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移的轮椅

去年，春溪因车祸造成高位截瘫，下半辈子都离不开轮椅了。她老公大壮忍受不了这种生活，离家出走后便杳无音信。春溪本想一死了之，可正在上小学的女儿苗苗咋办？

想活下去就得挣钱。可是春溪的身体这样，又不会啥手艺，咋挣钱呢？

她决定去和闺蜜爱花商量一下，这些天爱花天天来，她最信任的，也只有爱花了。

春溪戴好帽子和口罩，摇着轮椅去找爱花。这是她从医院回来后第一次出门。爱花开了个烧饼铺，她一边往吊炉里面贴饼胚一边琢磨，等那些烧饼开始冒出诱人的焦香时，她就有了主意——让春溪把家里的三轮车改装一下，去批发市场拉点水果回来卖。反正进货时，人家会帮她装好车；卖货时，让顾客自己挑，她也不用怎么动手。劳动量不大，她应该可以。

春溪本来也有这个想法，可她怕干不成，听爱花也这样说，便有了信心。改装三轮车好说，在刹车上焊接一根手够得到的铁棍，用手控制刹车就行；可是轮椅咋办呢？她总不能一直不下车吧？

第二天，春溪再过去时，爱花已经有了一个简单又实用的主意：在三轮车驾驶位置后面的车厢上绑一个铁钩，轮椅折叠起来后，两个扶手用绳子捆在一起，挂在铁钩上；轮椅前面的两个小轮处也绑上绳子，挂在三轮车的前保险杠上，调整好长度，让轮椅的四个轮子都离开地面。这样不耽误开三轮车，也可以随时把轮椅放下来用。

春溪听爱花讲了半天，才明白怎么操作。然后，她在爱花家的三轮车上模拟了一次上下车。整个过程下来，有点儿吃力，但是也能够完成，熟悉后应该没问题。于是，当天爱花就开着春溪家的三轮车去改装了。回来的路上，是春溪开三轮车拉着爱花。三轮车可比轮椅快多了，也省事多了，把春溪美得不行。路上她还在想，爱花咋变得这么聪明了呢？

第二天一大早，春溪就去批发了一车新鲜水果，在自家小区附近开始摆摊。然而，她没做过生意，不知道啥水果好卖，又不会抠秤星子，尽管她很努力，一天到晚也挣不了多少钱。有时候进的水果质量欠佳，卖不出去，第二天就都烂了。尽管如此，她仍然很满足，因为她赚的钱已经能够维持她和苗苗的生活了。

冬天来了。春溪早上去进货，虽然穿上了厚衣服，还是觉得冷风刺骨。尤其是两条腿，因为不能活动，产生的热量少，特别怕冷。每天进货回来，她的双腿都被冷风吹得冰凉。

那天，爱花又来了，说一天比一天冷，吃水果的人，会越来越少。她有个朋友，是批发电动车挡风被的，可以送货上门，问春溪愿不愿意干。爱花说的挡风被，是北方人冬天绑在电动车上遮挡寒风的东西，像小褥子一样，骑电动车的上班族和接送学生的家长，几乎每个人都离不了，在隆冬来临之前的这一个多月，销量很好。春溪这两天正为水果卖不动发愁呢，一听爱花有进挡风被的渠道，人家还送货上门，不由得大喜过望，当即答应下来。

卖挡风被是个受罪的生意，天越冷越得出摊，而且不能光在家门口摆摊，附近的电动车数量毕竟有限，春溪得去几公里外的市区环城路卖，那里路过的电动车多。这样一来，她中午就不能回家给苗苗做饭了，于是，她每天给苗苗五块钱，让孩子自己去街上吃。

哪知道，第三天回去，春溪看到苗苗的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就问她咋回事。苗苗嘴一撇，委屈地哭开了：春溪车祸之后，他们家的经济情况一下紧张起来，好久没吃过肉了。这几天，春溪每天给苗苗五块钱，她前两天都是白水就馒头，把钱省下来，第三天去喝了一碗羊肉汤。她每天上下学都要路过那家羊肉汤馆，好多同学都去过，就她没有。哪知道，有同学看她从羊肉汤馆出来，就小声议论，说她妈妈坐着轮椅去挣钱多不容易，她还去喝羊肉汤，真不害臊！

