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样

人间何所以，观风与月舒。尘世的诸多是非，大小轻重，皆在于己，而我之抉择却在一节课上变得分明。老师出了题目：写下“你生命中最宝贵的五样东西”。面对一张洁白的纸，我无奈地闭上了眼，右手不紧不慢地敲着桌面。此刻，万籁俱寂，只听得心里无数事物的声音，只看得件件物品在脑海中闪现，只感到桌面传来的寒凉。

许是离家已有多日，心中不经意间冒出一句“月是故乡明”，豁然开朗，于是提笔在白纸上写下第一样事物——明月。

无论是古还是今，明月难道不一直是万千文人的精神之寄托吗？唐有太白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宋有子瞻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到而今，离家游子谁不是隔天涯赏月亮，只为盼那中秋月圆、阖家团圆？如此想来，将明月作为宝贵之物亦合情合理。

可五样还差四样，于是，我在斟酌之后写下了第二样东西——画笔。

或许有些许可笑，一支画笔甚为普通，如何贵重？但我习画六年，用画笔记录了多少个朝夕中的诗意生活。若手中无画笔，又怎能描绘出这江湖天地间的熙来攘往与水墨丹青呢？

这样的选择着实从心，片刻思索之后，我又在空旷的白纸上写了第三、四样东西——茶和雨。

苏子言：“莫听穿林打叶声。”可我偏喜在春雨竹林中煮酒论剑。独坐长廊，侧耳倾听，穿林打叶声淅沥，闭目长舒，茶香四溢。偶得早春寒风掠过，茶盏中的余温与林间暗飞的笛声一同将这寒凉驱散，妙哉、悠哉！

正当我苦于找寻第五样贵重之物时，脑海中不觉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春满人间，汉江两岸草木争春，一位老人带着一小儿在春风中放着纸鸢。我有些惭愧，十二载养育之恩，我竟到此刻才想起奶奶来。

花开花落终有时，相知相逢本无意，或许笙歌终有断，十里终不见长欢。奶奶总有一日会成为我生命中的故人，春风难有怜香意，待我春华落尽之时，奶奶应早已是故事中的人，不同来时路也无法同归途。

我终究没能写下奶奶，而是在心中唯余的位置上留下了“莲花”。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莲，为我此生所爱。炎暑，它不畏骄阳炙烤挺立于碧波间，带来阵阵菡萏花香。初秋，它迎着秋雨享受自己最后的光阴，惹人怜爱。“流云不知斜阳倦，高楼不解流水愁。”我的友人不解为何我如此爱莲。我常笑答：“爱之美艳，爱之不染，爱之承载涓涓回忆细流。”

待同学相互讨论自己的答卷后，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老师发了话：需每人在自己所挑的五样中舍弃一样，只余下四样。

权衡之后，我便舍了“茶”。

或许生活中不再有茶香亦可悠然婉转，只是在手捧芳华之时，再无香茗相伴，只是在竹林赋笛时，再无杯中余温驱寒。也罢、也罢。“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无茶，一笑泯恩仇。

“请在余下的四样中，再去掉一样。”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声轻言，令我两难。“新愁知几许。欲似丝千缕。”思索片刻，我将“画笔”删掉。

以前，花开了我便画花，花谢了我便画自己。你来了，我当然画你；你走了，我便画一画回忆。可如今，千峰万谷再无开不尽的江枫，清晨再无天光驱除黑暗，傍晚再无斜阳照耀世间。我顿觉眼前的光明不再，只剩无声的黑白，不禁心中一沉，手中的笔也如一把弃剑被我遗忘在了桌角。

当老师发出再删掉一样的指令后，我艰难地拿起了笔，悬在半空中，“雨”“明月”“莲花”，我又当如何？

我手中颤抖的笔终还是伸向了“雨”。

那一刻，雨止了，心亦凉。口中只剩干涩，隐隐痛楚于心间化开，再无法解开眉心的皱。没有滋润万物的雨水，大地干涸，再无山外青山，再无黄鹂鸣翠柳。肠断、肠断，人共楚天俱远。

“再删去一样。”老师的声音平静，却如一把利刃直抵我心房。

面对纸上的“明月”与“莲花”，我无地自容，当真是苍天不解人情暖，冷眼看花尽是悲。

留下“明月”吧——月是无数游子所寄托啊！不论是当年月色不如今日，还是当年月色就如今日，但明月总能留下一地光华，永不泯灭。每每思家，长夜漫漫总得月相陪，对月当歌，明月知我意，替我吹梦到西州。只是，当月有所缺之时，我又当如何？缺月挂疏桐，世皆静，又或许漆黑无光，到时，我只得空望夜空，思念伤怀之情总挂心间，既如此，我可还有所喜爱？

那一刻，我知晓了。原来，我生命中无法割舍的是那夏日江风中的碧叶红荷，是那萧瑟秋风中的摇曳残荷。这般痛苦的抉择倒使我明确了心之所向，这般残忍的取舍倒让我领略了我思何在。爱喜生敬，爱喜生畏，故我敬畏莲，敬其莲茎挺拔，敬其不染淤泥之心。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既是如此，这莲中乾坤，自是我想坚守的。

指导教师：蒋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