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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界的突破与再生

2024-08-15徐美静

牡丹 2024年14期

美国当代作家保罗·奥斯特的小说《日落公园》展现了当代美国个体打破边界、寻找身份认同之旅。该小说聚焦民众的被辖域化状态,书写个体的解辖域化运动,创造出积极自由的逃逸线。这部作品揭示逃逸线作为逃离个体束缚与限制的方式,为个体摆脱困境给予指导意义,也为美国小说中的个体身份书写提供美学价值。

保罗·奥斯特(Paul Auster,1947—)是以书写个体身份见长的当代美国小说家。他于2010年出版的《日落公园》(Sunset Park)延续了他以往的写作焦点,再次探讨“生命何去何从”这一命题。然而,与前期创作注重渲染的绝望氛围不同,奥斯特在《日落公园》中增添了不少温情书写。该小说以四位年轻人的身体与精神旅途为线索,将个体与群体、破碎与真实、后现代创作技巧与现实主义社会观照相融合,鼓励个体打破边界,寻找生命的休憩之所。1980年,法国哲学家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和法国精神分析学家菲利克斯·加塔利(Félix Guattari)出版著作《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千高原》,其中系统论述了逃逸线理论,主张消解二元对立,打破规则与边界,创造生命的自由流动。基于德勒兹与加塔利二人的逃逸线理论,本文研究奥斯特《日落公园》中四位主角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流动,对这部小说进行德勒兹式的逃逸线解读。奥斯特的这部作品设置了流动且自由的逃逸线,对个体在生存中摆脱困境、突破边界以及解辖域化有积极的指导意义,为当代美国小说中的危机书写提供了新的美学范式。

一、都市空间中个体的辖域化

辖域化是指“把欲望抑制或禁闭于一定范畴内的过程”,这个过程能够达到规训欲望的破坏力和创造力的目的。作为一个哲学概念,辖域化可以应用于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它指一种范围,一个具有固定边界的范围。这种范围被划分之后,会压抑个人的主体性与自由,从而限制个人的发展以及灵魂的自由。而个人的被辖域化正是《日落公园》中四位主人公选择挣脱束缚,寻找一条条自由且流动的逃逸线的决定性原因。因此,有必要对小说中个体被辖域化的原因进行阐释。

首先,小说中物质性的辖域化与奥斯特所描述的住房危机有关。在当时经济危机的背景下,信贷紧缩,房价崩盘,万人破产。居民被迫搬出房屋,房屋继而被交付拍卖。奥斯特这样写道,“每栋房子都是一个失败的故事——有关破产和违约、债务和没收抵押物”,而且他强调,不管那些搬出房屋的人“住在哪里(如果他们能找到住的地方而不是在街头露宿的话),他们的新住所会比他们失去的这栋房子更小”。住房危机对四位主人公入住日落公园废弃房屋的行为起到了推动性的作用,他们离开家庭却无处可去,只得住进一所暂时无人关注的废弃房屋。事实上,房屋的用途是居住,而《日落公园》中房屋失去了它的实用性意义,许多个体不能继续住在原本的房屋,搬出后又必须为寻找合适的住所而颠沛流离。因此,小说中的个体面临居住困境,从而陷入被辖域化的状况,其主动性与自由度受到限制。

其次,个体的辖域化还体现在个人的自由意识被压抑上,这是精神上的辖域化。迈尔斯·海勒是一名大学生,他在争执中推了继兄鲍比导致其死亡。在那之后,迈尔斯将自己内心禁锢起来,一直困扰着他的是道德与法律上的负罪感,因为他不能确a93c48efbb79d540a9f62cb385a2d86f定自己是否有罪。宾·内森是一个地下乐队的鼓手,他反对的是当时群众痴迷的“进步”观念,他认为这种偏执使得民众被辖域化,而他渴望目标与自由。大学生艾丽斯·博斯特朗和非主流艺术家艾伦·布莱斯均因男女之间的关系而感到迷茫和无所适从,这种精神困境在后者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艾伦在一场错误恋情之中遭受极大创伤,陷于精神困境之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自由意识被压抑,思想不能自由流动,也不被允许作出超越所谓道德规范之外的事情。

