失明4小时
2024-09-23王石
2010年5月,我第二次登珠穆朗玛峰,在峰顶遭遇危险。那次的登顶过程比第一次顺利得多,登顶之后队友们互相拍照,我一闭眼睛,才发现左眼突然什么都看不到了。好在右眼正常。下撤到8100米的突击营地后,我的右眼也什么都看不到了,双目失明。我大喊一声:“我失明了!”
极度的恐惧袭上心头,难道此生就要了断在珠峰上,告别亲人、家庭、事业?死亡就是我眼前看不到、摸不着的无底深渊……
突然,身后的队友拍了拍我的肩膀:“老王,你怎么了?”就是这一拍、一问,让我的恐惧感顿时消失。
我平静地回答:“登顶时,一只眼睛失明了,现在两只眼睛都看不到了。”
队友和大本营取得联系,队医判断,是高山缺氧导致的暂时性失明,氧气供应无法满足眼部毛细血管的需要。
队医说,唯一有效的措施是蒙上双眼,不能再让眼睛见光,同时加大氧气供应量,把吸氧量增大4倍,持续吸4个小时,之后就要看运气。
4个小时之后,无论视力是否恢复,都必须下撤。
从突击营地下撤到5号营地的途中,有几个地段需要用到保护绳。如果视力无法恢复,将会非常危险。在那几个地段,我只能一个人沿着保护绳下撤,万一不小心踩空滑坠,靠保护绳挂在悬崖上,双目失明的人是上不去的,因为看不见脚踩的支点。如果到了5号营地还不能恢复视力,再往下撤,途经珠峰南坡绒布冰川地形复杂的冰塔林,安全返回的难度将非常大。
没想到的是,我的内心竟十分平静。集中精力,只做一件事:仔细回忆从突击营地到5号营地的路线。回忆每一个细节,在脑子里一幕一幕地演练,如何让自己安全通过那些危险地段。
更没想到的是,在生死未卜的情形下,我开始为别人操心。随队摄影师洪海坚持每天在固定时间将攀登过程的影像发回深圳卫视。那天,帐篷外始终静悄悄的,显然他放弃了登顶过程的转播。蒙着眼睛的我摸索到洪海的帐篷,劝他:“再累也要完成今天的转播,如果放弃,你会终身后悔的。”洪海听从劝告,开始操作对接卫星转播的器材。
我想的是,作为一个摄影工作者,洪海如果能完成整个攀登过程的现场转播,将创造一项了不起的实况转播纪录。2003年,我第一次攀登珠峰,现场转播的团队人员近20人,可这次洪海几乎是单打独斗。而且他随队登顶珠峰,实现了高海拔拍摄史的突破。
人类是社会动物,利己是基因本能,利他也是群体生命的本能。此时,这两点在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4个小时后,拆开遮挡光亮的绷带,我的双眼能看到东西了,朦朦胧胧的。幸运之神给了我一次机会。立即下撤……
(摘自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我的改变》,西米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