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溪”天然气管道爆炸案波澜再起
2024-09-22孟虹
在“北溪”天然气管道爆炸事件发生近两年后，8月14日，德国、美国媒体突然爆料称，最新调查显示破坏行动由一个乌克兰团伙实施。据称，德国检方已经将一份逮捕令发给波兰检方，要求波兰逮捕一名涉嫌破坏“北溪”天然气管道的乌克兰潜水教练。
2022年9月，穿越波罗的海、连接德国和俄罗斯的天然气管道“北溪-1”和“北溪-2”被炸，其中三个管道破损，出现泄漏。关于破坏这一跨国能源基础设施的罪魁祸首，各界议论纷纷。其中，既有“俄罗斯自演自导说”，也有“美国黑手论”。因管道被炸口位于瑞典和丹麦海域，两国在事发次日向联合国安理会致函，表示可能遭到人为破坏，使用了数百吨炸药所致，将对此事展开刑事调查。然而，今年2月两国宣布结束调查时却未公布结果，使这一事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幕后黑手浮出水面？
伴随乌克兰危机的延宕，德国对本就充满争议的“北溪”管道被炸事件的调查工作在严格保密下推进，主要由联邦法院总检察长隆美尔负责。经过近两年的调查，今年6月，隆美尔发出首份欧洲逮捕令，要求波兰方面协助抓捕，在60天内交出常居华沙近郊普鲁斯科夫的乌克兰裔潜水教练“弗拉基米尔·Z”。此外，德国境内的其他两名嫌疑犯也已被锁定。
据调查，嫌疑犯主要为一个六人小组，成员包括一名现役乌克兰军官、四名经验丰富的深海潜水员和一名青年女性平民，他们大多为乌克兰“爱国主义者”。该团队于2022年9月初经一家私人驾驶服务公司协助，从波兰乘车抵达德国吕根岛，并登上一艘已租借好的“仙女座”号小型游艇。他们从德国罗斯托克高沙丘港起航，在德国、丹麦、瑞典和波兰停留后返回起点。调查人员确信，在航行过程中的某个时候，他们从游艇上潜入海底，在黑夜中将爆炸装置固定在管道上并引爆。在“仙女座”号上，调查人员发现了爆炸物的残留体。
但究竟谁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各方意见不一。其中一项指控认为，爆炸事件源于2022年5月几位乌克兰高级军官和商人在酒吧庆祝乌克兰阻击俄罗斯取得显著成功时临时提出的一项激进建议，即摧毁“北溪”管道。该计划由商人出钱、军人出力，交由一位在特种作战方面有经验的现任高级军官负责，该军官向乌军司令扎卢日内汇报了此计划。美方知悉后予以阻止，乌总统泽连斯基也未同意该行动。但六人小组依然悄悄购买了大量炸药并执行了计划，导致价值数百亿美元的“北溪”项目付之东流，管道成为废品，留滞于波罗的海。
值得思考的是，波兰方面在收到逮捕令后，于8月中旬才表示，嫌疑犯因未纳入拘捕名单，已于7月初离开波兰前往乌克兰。波兰总统图斯克甚至公开表示让德国不要再追究此事，认为“北溪”管道项目的“发起者和赞助者”唯一应做的是道歉和保持沉默。波方对逮捕令迟迟未采取行动而出现“疏漏”，或许是因为波兰与乌克兰及波罗的海国家长期以来一直反对“北溪”项目，在其眼中乌克兰嫌疑主犯可能反倒是一位“英雄”。
富含政治意义的天然气管道项目
作为一个工业大国，德国使用的天然气除极少量本土开发外，主要从荷兰、挪威和俄罗斯进口。“北溪-1”和“北溪-2”是德国能源转型的重大项目。早在20世纪70年代社民党执政时期，勃兰特政府和施密特政府在积极推动新东方政策和“通过合作促转变”理念指导下，就未顾及美国的抗议和阻扰，与苏联展开能源合作。在两德统一进程中，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给予了德国积极支持。因此苏联解体后，科尔政府和施罗德政府也都坚持推进与俄罗斯的合作。2005年，德国总理施罗德与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了建造“北溪-1”项目协议，将配置两个管道，东起俄罗斯维堡，经由波罗的海海底通往德国北部城市卢布明，长达1224公里，计划每年为德国等欧洲国家输送550亿立方米价格较低的天然气。
“北溪-2”管道于2012年开工建造，计划建成后来自俄罗斯的天然气供应量能够翻一番。该项目属于多国合资，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为最大股东，拥有51%的股份，其余股权分属德国、荷兰、奥地利和法国相关公司。相比“北溪-1”，“北溪-2”的地缘政治重要性在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后得到更加明确的凸现。随着西方国家开始对俄实施制裁，该项目从原来独立的民营性质逐渐变得富含重要的政治意义。