听苗苗说完，春溪的心里难受极了，她没想到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竟然会给孩子的心理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现实，不能面对也要面对。她自己以往不是也无法接受，老是想着自杀吗？幸亏干了这两个月生意，她已经彻底没有了那种想法。

她想了想，掏出十块钱放在苗苗面前说：“苗苗，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愿意咋说就咋说，你装作听不见就是。从明天开始，妈妈每天给你十块钱，你愿意吃烩面就吃烩面，愿意喝羊肉汤就喝羊肉汤。咱家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劳动所得，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苗苗看着那十块钱，摇摇头说：“妈妈，其实，我觉得他们说得也有道理。你的腿不方便，挣钱不容易。”春溪把钱塞进苗苗的口袋里，说：“实际上，这十块钱不是妈妈给你的，是你自己挣的。要不是你每天帮妈妈往三轮车上装挡风被，妈妈就没办法做生意。妈妈告诉你，现在是卖挡风被的旺季，一天挣的钱，比卖三天水果还多。按理说，每天给你十块钱，还少了。可我是你妈，适当剥削你一点儿，你就认了吧。”说完，她先笑了。苗苗见妈妈笑了，也笑着擦干眼泪，去帮妈妈倒洗脚水……

几天后，老师给春溪打电话，说镇上有位企业家，要赞助一些品学兼优但家庭困难的孩子，苗苗也在其中，让春溪去学校开会，和孩子一起接受捐赠。

春溪特意买了件新羽绒服，还精心化了妆。

捐赠仪式很隆重，市里的电视台也来了，每一个接受捐赠的孩子，都会上电视。这让春溪一下想起了苗苗去喝羊肉汤被人嘲笑的事，这要是上了电视，以后苗苗再被人嘲笑的话，她连劝慰的借口都不好找……这时，轮到苗苗了，春溪突然拉住苗苗，对老师说：“老师，真对不起，我们决定退出这次活动。我虽然是个残疾人，但是，我能靠自己的能力把孩子养大。”说完，她摇着轮椅，离开了会场。

说出那番话，春溪的心里无比舒畅，轮椅就摇得有些快，会场门口有个坡道，到坡底拐弯时，春溪握住刹车，轮椅却没有停下来，反而在光滑的地板砖上来了个小漂移，有点像小时候玩的冰出溜，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吓了我一跳，你还笑呢！”说话的是爱花，她特意出来追春溪的。听春溪说完刚才的事，爱花竖起大拇指说：“给你说个高兴事儿，想不想听？”春溪看她说得一本正经，就停下来等她讲。

“实际上，往三轮车上挂轮椅的办法，不是我想的。”爱花说。

“那是谁呢？”春溪有点儿奇怪。爱花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说：“给你送挡风被的，也不是我的朋友。”这更出乎春溪的意料，这段时间给她送的挡风被，都是价格低质量又好的，她还以为是爱花特别关照自己，忙问：“这又是谁？”爱花笑了笑说：“都是大壮！他就在批发挡风被那里打工呢。”春溪愣住了，好半天才问：“那他为啥不回来，也不跟我联系？”爱花说：“你还说呢，从医院回家后，你从不出门，天天闷在屋里哭，说活受罪的日子没法过；说自己残废了，是大壮的累赘；说还不如死了干净……大壮怕他白天出门干活，你在家里想不开，就干脆把苗苗丢给你，假装离家出走了。他知道他不管苗苗，你作为一个妈妈，一定会想办法跟苗苗努力生活下去。其实，他每天都给我和我老公打电话，打听你们娘儿俩的情况。听说你主动摇着轮椅走出家门来找我，他高兴得都哭了呢……”

正说着，春溪的手机响了，是大壮打来的。她颤抖着手指接通了电话，只说了一句“大壮，你个混蛋……”就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