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新闻政策变迁的三重逻辑
2024-08-07王仕勇
【摘要】中国共产党新闻政策的变迁,形成了一个与党史及中国社会历史同步发展的轨迹,其变迁过程是对新闻传播活动要素、过程等不断探索与规范的过程。党的新闻政策变迁逻辑有三个:其一,坚持“党管媒体”这一根本原则并因时因势不断创新的政治逻辑;其二,重视、发展、规制和引导媒介技术的技术逻辑;其三,符合新闻政策变迁自身规律的专业逻辑。专业逻辑体现在五个方面:根据基本政策目标变化调整具体新闻政策;根据传媒功能变化调整新闻政策;根据基本政策变化调整具体新闻政策内容;根据政策模式及方法的变化调整新闻政策路径;根据政策依赖的外部条件的变化调整基本新闻政策和具体新闻政策。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 新闻政策 党管媒体 媒介技术 变迁逻辑
【中图分类号】G2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4)7-076-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4.7.010
随着时间的推移,政策必然发生变迁。[1]政策变迁是一个包含目标、功能、内容、路径、环境等变迁在内的系统工程。政策变迁有其自身的逻辑,中国共产党新闻政策的变迁亦是如此。
新闻政策涉及执政党、政府与媒体的关系问题,具有意识形态属性。新闻政策是新闻活动(采访、编辑、发行、经营管理等方面)的行为准则与规范,是执政党和政府管理、调控传播领域的重要手段。[2]新闻媒体作为各种势力争夺的重要意识形态阵地,无论在什么样的社会制度下,执政党和政府都高度重视对新闻舆论阵地的管理,都会根据本国国情出台新闻政策和措施。
政策是一个“只能放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来理解的政治过程”。[3]新闻政策的变迁,按照多源流理论,是多种因素汇合共同作用的过程。党的新闻政策变迁有三重逻辑:政治逻辑、技术逻辑和专业逻辑。政治逻辑,就是党把新闻政策的制定与特定时期党的历史使命、中心任务相结合,规定中国新闻媒体的角色和功能,使其始终成为党领导革命和治国理政的重要手段的逻辑。党作为中国政治结构的核心,政治逻辑是新闻政策变迁的决定性影响因素,居于主导地位。技术逻辑,是为了保证党的新闻事业功能机制更好地发挥,基于媒介技术嵌入社会运行并形塑社会的规律,对媒介技术创新的秩序和价值向度进行调控,使媒介技术创新驱动新闻政策的目标、路径等变革的逻辑。媒介技术与政治之间的互动关系,即媒介技术的政治化趋向和政治的技术化趋向,一直是新闻政策制定、变迁、评估中需要权衡的重要因素。专业逻辑,是党立足新闻工作、新闻活动中的规范性要求和规律性认识,遵循政策主体、客体及环境内在关系及子系统相互作用规律,考虑新闻政策制定的战略、战术和价值观等方面的逻辑。党百余年新闻政策变迁的历程,是一个连续性与阶段性统一的过程,是根据外环境和内环境变化不断优化新闻政策结构,不断完善新闻政策功能,使党的新闻事业不断发展壮大的过程。
一、中国共产党新闻政策变迁的政治逻辑:坚持“党管媒体”根本原则,因时因势创新
“党管媒体”是中国共产党新闻管理的核心模式,是党在延安时期创立并一直延续的办报理念,也是在党的新闻政策变迁过程中一直坚持与强化的原则。“党管媒体”既是党的根本价值理念在新闻传播领域的文本体现,也是党从建党之初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在制定新闻政策时一以贯之的根本原则。党无论在革命时期、建设时期还是在改革时期,在新闻领域推进改革的历程中,一个重要的政策方向就是基本制度不变、体制可变,[4]这个基本制度就是“党管媒体”。“党管媒体”作为基本制度和根本原则,经由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奠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的探索,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的调整,以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创新发展,其内涵在不断演进,但其作为一项基本制度和根本原则的定位始终坚持不变。
