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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谊救护队首次延安之行

2024-09-06王路平

百年潮 2024年8期

1946年2月,公谊救护队运输队在英国人任桐年的带领下将中国福利基金会委托其运输的七吨医疗物资,从重庆运抵延安。在延安期间,任桐年考察了几所国际和平医院开展医疗卫生工作的情况,在返回重庆后撰写考察报告并提交给宋庆龄,为中国福利基金会继续争取外援提供依据。公谊救护队此次的运输活动不仅极大缓解了延安医疗物资匮乏的困难,也奠定了此后与中国福利基金会合作,向解放区输送医疗队开展医疗培训和医疗服务的基础。

开展人道救援

公谊救护队是1914年在英国成立的国际人道主义救援组织,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为基督教公谊会信徒和拒服兵役者提供开展人道主义救援等替代服务的机会,帮助他们以此来豁免兵役。

一战结束后,公谊救护队解散。1939年公谊救护队重新组建,1941年组织中国救援队来华开展医疗物资运输和医疗救护活动。1947年公谊救护队更名为公谊服务会,1951年结束服务撤离中国。

穿行于崇山峻岭间的公谊救护队运输队

公谊救护队自开展运输活动以来,就希望向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运送医疗物资,却因国民政府的封锁禁运而未能实现。解放区除战场缴获和从日占区、国统区秘密购买外,很难直接得到来自国际援华团体提供的援助。为改善解放区的医疗卫生状况,支援八路军、新四军前线作战,1938年宋庆龄创建保卫中国同盟(以下简称保盟),在国际社会和海外华侨中募集资金、药品、医疗器械等物资,通过八路军办事处运输,国际友人交邮,美军飞机空运等方式运往各解放区,支援解放区保育院、国际和平医院和八路军制药厂等医疗卫生建设项目。基于人道主义救援的共同目标,公谊救护队与保盟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1944年保盟通过公谊救护队把美国红十字会捐赠给国际和平医院的一部大型X光机运至重庆,后经史迪威的帮助,这部X光机被空运到延安。1945年,宋庆龄还曾致函公谊救护队暨中国国际救济委员会工作人员迈克·哈瑞斯,对其向保盟捐赠物资表示感谢。然而无论是保盟还是公谊救护队,都难以打破国民政府对解放区封锁禁运的壁垒,解放区直接接受外来援助的途径长期受限。

实地考察延安

外来援助的重要渠道是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1943年,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简称联总)在华盛顿成立,其任务是负责在战后统筹重建损失严重且无力复兴的同盟国参战国家。中国作为遭受战灾严重的国家,是最主要的受援国。1944年1月,国民政府设立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简称行总),负责接收和分配联总提供的救济物资。1945年7月,中共解放区临时救济委员会(简称解总)宣告成立,董必武任解总主任,李富春任副主任,伍云甫任秘书长。解总主要负责同国民政府和联总谈判施行援助,在解放区接受和分配援助物资等事宜。虽然按照联总章程,联总应不分政治派别,公平地分配救济物资,援助一切受战争破坏的地区,但是在行总的操纵下,98%的救济物资给了国民政府控制区,整个解放区只得到2%的救济物资。这种不公平分配,完全违背了联总“任何时候救济物资绝不应被用作政治武器”的决议。

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中共代表团将为解放区争取应得的救济物资作为与国民党谈判的一项重要内容。9月8日,毛泽东、周恩来邀请在重庆的各国援华救济团体负责人参加在桂园举行的茶会。毛泽东在茶会上致辞,向保盟、公谊救护队等援华团体表示感谢,并希望他们继续给解放区以援助。宋庆龄代表保盟表示:“过去救济多为战时救济,今后进入和平建设时期,而在建设方面,仍将继续予以帮助”。此后,宋庆龄积极与外国救济机构及行总联系,致函加拿大红十字会驻重庆办事处、美国红十字会中国分会工作人员德拉蒙德以及行总署长蒋廷黻,请求继续援助解放区以及保盟援建的国际和平医院。10月,保盟即向延安空运30箱药品。保盟驻延安代表马海德在收到这批物资后,立即回函并提供了一份急需的药品和医疗用品清单。

