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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取义的代价

2024-09-16奥赞·瓦罗尔

读者 2024年18期

罗伯特·弗罗斯特的《未选择的路》是史上最受欢迎的诗歌之一。如果看诗名你还没有印象,那末尾这一小节你肯定知道:

多年之后,我将叹息着把往事回顾——

林中分出两条路,

我选择了少有人走的那一条,

由此走出了迥异的旅途。

这首诗被人们广泛引用,从汽车后保险杠上的贴纸,到机舱购物杂志里的插页海报,随处可见。它是个人主义与自主选择的宣言,我们自己选择想走的那条路——而不是别人为我们选的。

这首诗令人惊讶的地方不在于它的流行程度之广,而在于这么流行的一首诗,竟会被人误读到这种地步。

仔细审读这首诗,你会发现经常被人忽视的、极为重要的微妙细节。在前面的小节中,弗罗斯特提到,人们的足迹在两条小路上的踏痕其实一样。在接下来的小节中,他写道,两条路同样覆盖着落叶,“未经脚印污染”。换句话说,你分不出哪条路上走的人更多,选哪条其实都一样。旅人的“后见之明”——他选中了更好的、少有人走的那一条——只不过是自我欺骗罢了。

这简直是史上最讽刺的事之一:一首论及自我欺骗的诗作,却衍生出了广为流传的自我欺骗。

我就曾是其中一员。在大一那年的英语课上,我引用了这几行诗句,结果得到了教授的(善意)提醒:在怀着被误导的自信心引用诗句之前,应该先花点工夫读完全诗,稍微琢磨琢磨。

我跟其他人一样,懒得读完整首诗,在没有顾及上下文的情况下就选摘了那几行“金句”。对这首诗的误读——以及更加广义上的误读——应该就是这样流传开的。

对于事实,我们懒得去倾听、细读,甚至连快速浏览都做不到。相反,我们依赖选摘,但它无可避免地会导致断章取义。每一次对作品原意的扭曲,一旦经过媒体的报道和转发,就会被再次放大。一个作者诠释了原作者的作品,然后另一个作者又来诠释这种诠释,每多加一层,扭曲就加重几分。

一个讽刺网站曾发表过一篇文章,标题是《研究显示:看科学报道时,70%的脸书用户只看完标题就发表评论了》。转发这篇文章的将近20万人做了什么?他们虽然在社交媒体上点了转发键,但其中许多人连看都没看。我们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愿意点开这篇文章的人会发现,它是假的。整篇文章里面只有两个英文句子,余下的全是大段大段毫无意义的假词。

断章取义曾经引发美国历史上最糟糕的阿片类药物泛滥。1980年,赫谢尔·吉克医生给《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的编辑写了一封信,信中只有5句话。吉克是波士顿大学医学中心的医生,在他的医疗记录数据库中包含了“住院病人服用止痛药后成瘾”的数据。在那封信中,他报告说,成瘾现象很罕见。

后来的调查发现,吉克的报告是非正式的,而且数据面也很窄——只局限于此前没有药物成瘾史的住院病人。那封信被刊登在杂志的通讯栏目里,且未经同行评议。关于这封信,吉克本人也没有多想,他解释说:“在我做过的一长串研究中,它差不多排在最末尾。”

最初,这封信并未引起多少关注。可是在刊出10年后,它好似渐渐自行获得了生命。1990年,一篇刊登在《科学美国人》杂志上的文章引用了这封只有5句话的信,称它是“广泛研究”,以此支持该文中“吗啡不会让人成瘾”的观点。1992年,《时代》杂志引用了这封信,称之为“里程碑式的研究”,来说明人们对阿片类药物成瘾的恐惧“基本上毫无根据”。止痛药奥施康定的生产商普渡制药也开始援引这封信,并断言,在服用阿片类药物的患者中,上瘾者还不到1%。基于这一断言,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作出批准,如果合法地将奥施康定用于止痛,可以将它的成瘾性描述为“极为罕见”。

这场传声筒游戏在极大程度上歪曲了吉克信中的发现。他的发现基于住院患者在短时间内服用阿片类药物的表现,并不涉及待在家里的普通患者长期服用的情况。但制药公司利用那封信来说服身处一线的医生:对于长期疼痛,阿片类药物是安全的,而且,如果不开这类药,无异于把患者置于非必要的痛苦之中。

没人想到该去读读那封信的原文。

1999—2015年,有18.3万人死于处方阿片类药物的过量使用,数以百万的人药物上瘾。信的作者吉克说:“那些制药公司做出那种事来,却拿我写给编辑的那封信当借口,这让我倍感耻辱与难堪。”

解决办法是什么?

读完整首诗。

如果没有读完全诗,就不要引用其中的句子。

在这个“标题党”盛行的世界里——绝大多数人只看标题、无视内容——读完全诗,是你能做的最具颠覆性的事。

这会让你远远领先于那些懒得挖掘资讯源头的人。

你会看见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心 香摘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为自己思考:终身成长的底层逻辑》一书,糊糊叔叔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