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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香绝唱

2024-09-21陈丽丽

时代报告·奔流 2024年8期

挂在老墙上的那把禾钩刀,这些天刀口闪闪发亮,似乎还隐隐发出阵阵“嗡嗡”声。巧嫂闻到微风中那忽浓忽淡的稻香,心中有根弦像是被一双无形的细手拨弄着。她知道,那是稻田里金黄的稻子在神秘地召唤着她和她的禾钩刀。

日出东山,巧嫂取下禾钩刀直奔稻田。

巧嫂看着金灿灿的稻穗,闻着香喷喷的稻香,满头银丝闪闪发亮,黑红的脸庞犹如菊花盛开。巧嫂按捺不住满心的喜悦和冲动,嘴里轻快地哼着歌谣,挽起裤管,迈进水田。

巧嫂弯腰,挥刀。勾、拢、拉、割、捆、绑,一连串娴熟的动作翻转敏捷、起落随意、进退自如、张弛有度地施展开来。先是一把把沉甸甸的稻穗纷纷被拦腰收割,在巧嫂手中迅速捆绑成一扎扎严实的稻穗。接着巧嫂自然地用脚把被割过,散开着还挺立在水田上及膝的稻杆拨拢成一个圆锥型的稻杆桩,最后把捆绑好的稻穗头朝下披散着晾在上面。这一连串的动作若不是熟悉水田里手工收割禾稻的人,很难看清巧嫂是如何干净利落地完成。

巧嫂独自一人在水田里割着割着,嘴里絮叨开来:“老头子,你有所不知,很多人都不愿种田地。后生们都到城里打工了。村里剩下更多的是老人孩子。真是可惜那些丢了荒的田地……”

“老头子,你不在!你那份我都替你种上!”

日暮西山,田野里只剩巧嫂一人,她脚下一块大田的稻子已收割了大半。晚风吹过,稻香扑鼻。远处村庄的上空炊烟袅袅,山头上传来阵阵小鸟归巢的鸣叫声。

巧嫂抖擞精神,一边更起劲地挥舞禾钩刀,一边唱起动听的歌谣,田野里各种各样的小虫也跟着欢唱起来。稻穗仿佛沉醉在歌声里,忍不住在晚风中轻舞,稻香也随着歌声高低起伏而浓淡相宜起来。巧嫂似乎听懂了虫儿的弹唱,虫儿也似乎听懂了巧嫂的心声,稻香袅袅钻入了巧嫂的五脏六腑。巧嫂似乎看到了,稻香在她身体里外跟着他们一起翩翩起舞纵情歌唱。就这样巧嫂领着周遭的虫儿和那阵阵稻香,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一会是巧嫂领唱,一会是重唱,一会又是合唱。歌声时而热烈高亢,时而清脆优美,时而悲怆沙哑,时而婉转圆润……当他们把白白胖胖的月亮唱出东山,端坐在大树杈上的时候。巧嫂看到稻香化成千万姿态和稻田里那些爬的、飞的虫子,纷纷随着她挥舞禾钩刀的节奏有韵律地又唱又跳。

蓦然间,巧嫂看到东山那面月亮上,不,是月亮端坐的大树上,一只白鹤展翅欲飞。巧嫂眨眨眼睛,那白鹤瞬间变成老伴的模样。老伴手里握着跟她那把一模一样的禾钩刀,笑吟吟地向她飞来亲昵地说:“巧儿,我来了!

“巧姐,我也来了。”一只松鼠跳下树杈很快就变成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手里也握着一把禾钩刀。巧嫂一眼就认出那是多年前饿死的弟弟。

“我也来了!”

“我也来了!”

…………

巧嫂看到了更多熟悉的面孔,从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物象幻化而来。他们手里都握着一把禾钩刀,一个个向着她和她的稻田飞来。

稻香、稻子、虫子、田野里的清风,周围的山岭,花草树木,天上的云彩和月亮都幻化为神采飞扬的人形,手里都握着禾钩刀和巧嫂一起载歌载舞。稻田里,他们整齐划一地歌舞着。他们在仰、俯、来、去间,割下一把把稻穗;在飞、闪、腾、挪间,捆绑一扎扎稻穗;在浅唱低吟、纵情高歌间完成一串串收割的动作。

当最后一把稻穗被巧嫂割断,他们天籁般的歌声戛然而止。巧嫂感觉体内越来越重的稻香,不可遏制地透过肌肤和毛孔迸射出来,变成了一团团七彩炫目的云雾。月光如水,四野寂静,稻香盈盈,彩雾氤氤,人们纷纷幻化回原形,归隐而去。巧嫂两眉舒展,双目圆睁,古铜色的脸上犹如菊花盛开,目送着这一场倾世歌舞落幕。

突然,巧嫂觉得自己的身子变轻了,眼里看到什么,心念一动就幻化成什么。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长的她都化了一遍。最后她摇身一变,化成一只清秀的大青蛙,钻进稻田松软的泥土里,嗅着阵阵稻香舒服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人们诧异地发现巧嫂家大田的稻子全都割好,一把把稻穗整整齐齐地排在稻田里。每一把稻穗,每一个稻杆桩像是事先做过精密的计算和修正,大小、高矮、形状、距离都一模一样。更令人叹绝的是,巧嫂割过的稻田里没有一颗抖落的谷粒。

大田的尽头,巧嫂左手紧抓着一把金灿灿的稻穗,右手紧握着一把亮闪闪的禾钩刀,两眉舒展,双目圆睁,塑像般一动不动地挺立着。

作者简介:

陈丽丽,广西钦州灵山人,文学学士,小学教师。钦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小说、散文、诗歌散见于《北欧时报》《凤岭文学》《浙江小小说》《钦州日报》《花桥》《浦北文艺》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