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在成立之初就对无产阶级新闻事业的基本性质有了正确认识,把新闻宣传作为发动、组织和武装群众的开路先锋,[5]并以政策形式进行明文规定,这对党的新闻政策产生了深远影响。这种影响,全面体现在党性原则、人民性原则、体制机制、典型报道、新闻真实、文风建设等诸多党报工作原则及政策上。党的一大的第一个决议就规定一切出版物及出版工作“均应受党员的领导”“均不能刊载违背党的方针、政策和决定的文章”。[6]后来,中共中央宣传部、中央教育宣传委员会、中央党报委员会等新闻宣传管理机构成立,新华社及其分支机构建立,党制定了关于统一对外宣传、集中力量办刊等具体政策,如发布《关于充实和健全各级宣传部门的组织及工作的决定》《中央宣传部关于各抗日根据地报纸杂志的指示》《关于党的宣传鼓动工作提纲》等,逐渐形成“党管媒体”的原则和制度化体系。尤其是延安整风时期《解放日报》改版,《解放日报》发表社论《致读者》《党与党报》等,中共中央宣传部下发文件《中共中央宣传部为改造党报的通知》,明确了党与党报的关系、党报的主要任务,规范了党对党报的管理,形成了“全党办报”思想。1948年关于宣传工作的请示报告制度、看大样制度、事后审查制度①等,使“党管媒体”进一步规范化。
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为巩固新生政权与促进政治认同,党建立起了一套集中化的新闻媒体管理体制,[7]以使新闻事业更好地为巩固新成立的人民民主政权服务。为了更好调动人民群众的生产积极性,更好地指导实际工作,党出台的新闻政策要求新闻媒体聚焦生产建设和经济宣传,宣传新制度的优越性,激发人民“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雄心壮志。这一时期的“党管媒体”原则,体现在成立新闻总署,对新华社、广播事业局、国际新闻局、新闻摄影局等进行统筹管理;出台《全国报纸杂志登记暂行办法(草案)》《中共中央关于改进报纸工作的决议》等系列政策,②加强对报纸、广播等的集中统一管理。1949年12月,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第十次政务会议通过《关于统一发布中央人民政府及其所属各机关重要新闻的暂行办法》,这是新中国成立后为了政权稳定的关于新闻发布的重要法规。1950年5月,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批准了《中央人民政府新闻总署关于改进报纸工作的决定》,强调要加强报纸在国家建设事业中的作用,强调新中国的报纸要用首要篇幅报道生产劳动和经济财政管理的经验和教训,讨论解决各项困难的办法。[8]
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党制定了一系列新闻政策,其中的许多政策,尤其是与互联网相关的政策,都是开创性的,但众多新政策的根本原则依然是坚持党的领导,以维护和确保党对新闻事业的领导为基本原则,坚持新闻事业的“耳目喉舌”功能和重要的舆论阵地功能。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社会主义新闻事业在这一阶段经历了从单纯的党和政府舆论平台和宣传工具向市场化媒体转变的过程。随着党的中心任务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对报纸实行“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相关机构和部门出台了《关于报社试行企业基金的实施办法》《关于加快发展第三产业的决定》《关于加快出版传媒集团改革发展的指导意见》等涉及新闻业改革的文件,但“党管媒体”作为“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9]的原则一直坚持。这一时期,邓小平强调党的报刊“一定要无条件地宣传党的主张”,[10]江泽民强调所有的媒体“是党、政府和人民的喉舌”,胡锦涛强调“党管宣传、党管意识形态”是党的重要原则和制度。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根据社会主要矛盾和党与国家历史方位的变化,党的新闻政策坚持稳中求进的工作总基调,把新闻宣传工作摆在党和国家全局工作的极端重要位置,摆在治国理政的重要位置,出台了一系列重大方针政策,实现了创新发展。这一时期,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党的新闻政策创新提供了根本遵循。