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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最难概括的事情

2024-09-16梁永安

读者 2024年18期

《格拉米格纳的情人》是一篇短篇小说,作者是意大利人乔万尼·威尔加。1986年,中国青年出版社翻译出版的美国人布鲁克斯和华伦编的《小说鉴赏》,把这篇小说收录了进去。

故事并不复杂:意大利山村姑娘佩帕快结婚了,婆家家境殷实,新郎是位“高富帅”,“像太阳一样耀眼”,一切都指向幸福二字。突然官府贴出布告,通缉大强盗格拉米格纳。他可是个力大无穷的壮汉,“全省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恐惧万分”。此时他已经被包围在山上,一个人对抗上百个警察,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佩帕姑娘一看到布告,马上去退婚,大声宣告:“我喜欢的是格拉米格纳,除了他,我谁也不嫁。”随后她迂回曲折地登上山顶,在枪林弹雨中找到了大强盗,和他并肩战斗,直到他重伤被俘。

更让人震撼的还在后面:佩帕在关押格拉米格纳的监狱旁住下,生下了他的孩子,天天望着“高大死寂”的狱墙,望着铁窗的栏杆。小孩子会跑了,“在士兵们的胯下窜来窜去”,被别的孩子们嘲笑为“格拉米格纳的狗崽子”。每当这时,佩帕“就勃然大怒,用石头把他们赶走”。

这篇小说很奇特,上半段佩帕要嫁人这一部分极为常见,符合“嫁个好人家”的常理。艾特玛托夫的著名小说《查密莉雅》也是这样开篇的。但后面就大不相同了,《查密莉雅》里出现了一个没有钱却很有诗意的男人,把姑娘从关心物质生活的现实主义中拉了出来,转折到精神自由的浪漫主义中。而这个佩帕,虽然离浪漫主义十万八千里远,但她就像火山爆发一样,轰破了一切常规,她的行为毫无逻辑,毫无脉络可循。

《小说鉴赏》的两位编者很有眼光,他们注意到这个故事“没有讲述的中间部分”:佩帕和大强盗在山上顽抗三天三夜,这期间发生了什么,让佩帕坚定了对他的感情?这永远是个谜,因为这段空白,小说让我们“思索一个关于爱情性质的神秘问题——一个牵涉到爱情与舒适和冒险之间的关系,涉及献出爱情与接受爱情之间的关系的问题”。

重读这篇小说让我心生感慨,感慨里面那段遥不可及的空白。关于别人的爱情,人们往往议论得太多。世人总喜欢用“正常”的推理去填补看不见的部分,不给它留下一点点真实的空间。《格拉米格纳的情人》好就好在它写出了爱情也有一种反智、反常规的酒神精神,当事人和局外人都无法理解,但它就那么任性地让人沉醉其中。人和人的区别,往往在这个临界点泾渭分明,绝大部分人有条不紊地男婚女嫁,极少数的那一拨沿着没有路的路,消失在高山密林里。

爱情是最难概括的事情,它的光谱无限,不能简单地用雅俗好坏来衡量。在人类生活中,它和“食”具有同样重要的分量,超出了理性的范围。记得有一篇散文,写纽约唐人街的餐馆,老板可以催促伙计抓紧干活,但只要打工者说自己饿了,再繁忙的时段,老板也会毫无怨言地让他慢慢吃,“民以食为天”啊,不可违逆。爱情更是这样,它是人类作为灵长类哺乳动物进化的极致,如果万幸碰上了它,怎么能不紧紧抓住呢?也许它像《格拉米格纳的情人》中所描绘的一样荒诞不经,也许它的结局是伤上叠伤、痛上加痛,但只要他们的爱情是听从内心的真爱,我们最好保持缄默,因为这个世界既有人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也有“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

(张朝元摘自海南出版社《日常》一书,刘 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