由此可知,在小说叙述前期,四位主角均处于辖域化状态,社会现实的打压以及个体精神的被束缚使其身心俱疲,落入无边的黑暗之中。被辖域化的个体沦为一个个他者,其主体性与能动性被忽视,成为被支配的角色。

二、解辖域化:寻找生命的逃逸线

由于个人的被辖域化,《日落公园》中的四位主人公为追逐自由而作出了解辖域化的斗争,创造出一条条自由奔放的逃逸线。与辖域化相对,解辖域化是“‘某人(物)’离开界域的运动”。在精神分析学和马克思主义语境下,解辖域化指“欲望挣脱禁锢,从而使其革命性得以释放的过程”,是一种具有颠覆性力量的运动。而关于解辖域化与逃逸线之间的关系,《对话》中指出“逃逸线就是解域化”。因此,逃逸线意味着解除辖域,代表着打破困境,去除能指,摆脱压抑个体的种种复杂关系。在阐述逃逸线时,德勒兹提到了三种线:坚硬线、柔韧线和逃逸线。其中只有逃逸线是解辖域的、不断生成的,这种线“完全摆脱了坚硬线和柔韧线,走向持续不断的生成,走向断裂与碎片,走向了自由和解放”。《日落公园》的四位主人公的身体及心灵之旅便符合最后这条解辖域运动轨迹线——逃逸线。

迈尔斯因继兄的意外死亡而被辖域化,这种境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得到缓和。几年后的某一天,迈尔斯在为家人留下一封信后,决定独自离开,踏上自我放逐与解域的旅程,以摄影来抚慰自己内心的伤痕。从事住宅维护工作时,他痴迷于拍摄被人遗弃的物件,因为每次他走进一栋房子,都感觉到这些物件在对他呐喊,用已经不在那里的人的声音对他说话,让他在它们被清理之前最后看上一遍。住在废弃房屋时,他每天带着相机去附近的格林伍德墓地拍摄墓碑。那些被遗弃的物件代表着破碎,墓地则与迈尔斯继兄的死亡紧紧相连。迈尔斯通过这种形式去感知世界,以拥抱梦魇来对抗心结,努力逃脱被辖域化的状态。在摄影的治愈下,迈尔斯最终对继母坦白了自己推搡鲍比而导致其意外死亡的事情。多年的压抑在此时得到了释放,他做到了直面自己,摆脱辖域,逃离编码,从能指的黑洞中逃逸而出,自我生成了一条具有生机的逃逸线。

宾·内森为了回击社会现实下个体的辖域化,作出了很多反抗性的行动。他开了一家破旧物品医院,这是他拒绝参与新技术的宣言。在这间狭小的店里,宾专门修理那些旧物品。他认为飞速发展的科技冲击了人们贫瘠的灵魂,人类的伟大精神则藏在当下、藏在旧物品中。他拒绝“进步”的观念,反驳“时下流行的认为新技术改变人类意识的观点”。他加入爵士乐队,抵抗个体精神的被约束状态,制造出刺耳、不和谐、即兴的声音。再之后,日落公园的废弃房屋给了他一次更加反叛的机会,即“超越他以往那些看不见的、零星的对体制的反击,去加入一个公社性质的行动”。宾提议住进日落公园的废弃房屋,这是他走过的最大胆的一步。他带领其余三人悄无声息又松弛有度地开始了这场试验性的活动,进行了一场绝对解辖域化的运动。通过对抗社会现实下个体主体性的被辖域化,他瓦解既定秩序,寻找有反叛力的逃逸线。

