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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串钥匙的两次消失

2024-08-20恋恋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24年8期

这故事本应冬末时讲,由于社团工作繁忙,加之那时候正准备数理化考试,竟生生推到了春末夏初。现在倒好,学校的木棉花开得肆意,我的情绪也一反冬日的荒凉,变得浮华起来了。但是,“把这个故事记载下来”的想法竟一直紧紧地咬在脑子里,让我连每日例行的午觉也没法睡了。于是,只好起身找出纸笔,在温暖的时光里,用浅薄的文字,尝试写下这奇诡而又宏大的篇章。

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是一个综合型小区。换言之,里面学校、医院、公园应有尽有,其中最气派的是一幢办公楼,又高又大。一楼有一个保安坐在木台子后面,旁边放着几把木头椅子和一张茶几。墙的正中间有一个挂钟。

晚上九点左右,会有很多孩子来大楼门口看时间。那些孩子中间总会有一两个领导者。今天要干什么?接下来要去哪里?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协议,但其他人多半会听从那一两个人的建议。那时的我就已经喜欢跟在别人屁股后面了,这样做不费力气,也避免了自己提议被否决的尴尬。

小区的晚上真是热闹非凡。在与办公楼隔着一条马路的文化广场上,只要有光亮的地方就一定有聚在一起的人群。小孩们什么流行玩什么,大人们则是提前占好位置,等七点开始的广播体操、八点左右开始的“邓丽君”,还有九点前几分钟开始的“兔子舞”。领舞的永远是那几个人,如果站在他们附近,你会听见吓人的“唰唰”声。他们的脖子与手部关节异于常人,当时的我这么想。

家长给孩子定的规矩,是夜里九点之前必须到家。广场一侧的白色灯柱九点准时熄灭,喜光的人群便慢慢离去。半个多小时后,整个广场的人就差不多走光了。“太晚了不安全。”家长们说。于是,经常在标志着九点钟即将到来的“兔子舞”音乐响起时,孩子们就会结伴去大楼门口最后再看一眼挂钟,看看还能一起玩多久。小孩子终究是贪玩的,连几分钟都不会放过。我也不例外。

故事开始于一天晚上。听到“兔子舞”的音乐响起,伙伴们心照不宣地朝大楼走去。我现在仍然记得,那时《火力少年王》正热播,因此流行起了悠悠球。因为财力不允许,我便拿一串拴了绳子的钥匙来甩。

去大楼的路上,我尤其兴奋,过马路的时候在甩,跟在伙伴后面看钟的时候也在甩。终于,脱手了,钥匙连着绳子飞向马路一侧,不幸的是,恰巧落在下水道口。我们一行人眼睁睁看着钥匙打在铁片上,然后弹进缝隙。那条深蓝色的绳子飞速擦过铁片,在最后时刻停了停,终究还是完全掉下去了。

我当时真是吓得不轻,因为半周前我刚把一片钥匙卡断在门锁里,结果这么短时间内又丢一片。我能预感到这件事情怕是难以收场了,于是跑过去看还能不能捡上来。下水道并不深,里面好像也没有令人不适的脏污,但缝隙太小,焊得又结实,反正无论如何就是没办法把钥匙拿出来。

我盯着那条蓝色绳子许久。因为太暗,钥匙已经看不见了。然后,我们这个团体的领导者来了。他说:“一片钥匙而已……快九点了,还是先回去吧。”于是我硬着头皮回去了。到家后,我妈骂了我几句,然后又给了我一片钥匙。

事情好像就这么过去了,又好像没有。

我的钥匙永远在那个下水道里了。办公楼是我每天上学、放学的必经之地,因此我每天至少有四次机会看到那条蓝色的绳子,有两次机会看到闪着银光的钥匙。每次看到,我都会感到莫名的悲哀,也不知道为什么。同行的伙伴们刚开始也常拿这个话题来打趣我,后来渐渐觉得没意思,就不再提了。但是,在我心里,那片钥匙永远存在。它身上的悲哀气息,以及那条渐渐沾上黑色灰尘的蓝色绳子,只要还在那个下水道里,就永远不会消失。

我就这样每天陷在悲哀中,直到六月那场暴雨结束了一切。暴雨来的时候,正赶上放学。那天轮到我当值日生,我就一边做卫生一边望向窗外,看雨能不能停。结果雨越下越大,雨味浓得不得了,天也黑得不得了,整个世界都笼在一片奇诡的暗黄色中。