“北溪”管道绕开乌克兰和波兰，使得两国损失了巨额的过境费收入，而德国通过获得廉价天然气大大受益。2005年，俄罗斯天然气占德国天然气进口额约41%，2019年上升到约49%。鉴于历史经验，波兰和乌克兰担心这将失去制约俄罗斯的一大重要手段。同样，美国特朗普政府因担忧德国对俄过度依赖而对“北溪”项目加以阻扰。拜登上台后，鉴于“北溪-2”即将竣工，2021年7月拜登与德国总理默克尔达成“美国和德国关于支持乌克兰、欧洲能源安全及我们的气候目标的联合声明”，准许“北溪-2”按时启用，但提出要求，即一旦俄罗斯将天然气用作武器来制约西方国家，该项目就须中止。因此，在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拜登也公开放话，表示不会让该管道成功运行。
2011年日本福岛一号核电站泄漏事件后，德国不得不决定逐步放弃核电站，这使得德国需要寻求新的廉价天然气供应渠道来保障能源供给，提振德国工业的国际竞争力，这也是默克尔当时支持“北溪-2”项目的主要原因。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后，默克尔政府开始注重能源供给多渠道化战略，规划铺设液化天然气接收站，尤其在2016年美国取消出口禁令后，德国与美国及阿拉伯国家开展积极合作。然而，至默克尔卸任时，德国仍未找到愿意参与液化天然气接收站建造投资的私人企业。而欧盟自2013年起与阿塞拜疆展开合作，试图经意大利建立“南部天然气走廊”，但相关天然气供应量远远难以满足德国的需求。
德国能源问题至今难解
“北溪”管道被炸导致管道破损，天然气运输中断，不仅引发了欧洲的能源危机，还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损失。一方面，德国被迫进行能源再转型，放弃廉价天然气，转向更多利用太阳能和风能并投资建造相应装备；同时，德国被迫转而引进来自美国、卡塔尔等国价格高昂的液化天然气。另一方面，民众日常生活受到较大影响，2022年冬季很多民众因天然气短缺而无法充分取暖；在工业领域，能源价格的上涨使得不少企业背负重担，有的倒闭，有的被迫迁至美国等其他国家，这对德国国内经济发展产生了较大不利影响。目前而言，德国能源供应依然面临很大的挑战。据德国《时代报》最新统计，当前德国电力主要来源于风能（30%）和太阳能（29%），其次为传统煤炭（16%）、生物能（10%）和天然气（7%）。近日，德国副总理哈贝克提议采取议价法，即根据天气情况和太阳能与风能的具体产量来确定今年冬天的电价，引起民众不满。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导致了9月1日德国东部两个联邦州选举时，支持继续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的选择党和从左翼党分裂、今年才成立的“莎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理性与正义”党的支持率大增，尤其是后者有望参与地方执政，影响地方和联邦政策。
国与国之间的公共能源供应设施被炸显然违反了国际法，若这一行为背后有国家操纵，则被定性为“国家恐怖主义行为”。早在1976年，欧洲层面就出台了《欧洲制止恐怖主义公约》。1997年，联合国也制定了《制止恐怖主义爆炸事件的国际公约》，其中第二条就何为恐怖主义行为作出明确定义，即“任何人非法和故意在公用场所、国家或政府设施、公共交通系统或基础设施，或针对公用场所、国家或政府设施、公共交通系统或基础设施投掷、放置、发射或引爆爆炸性或其他致死装置”。按照罪刑法定原则，相关恐怖主义事件明确犯罪行为后须将罪犯绳之以法。
“北溪”管道被炸，尤其是在“北溪-2”尚未全面运行的情况下，损失相对较小，对相关嫌疑犯绳之以法的要求更多具有政治意义，即防止一个国家的基础设施受到他国人员无端威胁和破坏，从而产生一系列次生灾难。在这个意义上，德国总理朔尔茨对“北溪”管道被炸是一项犯罪活动的定性不会改变，德最高检察机构对相关犯罪分子的追责无疑也将继续。但最终审判和定罪处罚可能在乌克兰危机结束后才会正式公开进行。届时，这项破坏活动的真正幕后推手或将公之于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