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历史意义的创议”
2024-09-22杨岚
1954年9月15日,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召开,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标志着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在全国范围内的建立,是我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的重要里程碑。但真正实现人民当家作主是一个漫长又艰难的过程。在民主政权建设萌芽、探索、确立和实践的过程中,“延安五老”之一的谢觉哉始终把保障民权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付出了极大心血,开展了很多富有开创性的工作。
金豆豆,银豆豆,投到好人碗里头
1935年11月,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成立了中央政府西北办事处,谢觉哉担任国民经济部合作指导委员会主任,后任内务部部长、秘书长。1936年6月,中央机关由瓦窑堡迁至保安县(今志丹县)。当时,陕北根据地的各级政权组织由于原来“左”倾错误的影响和破坏,处于涣散状态,人民离真正当家作主还有距离。因此,中央决定进行县、乡两级政府的民主选举,先在保安县试点。这次选举是陕北人民有史以来第一次实行的真正的民主选举,搞好这个县的试点,对于整个陕北根据地的选举运动会起很大的推动作用。经过研究,这项工作由谢觉哉负责。年过50的谢觉哉身兼数职,责任重大。
陕北群众的文化程度不高,不识字的群众大有人在,“不会填选票”是当时选举最大的障碍。到底怎样才能调动人民群众的积极性,充分保障人民的民主权利呢?一天早晨,在麻子沟乡的村头,谢觉哉看到一群孩子在玩石子,便对勤务员说:“看看这些小娃娃,一大早就玩得这么乐呵了。”两人笑声还没落,勤务员发现谢觉哉围着孩子们转了大半圈,好像在琢磨些什么。“您想起自己小时候了吧?”勤务员问。谢觉哉猛地点了点头:“有了!看娃娃们玩的这个游戏赢石子,每人手里有五颗石子,先猜拳,猜赢的就先获得颠石子的机会,然后再比谁手里留下的石子多,谁就赢了。我们选领导班子,也可以用这法子。”
没等勤务员反应过来,谢觉哉立马回屋提笔写下投豆子选举法,即在每个候选人名字旁边放一个碗,由监票人念名字,群众同意谁就在谁的碗里投一粒豆子,一人一粒黄豆,入碗为准,一豆一票。这种“秘密投票”简易高效,使人民群众在投票时不仅不会碍于情面,也不会受到他人的威胁和报复,能够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豆选法”简单、巧妙、实用,保证群众选出最信任的人来组成工农政府,建立革命政权。在麻子沟乡的选举试点成功后,谢觉哉和当地县工农政府主席又将这种选举方法在柏叶沟乡和顺宁乡进行推广。从麻子沟乡试点到保安县召开县人民代表大会,正式成立县工农政府,陕北苏区第一个由人民正式选举的人民政府由此产生。“金豆豆,银豆豆,豆豆不能随便投。选好人,办好事,投在好人碗里头。”“豆选法”在人民群众心里埋下了一颗民主的种子,这次看似稚嫩的民主实践也为之后新中国第一部选举法的诞生以及民主选举的探索奠定了基础。
身体力行三三制
1938年10月,抗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为了团结和凝聚全国人民的抗日力量,加强抗日民主政权建设,争取民族独立与解放,中共中央于1940年3月6日发出《抗日根据地的政权问题》的指示,规定根据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权的原则,在人员分配上实行三三制,即共产党员、党外进步分子和中间派在政权中各占1/3。