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党的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等多次会议上发表关于新闻舆论工作的重要论述,强调“党和政府主办的媒体是党和政府的宣传阵地,必须姓党”“坚持党性和人民性相统一”等。中央和有关部门出台了《关于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的意见》《关于促进移动互联网健康有序发展的意见》《关于加强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的意见》《关于加快推进媒体深度融合发展的意见》等媒体融合的政策文件,把“党管媒体”原则贯彻到各类媒体领域,突出“党管媒体不能变,党管干部不能变,正确的舆论导向不能变”。[11]2022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十四五”文化发展规划》,在第五部分“巩固壮大主流舆论”中,用较大篇幅强调了坚持正确政治方向、舆论导向和价值取向,构建主流舆论新格局的重要性和举措。
“党管媒体”原则的内涵非常丰富,包括新闻媒体是党的宣传舆论阵地,必须坚持党的领导;新闻媒体要坚持党性原则,坚持人民中心导向;新闻舆论工作要坚持群众路线,坚持“政治家办报”“群众办报”等。坚持“党管媒体”,是党的性质决定的,是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内在要求。
在坚持“党管媒体”原则的同时,党的新闻政策努力实现因时因势创新发展。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管媒体”主要定位于发挥报纸的“群众的组织者”作用,党制定了新闻发布、新闻通气、新闻请示报告、统一对外宣传、保密等制度,形成了全党办报、联系群众、批评与自我批评、真实性等原则。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党通过对报纸等大众传媒机构的改造,形成了以《人民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为中心,以公营报刊体系、国营广播网、新华社为主体的新闻管理体制的新范式,“新中国成立后30年间,我国传媒体制基本是战时状态党报体制的扩展和沿续”。[12]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随着从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推进,“党管媒体”强调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统一,强调意识形态属性与行业属性的统一,相关部门开始尝试对媒体分类管理。[13]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党管媒体”更多着眼于媒体融合中的意识形态安全和文化产业发展繁荣,注重刚性约束与柔性引导结合,落脚在推进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上。
二、中国共产党新闻政策变迁的技术逻辑:重视、发展、规制和引导媒介技术
在中国共产党新闻政策变迁历程中,涉及的媒介技术包括报刊印刷排版技术、无线有线广播电视技术、互联网技术、媒介融合技术等。党在每一个历史时期制定的新闻政策,都充分重视特定历史时期媒介技术的意识形态属性和其社会治理功能,引导媒介技术的正确发展方向。
与其他技术一样,媒介技术也具有不确定性和风险。对媒介技术的选择过程包含重要的价值维度,体现了“社会的价值观、国家意志和公众对待技术的态度”。[14]这种选择,包括对媒介技术的态度和政策规制,如果任由技术扩散和“野蛮生长”,处理不好公共性与个人性、功利性与价值性的关系,在公私、善恶、公平等价值维度上出现偏向,就可能危及意识形态安全并影响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马尔库塞认为,技术中立的传统观念在现代社会已不再适应。[15]基于此,党在各个历史时期都高度重视媒介技术与社会治理的互动关系,遵循媒介技术的内在规定性,根据媒介技术、媒介形态演变、新闻事业、传媒产业发展的关系,①制定科学的新闻政策。
