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而归（组诗)

咏而归

天几乎黑了，管理员关门下山，

指了条近道。绕过停车场和新院墙，

常乐寺以废墟之莽莽，带来

无数佛的残躯。说法声之绚烂

已不可及，透过火而来的物质的

青烟，袅袅于访者与访者间的空隙。

他们不顾闭园时间已过，以骄纵的

醉意，任意划动身体里的叶片。

山峦凝结成块，沉沉雾霭借雪松之枝

的颤动，暂时化开。他们有时静下来，

有意让身后的脚印，先在盲默中

消融。她内心简朴，有时过分清艳，

所以为眼前的大寂落泪。我不曾笑，

只在残雪上写她的名字。我从未后悔。

那些被雪掩藏一半的木头，还留下

百余年前彩绘：密布的云纹中，伸出

一只金龙遒劲有力的爪子。

晚次鄂州

南方下沉，大河

如同在涌动中交叉的电流

荷花之泥从梯子上滑下

月光的碎屑，紧紧捂住稻田

有人在梦，却不一定在睡

鸟不着一物，明暗之影稀疏

又重叠。孤松。雷的梳子

草地低伏，烟火抬高两岸

耳石的快意，令我无眠

水杯里，塔浮动如逆行舟

鹅王梯

那些山也来配合他，显得孤立、偏执和高耸。

他沿着山脊，一直爬上了岩石裸露的尖顶。

远处拍照的人，故意等硕大的落日降下来：

一片猩红的背景下，他烫得像发黑的一块铁。

野灰烬

火车顶上的白鹭。诸事，如同随木桨在划动。

繁复的铺陈里，包含了蹼，另一种用雪球采光

的假设。雷声漫过江面，对自然语言的信任

高耸。舌头味甘性微温，割草者都能分到糖果。

荒 岛

哪吒醒来，

小声论及雪：墙外的树上堆起篝火。

想想我们还可能是谁。在闪电中

端坐的人，准备卸下自己长长的、带钩的尾。

祝祷文

众鸟去西方，盐碱地上留下孤星。

神的巨灵，映照叙事的退缩。松鼠征引了

一截带花的树枝。旗鼓相当的爱人，

为何你逶迤远行，要迫我，为此哀悼？

渤海西

初来上海，父母忙于家具生意。后来索性让他住校。

高低床，六人间，浴室后面，很轻易就看见几株广玉兰，

在深冬，高高举起硕大的花瓣。而在金州的雪地里，

奶奶带着热气走在前面，他拨了拨鲅鱼身上结起的白霜。

密 源

那是最后一天：致幻剂像山间乳色的湖水。我担心相续无常，

害怕乘着春风弥漫，就此往你身体里一跳。其实现在就很美，

你咬着草茎，云在铁锅里嗞嗞作响。你阻止我在脖颈处上紧发条，

雨中你头顶洋洋洒洒的炭灰，只是把我和你分开在一个雷声的两岸。

晚 峰

那时我还没去东京。世界并不太大，但稠密的细节远无法条缕分明。

爸妈早早睡了，我抬起哑铃。呼吸在胸口，堆成一座长满灌木的山包。

我脑子里，全是从他家阳台望见的隆德路。路灯漫向苏州河的水面，

我每次都点起烟，等着他与别人视频完，来敲那扇连通客厅的玻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