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小札
2024-09-16常朔

渔翁渔婆
黛玉在吟过《秋窗风雨夕》后,“方要安寝”,宝玉便“翩然”而至。在“阴的沉黑”“雨滴竹梢”之夜,在黛玉“心有所感”百思交集之时,宝玉以一种极富诗情画意的形象出现在黛玉面前。箬笠、蓑衣这令人心生无限禅想的渔家之物于这个秋雨夜出现在极出世而又极入世的宝玉身上,让潇湘馆更蒙上了一层说不出的清美色彩。
此情此境让黛玉会心地笑了,她脱口而出:“那里来的渔翁!”黛玉不假思索地说出“渔翁”,也许正是她酝酿多时的思虑。在二人一番极温柔的一问一答后,宝玉要送黛玉一顶“斗笠”,黛玉的回答正与“渔翁”相合:“我不要他。带上那个,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了。”话一出口,黛玉便意识到“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之后便激起强烈的反应,“羞的满面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其实,黛玉的渔翁渔婆情结蕴积已久。这令我这个痴爱红楼的人“枉自嗟呀”。
平儿的温暖
平儿夹在贾琏之俗、熙凤之威中,竟能巧妙周旋,应付自如,足见其聪敏。“素日我倒看他好”,史太君如此看重平儿,可见这位太夫人的确识人极深。平儿的机敏和美貌令人羡慕,但仅凭这些是不会令众人发自内心地喜爱她的。平儿的善良才是她最可爱之处,也是她的立身之本。第四十二回,刘姥姥离开荣府前,平儿送刘姥姥东西,给这个“积年的老寡妇”充分的尊重,对老人家“悄悄笑道”,“悄悄”两个字真将平儿体察人心的一片善意表露无遗。当刘姥姥念佛千恩万谢地感谢平儿时,平儿笑说:“休说外话,咱们都是自己,我才这样……”“咱们都是自己”,细思平儿的这句话是能令人眼湿的。
在刘姥姥心中平儿“如此谦逊”,这种“谦逊”是平儿的本色,不是装出来的。而这种深藏于骨子中的“谦逊”,即使俗卑如贾琏,势利如熙凤,从内心深处也是深为敬重的。
也许凄凉的身世,让平儿感受到了更多的世态炎凉,她仍是“悄悄”地笑了,她身上的暖意在“悄悄”地流淌……
秋爽斋的字与画
第四十回写秋爽斋的陈设,其中的字与画颇耐人寻味。“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这不多的几笔,就将秋爽斋洇染出氲氤的色彩。
《烟雨图》虽没有流传下来,但出自米襄阳这样的艺术天才之手,其必然不同凡格;再看这副出自颜鲁公之手的对联,就更令人思之不尽了。米襄阳有“米颠”之称,颜鲁公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壮怀忠贞之辈,二公都有中国传统文人的狂狷精神。二公的才情秉性正与秋爽斋的主人探春有某种或多或少的暗合,你不得不叹服曹雪芹以物衬人的高妙手笔。
再往后看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一个“敏”字似还未道尽探春的好处,探春在整治大观园中的“杀伐决断”真是羞煞须眉。这样了得的探春与她的屋里挂的米、颜二公的字画才最相契合,但探春本性还是温柔的,善书喜诗,也是颇有几分读书种子“烟云”气质的。
如此说来,米、颜二公的画与字可谓遇到异代知己了。
贾母的生活情趣
第四十回,贾母带人进宝钗的屋子,看见屋子“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贾母摇头,她认为“年轻的姑娘”屋里这样素净,既犯忌讳,也“离了格”。于是亲吩咐鸳鸯:“你把那石头盆景儿和那架纱桌屏,还有个墨烟冻石鼎,这三样摆在这案上就够了。再把那水墨画白绫帐子拿来,把这帐子也换了。”你看,贾母对宝钗闺房的布置点缀真非俗格,这还真应了她那句“我最会收拾屋子”的话。
还有,贾母在潇湘馆见窗纱的颜色旧了,便对王夫人说:“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来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反不配……”贾母还对薛姨妈和凤姐都不知的“软烟罗”作了解释:“这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作‘软烟罗’……”若不是处处留心生活,贾母是说不出这样颇富情趣的话的。
贾母的生活情趣还渗透着那么点儿诗意,如贾母要听戏,就“铺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并对众人说“借着水音更好听”。听戏伴着水音,真够画意诗情的。
这样的“老封君”,我喜欢。
(旨 见摘自《杂文月刊》2024年第7期,肖 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