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对媒介技术的重视和运用,在党的多项政策中都有所体现,如1941年的《中共中央宣传部关于党的宣传鼓动工作提纲》中指出,近代印刷业、无线电及电影等许多科学上的成就,“都应该运用到宣传鼓动上来”“必须善于使用一切宣传鼓动的工具,熟知它们一切的性能”。[16]这一时期,党的新闻政策要求技术服务于革命的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要求报刊技术的运用要有助于扩大政治影响与争取广大群众,广播技术的运用要让全国、全世界都能听到党的声音。这一时期,受技术限制,纸媒传播范围有限。党出台了促进印刷技术革新的系列政策,如党的四大通过《对于组织问题之议决案》,设立“传布党的印刷品之机关”;之后要求建立印刷所和报刊发行网络;1941年《中共中央宣传部关于各抗日根据地报纸杂志的指示》要求改善印刷技术;1944年《中共中央晋察冀分局关于党报工作的指示》要求加强印刷能力并解决出版中的问题;1948年《办好党的报纸和通讯社》要求利用好报纸和通讯社,经常性地联系党员和群众。这些新闻政策,推动了印刷、照排等技术进步,大大推动了党的新闻事业发展。
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党的新闻政策在技术层面要求努力改变印刷技术落后面貌,有目的有计划地做好出版物的出版发行工作;重点研发调频广播技术、无线电传输技术,以扩大广播电视的收视覆盖范围,发挥好广播电视的教育宣传功能。这一时期,党通过召开全国报纸经理会议、全国出版会议等制定提高报纸印刷量及扩大报纸覆盖范围的政策;通过召开全国广播工作会议、新闻工作会议等和出台《广播事业局关于各人民台联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节目的规定》《中共中央关于中央政府成立后党的宣传部门工作问题的指示》等文件加强广播电视管理,改善新闻社通信技术,建立全国广播收音网、农村广播网等。这些政策,巩固了新生的人民民主政权,逐步树立了新的文化意识形态,激发了人民“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雄心壮志。
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党组织发展激光照排和数字印刷技术,促进出版发行政策调整完善;推动广电技术数字化网络化发展,广电政策在理念、内容、技术、体制机制等方面全方位升级;建立网络管理规章制度,规制互联网连接秩序,推进网络出版、网络知识产权、数字印刷等互联网产业新形态;利用信息技术建立政府新闻发布体制和突发事件的新闻报道应急机制,积极推进信息公开,加强突发事件的舆论引导。这一时期,党推动“汉字信息处理系统工程”项目,提出16字出版印刷技术发展方针,确定由国家经济委员会牵头解决印刷技术落后问题。出台《关于加强出版工作的决定》《关于当前图书发行体制改革的若干意见》《出版管理条例》等文件,促进技术进步,扩大印刷能力,推进新闻采编现代化和报业转型,推进印刷技术跨越式发展。通过召开全国广播电视会议、实施高清晰度电视发展计划、开通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网站,以及颁布《广播电视管理条例》《关于加快发展第三产业的决定》等文件,推动广播电视技术发展进入黄金时期。通过接入因特网、创建新华网等,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联网管理暂行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计算机信息系统安全保护条例》《国际互联网新闻宣传事业发展纲要(2000—2002)》等政策法规,推进互联网技术发展及应用。这一时期的新闻政策,为促进传统技术的更新换代,引入和发展最先进的媒介技术提供了保障和动力,为助力中华民族实现从站起来到富起来的伟大飞跃做出了贡献。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党围绕建设新型主流媒体制定了媒体融合政策,对媒体融合发展作出顶层设计,使“媒体融合”上升为国家战略,成为我国新闻政策中的关键政策。在报刊政策方面,推动发展全媒体传播体系,拓展传播渠道和平台终端,探索转型融合;在广电政策方面,促使广播电视与新一代信息技术融合,实现从数字化网络化向智慧化发展,从功能业务型向创新服务型转变;在互联网政策方面,推动对新闻传播资质及内容的规范,推动“互联网+”建设,强调维护意识形态安全。党深刻认识和把握媒介技术融合的趋势,就报业融合转型、智慧广播电视、移动互联网、人工智能技术发展等多次召开会议,强调技术尤其是核心技术的重要性,强调新旧技术融合和新技术在传媒行业应用的重要性,将媒体融合发展纳入国家发展规划,在发展网信事业和互联网产业的同时,就互联网内容、平台、服务、数据和隐私权保护等进行规制。[17]这些政策举措着眼于媒介技术的积极影响,遵循技术内在规定性,遵循互联网传播规律和新兴媒体发展规律,促进了新闻新业态的健康有序发展。