1945年12月,周恩来与行总署长蒋廷黻多次磋商后,就解放区救济事宜达成六项谅解,明确“救济不以种族、宗教及政治信仰之不同而有歧视”。同月,宋庆龄发表《保卫中国同盟声明》,宣告保卫中国同盟更名为中国福利基金会,中国福利基金会将继续在中国需要者和全世界朋友中间起联系作用,也将继续在国际上吁请道义、物质和技术方面的援助,以度过战后的困难时期。15日,宋庆龄致函解总秘书长伍云甫、业务主任林仲,表示需要中共临时救济委员会提交中国福利基金会给解放区寄去的现款的用途和详细报告,以便转告国外捐赠者,同时询问向国际和平医院运输物资的路线。中国福利基金会计划通过公谊救护队将募集到的七吨医疗物资运往延安。

公谊救护队指派任桐年作为承担此次运输任务的运输队队长。任桐年,英国人,1941年参加公谊救护队中国救援队,曾任公谊救护队曲靖车队基地负责人,后到重庆开展运输工作。1945年12月27日,任桐年和公谊救护队成员应邀接受中共中央南方局副书记、解总主任董必武的宴请,在席间他向邓颖超、钱之光、王炳南、龚澎等人详述了公谊救护队的宗旨和工作内容。在给家人的信中,他这样写道:“他们对于我们讲述的关于公谊救护队的事情,我们做了什么和为什么这么做,非常感兴趣。”1946年1月7日,由周恩来、马歇尔、张群组成的委员会,就《关于停止国内军事冲突、恢复交通的命令和声明》的具体条文进行讨论磋商。1月上旬,国共双方正式签署停战协定。这为公谊救护队的延安之行创造了相对稳定的外部条件。

1月21日,任桐年率领其他六名公谊救护队队员,随行三辆满载七吨医疗物资的卡车,从位于重庆四公里的基地出发,却很快因车辆故障而被迫返回。23日车队再次启程,经遂宁、三台、绵阳,越过剑门关到达广元,经七盘关进入陕西境内,在汉中的褒镇稍作停留后,又经过几天的跋涉,于30日到达西北交通重镇、中国工业合作运动模范城双石铺。公谊救护队与中国工业合作运动、双石铺培黎学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1942年,公谊救护队的工作人员唐逊参与中国工业合作运动,后担任中国工业合作协会西北办事处外文秘书、中国工合国际委员会执行秘书等职,与中国工合国际委员会荣誉主席宋庆龄保持着密切联系。公谊救护队工作人员罗伯特·纽威尔和恩迪·布雷德在双石铺培黎学校担任机械师和英语教师。公谊救护队赴甘肃玉门油田运输汽油的车队也常在双石铺停驻。所以当车队一行入住双石铺的中国工合招待所时,就遇到了由约翰·洛克和欧文·杰克逊带队的、刚从玉门油田返回的另一支车队。

1946年1月,公谊救护队离开重庆赴延安时合影
1946年2月13日,车队抵达延安后,卸载物资

在双石铺度过农历春节后,2月5日车队前往宝鸡,在宝鸡将卡车装上开往西安的火车车皮。到达西安后,任桐年联系八路军驻陕办事处。驻陕办事处指派工作人员王文源陪同车队前往延安。车队克服糟糕的路况和寒冷天气的影响,最终于13日到达延安。