眼看傍晚六点将至,我只好不情愿地撑开那把红色大伞,顶着简直要把人吹到柬埔寨去的大风,吃力地往家里走。不一会儿,身上的衣裤就贴到皮肤上了,鞋子也湿透了。当时,正是杧果长大的季节,那些还没成长起来的绿色果实,被吹落在路上,滚得到处都是。我仿佛陷身于世界末日之中。

心里自然是有些抱怨的。我从没在这么大的雨里独自走过路,更何况风也很大。我正咒骂着这鬼天气,转头才发现走到了办公楼边上。然后,我看见积水里有一抹艳丽的蓝色在晃动,顺着水流的方向东摇西晃。我连忙冲上去,定睛一看,果然是我之前丢的蓝色钥匙绳子。黑色灰尘被雨水冲净,眼前的那抹深蓝漂亮得无法形容。估计是下水道碰上暴雨天不能及时消水,那钥匙绳便随着水位上浮了。我小心地提起绳子,将藏在下面的钥匙拉了起来,然后难掩兴奋地跑回家。

到了家门口,想着这次一定要拿这片失而复得的钥匙来开门,结果摊开手一看,发现那钥匙已经不见了,连着那条漂亮的蓝色绳子一起消失了。手心还是湿湿的,但除了水什么都没有。明明直到上楼时还在的啊,连拿着硬物时手里的挤压感都还在……我悻悻掏出妈妈前段时间给我的新钥匙开了门。

“回来啦!”是妈妈的声音。

“嗯,回来了。”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我不知道那片钥匙和那条漂亮的蓝色绳子究竟是我在路上不小心掉了,还是我根本就没有从下水道里捡起来。那水中舞动的蓝色绳子,只不过是我的幻觉或妄想?我能确定的是,那钥匙和绳子此后便从下水道里彻底消失了,连带着困扰我的那种奇怪的悲哀。消失的事物再没有出现,而我,在对此事无尽的疑惑中,度过了崎岖又漫长的童年。

“是真的再没出现过了吗?”许多年后,朋友问。

“是的,再没出现过了,现在想来仍是不可思议。”

这就是一片钥匙的故事,一个失而复得又复失的故事。当然,它简单得甚至都算不上故事。而我想说的是,那片钥匙多像我们逝去的一段段时光。它们停在记忆深处,只是再也不属于我们。一次次,我们想要重新抓住它们,拥有它们。事实上,这并无可能,甚至,它们最后或许也从记忆里消失了。

很多事物,就是在一场大雨之后彻底不见的。

虚拟物︱被锁住的悲伤

小时候,钥匙是有特殊意义的。当父母把家门的钥匙交给你,大概也就意味着在他们眼里你是个大小孩了,已具备独自关闭和开启秘密的能力。当然,多数人的秘密是日常的,而在小说《莎拉的钥匙》中,年仅10岁的小女孩莎拉手中的钥匙,却藏着天大的秘密。

故事发生在1942年7月,德国占领下的法国巴黎。莎拉与父母遭到了法国警察的逮捕。在警察破门而入之前,莎拉把年仅4岁的弟弟锁在了平时玩捉迷藏的柜子里。她信誓旦旦地向弟弟保证,一定会回来接他。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做了一个聪明的决定,很快就可以躲过劫难回来与弟弟团聚。不承想,她与父母,还有其他数千巴黎民众,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莎拉把钥匙装在口袋里,用稚嫩的小手紧紧握着。这是她不能说的秘密,也是她心中不灭的希望。她觉得,只要不弄丢钥匙,就总有一天可以把“在黑暗中等她的弟弟”从密柜里解救出来。后来,莎拉在一名法国警察的帮助下逃出了营地,历经磨难重返巴黎。然而,现实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被锁在密柜里的弟弟,早已没了鼻息。

“我以为,这是唯一能保护你的方式,却让我永远失去了你。直到现在,我还留着那把钥匙,为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一场来不及告别的分离。”这样的独白,真是柔情中潜藏着残酷和剧痛。战争在一个普通女孩的心上烙下了无法抹去的伤。“莎拉的钥匙”锁住了那段沉重的往事,也锁住了莎拉的心,让她的心始终困于悲伤与悔恨之中。

如果当年没有把弟弟锁在柜子里,又会怎么样呢?(沐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