陕甘宁边区以三三制为原则的参议会制度,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是当时巩固和发展抗日根据地政权,保证在党的领导下紧密团结广大的小资产阶级等群众抗击日本侵略者进攻的“最优解”。但对于这一决策,有支持赞扬的,有中立观望的,还有怀疑反对的。农民说:“咱们流血搞起来的政权,又让地主豪绅们跑进来,敢保不会上当?”党外有人质疑是不是共产党“故弄玄虚”,让人“挂名摆样”。党内则有人埋怨:“我们用鲜血换来的抗日政权,为什么要让出三分之二。”
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问题,谢觉哉在《关于政权的三三制》一文中回答了“为什么要行三三制”“怎样才能实现三三制”“三三制前途的展望”等受到关切的问题,从理论上对三三制进行了全面系统的论述。针对党内那些怀疑和埋怨三三制原则的人,谢觉哉批评道:“党的争取政权,是为被压迫阶级和被压迫民族求得在政治上以及经济文化上的自由平等,而不是为党员要做官做皇帝。”对于党外人士的怀疑,谢觉哉则用李鼎铭的实例说理。党外人士李鼎铭曾在边区参议会上批评政府机构庞大,提出“精兵简政”议案,边区政府认为这个议案很好,马上采纳了。事实摆在眼前,说明共产党实行三三制是真心实意,不是什么“故弄玄虚”。因此,不少党外人士打消了对三三制的疑虑。
在推行三三制的过程当中,谢觉哉是理论家更是实践者。从1940年10月担任陕甘宁边区中央局副书记,到1941年11月至1942年2月召开的第二届陕甘宁边区参议会第一次会议上当选陕甘宁边区参议会副参议长,再到1947年撤离延安,谢觉哉在边区政府和参议会的几年中坚决贯彻三三制,建立各级三三制政权,团结党外人士,甘当党和人民之间的桥梁。1941年11月,谢觉哉拿到第二届陕甘宁边区参议会政府委员的候选名单,当看到共产党员的候选人数超过三分之一时,他主动向大会要求退出竞选。正如爱国诗人续范亭1942年在诗中所写:“身体力行三三制,把握政策与主义,我于先生印象深,最难忘者参议会。”
“一个有历史意义的创议”
1948年8月,华北临时人民代表大会在河北石家庄召开。这次大会被誉为“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前奏和雏形”,是中国民主革命史上划时代的一次大会。其实谢觉哉在任陕甘宁边区参议会副参议长期间,就提出将参议会改为人民代表大会的建议,这一建议后来被评价为“一个有历史意义的创议”。
陕甘宁边区从工农民主制度改为抗日民主制度的过程中,议会在名称、性质和内容上经历了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1941年11月,谢觉哉主持筹备召开陕甘宁边区第二届参议会,为了区别于西方国家“议而不决,决而不行”的民议机关,第一届参议会通过的《陕甘宁边区各级参议会组织条例》中“边区各级参议会为代表边区之各级民意机关”这一条后被修改为“边区各级参议会为边区各级之人民代表机关”。区区几字变化,饱含着谢觉哉拳拳为民之心。因为这一改动正式指明各级参议会为人民代表机关,更符合新民主主义政权组织的需要。
但也有人认为“议行并列,不合乎民主集中制”是“政权工作中的二元论”,应该由二元论回到一元论,“在边区参议会闭幕期间,边区政府为最高权力机关”。在查阅了大量的国内外资料后,谢觉哉结合实际情况写出了《关于政权组织一元化问题》的长篇论著,并在边区政府党团会上正式发言,全面系统地阐述了自己对于理论问题的看法,有力反击了质疑。
随着理论的成熟和实践经验的不断丰富,谢觉哉起草了代表参议会常驻会向陕甘宁边区参议会第二届第二次会议作的报告,即《参议会发言提纲》,里面提出“边区各级参议会为代表边区各级之人民代表机关”的建议,并进一步提请党中央将参议会改为人民代表大会。他还全面论述了民主选举、人民代表会议和民主政府的关系,指出“运用民主到人民大众的各个生活部分里去,不只是说人民选举的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而且是说人民自己有权管理自己的生活和创造自己的生活”。毛泽东在修改了报告后,于1944年12月1日致信谢觉哉,指出“此件很好”“关于参议会改为人民代表会议,我想对内对外都是会有好影响的”。
