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的旧扫帚(组诗)
2024-08-20沉河
茶室里的旧扫帚
我一直不明白近八十岁的老父亲
何以把一个重近十斤的空瓷酒瓶
放在客厅两米多高的储物柜里
他架起简易的家用木梯
一手抓住梯阶,一手提举酒瓶
颤颤地打开柜门,放下酒瓶,再慢慢地
爬下梯子。我忍不住责怪他
太危险!酒瓶摔了不要紧,他要摔了
怎么办?老父不满地嘀咕着
哪会摔!放习惯了!
的确,十几年来,我同父母
生活在一起,目睹他们一直是
一种老态,有着生活的老习惯
什么破烂都要收藏在家里
直到家里的空地方都塞满了
空酒瓶、旧衣裳、旧鞋子
锈锅、锈刀,甚至无数的塑料袋
这些无用之物,在老父心中
要留下它们有用的时光
他就和这些时光紧紧地
贴在一起。我的每一次丢弃
都是对他的一次剥离
这次,我没有改变那个空酒瓶的
位置。我只是把放在茶桌边空地的
高粱穗子扫帚,拿到了阳台上的杂物区
假装扫完了地后随意地放置它
我知道老父第二天又会把扫帚放回茶室
我品着新泡的一口浓香扑鼻的普洱
盯了下那把苍老的扫帚
忍住了叫一声“爸”的冲动
沉默者
羞愧于指责年轻人依赖有未来
而不懂真正的孤独时,我的孤独
并不彻底。我整理着过去的
每一个字、每一帧照片
它们牵着一张不见边缘的网
每根网线扯着一缕神经
呵,孤独,一经放大
就变成了世界;一经缩小
就是那个从年轻到衰老的自己
野马奔腾,尘埃四起
是稍纵即逝的风,也是
瞬息万变的云。我抬起头
望见不远处的房屋、树木
拥挤在一起又独立
以沉默替代了孤独
空 地
院子里的一小片地我让它空着了
曾经,我在上面种花,花死
种菜,鸟吃虫咬。面对它,感觉自己
是个真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
愧于面对父辈和邻居。他们一辈子
侍弄土地,懂得万物生长的秘密
和一个人在自然前的谦卑
我只懂得空白和荒谬,或佯装懂得
人世间的道理和伦理、哲学和科学
我空着它已有百日,度过了一个
干枯的夏天。现在秋风鞭打着它
扬起一阵尘埃与无力的呼啸
试图还原它为一块未开垦的
处女地,等待终将到来的春天
让鸟类和虫子在上面播种
我仅代表时光之眼看顾着它
继续我的不知所措与不可思议
梳
那人在房檐下把头梳
房檐滴下雨
那人在雨中把头洗
美丽在于美丽的持续
那人在间歇中仰起脸
灰暗中开放一朵忧伤花
天色趋黑,我的忧伤
才开始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