公谊救护队抵达延安后,参加了中央军委总卫生部部长苏井观、副部长傅连暲举行的座谈会,解总、中央军委总卫生部各科科长、延安电影团摄影师以及《解放日报》记者参加了座谈会。苏井观和任桐年分别介绍了中央军委总卫生部领导下八个解放区各医院为军民提供医疗服务的情况和公谊救护队在华开展人道主义救援活动的情况。随后,任桐年一行参观了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详细询问了医院近年来接收捐赠的情况。在延安期间,车队成员受到毛泽东的看望慰问,受邀和朱德共进晚餐,和中共领导人一同观看京剧《大名府》。在即将离开延安之际,车队成员每人都获赠一条延安生产的毛毯。任桐年还收到卫生部领导赠送的画作和军服,但同时也遇到了一个让他感到棘手的问题:中共方面请求车队运送40名工作人员到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公谊救护队是以反对暴力和战争为原则的人道主义救援组织,在华以运输医疗物资和救济品为主,曾专此向国民政府行政院申请豁免运输士兵和军需品。任桐年向重庆公谊救护队总部请示后,得到了“根据情况自行判断”的回复,最终他决定将这批“未携带武器”的八路军运往重庆。车队于2月22日启程,3月9日抵达重庆。

提交报告携手救援

中国福利金基金会成立伊始,针对战后救济工作的新形势,宋庆龄特别强调:“我们需要精确和最新的报告,这样我们就能切实地为我们的工作开展一次大规模的宣传活动,今后要募集现款和捐赠物品将日益困难了,现在战争已经过去了,人们就更倾向于考虑他们自己的忧患,而对别的国家的救助也就丧失了兴趣。如果我们希望获得援助,那就要有受援的报告和清单”。为了解延安和各解放区的医疗卫生状况,依此向联总、美国援华会等救济机构申请救济物资,宋庆龄通过致函、派遣人员到解放区考察等方式收集解放区的需求信息。1946年1月,她委托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中国分署代表、奥地利记者严斐德去淮阴、淮安考察,了解新四军华中军区所需医疗设备和物资的详细情况;致信马海德、伍云甫,希望尽快提供陕甘宁边区药品供应和医疗设备的情况。同样担负考察任务的任桐年在回到重庆后,撰写完成《关于解放区医疗服务机构的报告》,详细汇报了解放区医疗服务组织及国际和平医院开展医疗工作的情况,并于3月11日提交给中国福利基金会。

任桐年在报告中将第十八集团军卫生部、各边区政府卫生处、解放区救济委员会列为解放区主要的医疗服务组织。这些机构实际上担负着不同的职能。第十八集团军卫生部指的是中央军委总卫生部,它是1945年由中央军委卫生部和中央卫生处两家机构合并而成的,是中共卫生系统最高行政指导机关,负责管辖党、政、军属各级卫生机关。各边区政府卫生处属于边区卫生系统,如陕甘宁边区卫生处是1941年下设于陕甘宁边区政府民政厅下的卫生组织机构,负责执行全边区的卫生工作。解总则是解放区救济工作的负责机构,担负制定医疗和公共卫生政策,收集统计数据,联络救济工作,指导救济物资的分配和使用等职责。值得一提的是,解总表示所有计划在解放区开办医院或派遣外籍人员到解放区kRnHxHH8yFH2vmQ/lYJNtg7p5nBAH0zIQECS6uP/1do=传教的教会机构,需通过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与之联系。解总对此表示欢迎,并强调尤其希望医生和护士到解放区来。

1946 年1 月30 日,公谊救护队两支车队在中国工合招待所合影

国际和平医院是抗战时期由保盟接收国际援华团体的援助,在陕甘宁边区和各抗日根据地设立的战时医疗机构的统称。报告对国际和平医院的情况进行了汇报,指出“中央军委总卫生部管辖八个解放区的卫生工作,国际和平医院被纳入在内,解放区所有的医院都被称为国际和平医院”。