艾丽斯发现她与男友的关系出现了问题,感到迷茫,于是把自己埋进写作中。她结合书籍与电影资料来研究“男女之间的关系和矛盾”。艾丽斯通过写作来了解复杂的感情关系,渴望从中获得处理男女关系的启示。正如德勒兹所说:“写作总是为了赋予生命,为了将禁锢的生命解放出来,为了开辟逃逸的路线。”在写作中,语言被运用,沿着创造与生成而疾行,为生命指出生路——写作就是寻找逃逸线。

由于一场错误的恋爱关系,艾伦忍受痛苦,她很久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了,但她还是不愿意接受药物治疗,因为一旦这样做,她的日子“就开始进入遗忘和混乱的麻木疗程”,她“想要她的感官醒着”。绘画拯救了她,“她一点一点开始感觉又一次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她通过绘画与视觉艺术探索人的身体与最本质的欲望,一步一步走出虚无。最终,绘画帮助她从自我禁闭中解放,勇于面对自己内心的情感,走出辖域化,主动去接近、感受、认知事物,是一种打破界域的纵向逃逸。

逃逸线帮助人们逃离外在的束缚,把人们带向未知的目的地,但逃逸线并不是指主体逃避社会、回避现实。德勒兹曾指责一种谬误:“严重的错误,也是唯一的错误,就是相信逃逸线在于逃避生命;向想象界或艺术逃逸。”相反,逃逸代表生产实在界、创造生命,找到保护自我的武器,在思想上解辖域,得到精神解放,超越自我。事实上,逃逸线是一种主动创造。在《日落公园》中,四位主角都进行了这种主动创造,积极解辖域化,寻找自由流动的逃逸线。

三、再辖域化:逃逸线的再生

再辖域化是颠覆传统辖域化结构后的重造。对于解辖域而言,它是逃逸线的运作,然而,“解域可能为一种补充性的再结域所遮蔽,而逃逸线则由此就被阻断”。在《日落公园》描述的社会背景下,社会的运转同时也意味着解辖域化的欲望即将再被辖域化,社会现实使人们的欲望陷入不断解辖域又再辖域的循环之中。

小说结尾,四位主人公不幸被发现住在日落公园的废弃房屋中,他们随即被驱逐出这一落脚之处。这场驱逐行动使得解辖域化的四人再次辖域化。逃逸线是暂时的,就像法院文书下达时宾意识到的那样,“从去年秋天他们搬进日落公园的那一天起,宾就在等这张纸了。他知道它会来的”。逃逸线没有终点,不会结束。若逃逸线被阻断,个人被再辖域化,那么新的逃逸线便被开启,在自身的层次之上进行新的组装。正如小说的开放性结尾那样,迈尔斯等人将重新出发,踏上新的逃逸之旅。

需要注意的是,“再结域所体现出的并非是一种向界域的复归,而毋宁说是这些内在于解域自身之中的差异性的关联,以及此种内在于逃逸线之中的多元性”。因此,再结域并不代表回到原点,而是指新的逃逸线的生成,被辖域化的个人将沿着接续不断的逃逸线不断进行解辖域化运动,积极寻找出路。

四、结语

奥斯特的《日落公园》为我们展示了一幅当代美国个体打破边界、追寻身份意义的时代画卷。通过小说中个体的解辖域化运动,奥斯特展示了开放的、多样的、消解二元对立的逃逸线。逃逸线帮助个体突破边界,打破障碍,走向无拘无束与自由奔放。在经济危机的裹挟下,人们的生活步入困境,精神危机也如影随形。在这种状况下,个体的主体性被束缚,致使个体陷入被辖域化的困境。奥斯特在《日落公园》中尝试从个体经验出发,寻找时代弊病,探讨破解之法,传达他对当代美国精神文明困境的深入思考,同时肯定个体积极摆脱辖域、寻找逃逸线的行动。本文对《日落公园》作逃逸线解读,也试图从文学与哲学之间寻找文学批评的意义,拓展逃逸线理论在文学领域应用的深度与广度。

(曲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作者简介:徐美静(2001—),女,山东梁山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责任编辑 李知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