1945年4月23日至6月11日,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毛泽东在会上作了《论联合政府》的政治报告,其中吸收了谢觉哉将参议会改为人民代表大会的这一“创议”,对于新民主主义的政权组织进一步作出了科学表述。同年6月,中央决定召开全国解放区人民代表大会。谢觉哉在受中央委托起草的通电中正式使用了“人民代表大会”这一名称,于是人民代表大会这一制度开始付诸实施。
“政情民隐应常通”
新中国成立后,谢觉哉先后担任中央人民政府内务部部长、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等要职。他身居高位而心系百姓,体察民情,极其重视人民来信来访工作。1954年,他想了解家乡人民的生活生产情况,于是主动给尚不知姓名的宁乡县县长去信,说:“请莫误会我是向你要报告,不是的。我说的是自由通信,不管是工作人员或非工作人员,他们有所见,有意见,有疑问,都可随时提出商量。”他还要家乡干部告诉群众:“谢觉哉愿意和人通信!”从此,谢觉哉开始与家乡几位县领导干部保持书信往来,他跟县长讨论养猪、喂鱼、林木保护、中小学劳动教育等人民群众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问题,事无巨细,直至1963年5月因身体抱恙无法提笔为止。
1957年3月,谢觉哉回到阔别几十年的湖南宁乡老家,一是听听和看看家乡的情况,二是看望邻里乡亲们。为了安全,谢觉哉去学校、农村视察访问时,县里都派了公安人员跟随保卫。谢觉哉再三劝说:“你们这样做,会使群众不敢接近我。你们放心,只要有群众,就会安全的。”而当他回到老家沙田乡时,公安局长更是带领公安人员把房屋前后围得像铁桶一般,想见谢觉哉的群众根本进不去。这时,一位年近80岁的老人闯了进去,谢觉哉扶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端详后发现,原来这位老人是自己少年时的伙伴,于是两人拉起家常,叙起旧情。当谢觉哉得知他生活困难时,立即请秘书拿出100元给老人作生活零用。在与这位老人的谈话中,老人家提出了“进门难”的问题。谢觉哉马上把县公安局长叫来,请他立即撤除警卫。第二天,谢觉哉的屋子里乌压压挤满了人,谢觉哉被乡亲们围在中间,高高兴兴地和前来的群众叙家常。乡亲们还打趣道:“谢胡子哪里像个‘大官’,除了多一副眼镜和一根拐杖外,和乡里人是一个样嘛!”
信访工作是党和政府联系人民的重要桥梁,是国家为民解忧的重要渠道。在内务部任职期间,谢觉哉就要求所有的部长、副部长、司局长都要接待来访,并强调对来信来访应该做到“既要解决个人问题,又要看到整个问题”。1962年1月,谢觉哉结束了在湖南的视察工作。在离开的火车上,谢觉哉才知道,调研期间姜梦周烈士的儿媳曾两次从乡下来到长沙找他,但都因警卫人员的把守而未能见上一面。事后,有关人员也没有向谢觉哉报告。谢觉哉和姜梦周是战友,他们与何叔衡、王凌波一起被称为“宁乡四髯”。关系如此紧密的战友的亲属,都因拦截而不得见面,更何况其他百姓?于是,谢觉哉立马去信向她表达了歉意,并作诗一首,诗云“政情民隐应常通,咫尺间如隔一城。安得浮云都扫尽,长安虽远若门庭”。“政”与“民”本应互通,但事实却与此相反,不但不许进门,还不传达,将群众拒之门外,在“政”“民”间砌起了一堵无形的城墙。怎样才能拨云见日、打破围城,让人感到长安虽远,但近若门庭呢?这首诗寄托了谢觉哉的感慨与期望,字字句句都是爱民之心。无论是在哪个工作岗位上,谢觉哉始终将自己看作是群众中的一员,他同人民群众密切联系的工作作风贯穿了他的一生。
(作者单位:中国共产党长沙历史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