报告高度评价国际和平医院第一院、第二院,认为其工作标准高,可以与国民政府中央医院相媲美。这里提到的国际和平医院第一院就是延安中央医院。国际和平医院第二院是延安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任桐年发现这两家医院都存在医疗设备匮乏的问题。延安国际和平医院第一院全院只有一只腕表,四个医生合用一个听诊器。延安国际和平医院第二院只有两套手术器械,当要治疗10个战伤病例时,却因要等待器械消毒而不得不推迟手术。在医疗物资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医院克服困难,竭尽全力开展群众医疗服务,成功遏制流行病脑膜炎,治愈70%的沙眼病例。任桐年发现,到第一院附属门诊部候诊的人群中起码有30%是普通群众,由于治疗和配药都是免费的,群众来院看病的数量逐年递增。对于其他的国际和平医院,任桐年汇报道,因未实地考察所以难以判断这些医院是否能达到国际和平医院第一院、第二院的标准,但他转引了美国军医卡司伯格关于晋绥解放区第八分区医院的报告,指出第八分区医院“工作人员士气高昂,伤员撤离情况好”,存在的问题是“医院缺少合格的外科医生、手术设备,对骨折的治疗不够”。而且由于部队战斗机动性强,使得医生难以在关键的最初八小时内对伤员实施肠道手术,医院护理工作仅以包扎和食物供应为主。

任桐年(左)和中央军委总卫生部工作人员合影
宋庆龄检查运往解放区的药品

对于边区卫生系统,任桐年主要汇报了陕甘宁边区政府开展公共卫生和医疗培训的情况。他列举了八路军军事医疗服务人员的统计数字,指出其中的3400名医生中约80%曾在延安中国医科大学或白求恩卫生学校受训。此外,每个军区也有护理学校,开设有护理学和医学培训课程。报告还列举了边区医疗卫生工作中存在的困难,指出从1941年到1944年由于国民政府的封锁和禁运,整个医疗卫生系统药品匮乏,只能依靠延安制药厂生产的有限的替代品。除了药品匮乏,教材和医学期刊也极度短缺。任桐年详细记录了苏井观开列的急需药品和书籍的清单,并表示公谊救护队可在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的安排下,将医疗用品从郴州和常德运往延安或西安。在最后总结中,任桐年充分肯定了边区工作人员积极向上的工作态度:“这里没有官僚机构的拖泥带水,工作极有效率,不论是护理员工、化验室技师还是医生,都保持了相当的医疗水准,而且他们的水准比国统区的很多医院甚至教会医院还要高”。最后他建议,“我觉得如果派对医院工作有丰富经验的人,最好是医生,在不久的将来直接来,将是件极好的事情,不只访问延安的医院,还要去解放区其他的国际和平医院”。

1946年4月13日,宋庆龄向美国援华会执行主任米尔德里德·普赖斯转递了任桐年的报告,阐明了国际和平医院对医务人员的迫切需求,表示要继续向联总和行总呼吁,争取对国际和平医院的援助。根据严斐德的调查报告,宋庆龄向国际红十字会募集到援助苏北解放区建设一座现代化医院的整套设备。为持续向解放区运送物资,她寄希望通过公谊救护队开辟通向延安及解放区的运输路线。最终在宋庆龄的斡旋推动下,1946年12月,公谊服务会第十九流动医疗队从郑州出发,乘坐美军飞机将中国福利基金会募集的3.5吨医疗物资运往延安。1947年3月,第十九流动医疗队另外两位医务人员从南京出发,携带另外3.5吨医疗物资到延安。1948年4至6月,公谊服务会将中国福利基金会援助邯郸国际和平医院的90箱医疗物资运往石家庄。此外,公谊救护队此次延安之行也奠定了其与中国福利基金会合作向解放区输送医疗队开展医疗培训和医疗服务的基础。1946年12月,公谊服务会第十九流动医疗队到延安国际和平医院培训医务人员,后跟随陕甘宁晋绥联防军第一后方医院转战陕北和山西,为西北野战军提供医疗救护。1948年中国福利基金会与公谊服务会商定,新西兰对外救济团体联合会来华工作人员先在公谊服务会所办医院进行短期实习,待熟悉情况后再送往指定单位服务。淮海战役期间,公谊服务会第二十四流动医疗队在河南永城开展救护,医治大量解放军伤病员。

公谊救护队作为人道主义救援组织,通过与中国福利基金会合作,向解放区运送医疗物资、输送医务人员,支持解放区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公谊救护队的人道主义救援活动,为缓解战争给人们带来的痛苦和创伤作出了贡献,也因此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充分肯定。(责任编辑崔立仁)

作者:八路军西安办事处纪念馆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