可以说,百余年来党的新闻政策的发展,都是在党对媒介技术的重视、发展、规制和引导下实现的;媒介技术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关键技术攻关,①都是在党的直接领导下完成的。以报业的技术革新与政策为例。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报业进行了第一次革命——印刷革命,印刷技术改造列入国家“七五”规划,王选院士领军的团队成功研制第四代汉字计算机激光照排系统,改变了我国新闻印刷的落后面貌,大大加快了我国报业的发展。报业的第二次技术革命——采编革命,也是党的新闻技术政策引导的产物。1983年,中央批准新华社党组呈送的关于将新华社建成世界性通讯社的设想,成立新华社技术研究所,其主攻方向之一就是汉字信息处理技术。1990年,我国新闻界自主研发的新闻采编系统开发成功。20世纪90年代末,报业开始第三次技术革命——网络化与数字化革命,这期间关于建设新型主流媒体集团的政策引领报媒走向转型融合。从“铅与火”的纸媒,发展至“云与智”的智媒,党的新闻政策革新成为推动传媒新技术发展的动力因素。媒介技术的每次突破与党的新闻政策密不可分。新闻传媒业的变革,是以政策作保障、以技术为动力协调互动的结果。
三、中国共产党新闻政策变迁的专业逻辑:遵循新闻政策变迁的自身规律
政策变迁是政策的变革活动,是不断修正和渐进变化的过程。政策制定后需要实践,在实践中随着制度环境、利益关系、政治力量对比等的变化,必然会对原有政策进行改进,会有新的政策出台,政策的补充、修正、终止是必然的。这体现了政策变迁的自身规律性,即专业逻辑。中国共产党新闻政策的变迁,也必然有专业逻辑因素。
根据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新闻政策变迁是前进性和曲折性的统一;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新闻政策变迁是一个从简单到复杂的发展过程。考察党的新闻政策变迁历程(见表1),除了政治逻辑和技术逻辑外,其专业逻辑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根据基本政策目标变化调整具体新闻政策。阶段性基本政策目标变化,要求党的具体新闻政策进行调整。如以改革开放为时间节点,在此之前,计划经济的发展模式要求党的基本新闻政策更多将目标重点放在规范市场秩序的问题上。党倾向于通过政策制定、使用垂直性的行政手段来对报纸、广播和电视媒介技术进行规制,防止技术的盲目发展导致原有秩序的瓦解。改革开放后,我国加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市场的作用显著提升,新闻政策目标的重要价值诉求调整为开放和创新。这一特点,在党对互联网的具体管理政策的调整上特别明显,党的新闻政策文件多次反复强调互联网技术创新的重要性,鼓励市场主体对互联网技术进行创新应用、创新发展。[17]
第二,根据传媒功能变化调整新闻政策。社会发展与需求影响媒介功能变化,经济和科技发展,扩充了媒介的作用。我国新闻媒介经历了从“政治传声筒”单一功能向信息传播、文化教育、娱乐消遣的多功能发展过程。[18]传媒功能从单一到多元,必然导致新闻政策的调整变化。如1942年延安《解放日报》改版前,《解放日报》作为党在根据地创办的第一张大型日报,其功能主要是展现党的倾向性——面向社会发布新闻,所以二战期间把国际新闻放在重要位置。延安整风运动开始后,《解放日报》进行改版,其功能不再是普通新闻纸,而是代表无产阶级政党的号角,要完成高于新闻告知的组织传播功能,实现党组织的目标。[19]这期间媒介的宣传要紧密联系实际,立足党的工作要求,解放区新闻界开展的反“客里空”运动,以及《解放日报》发表的30篇左右的关于新闻宣传工作探讨的导向文章,都推动了新闻政策的转变。再比如,改革开放后传媒产业属性日益凸显,传媒的“信息提供者”角色逐渐觉醒,为了满足受众需要,邓小平提出“开发信息资源,服务四化建设”,传媒的信息传递、娱乐功能演进,新闻政策随之调整。
第三,根据基本政策变化调整具体新闻政策内容。基本新闻政策往往规定了一定阶段新闻政策的发展方向,是下一层次的具体新闻政策的变迁原则。具体新闻政策体现和服从于基本新闻政策。如关于互联网文化产业的基本政策要落实到具体传媒行业,落实到具有可操作性的具体新闻政策上。自1994年以来,互联网文化产品、业态的更新速度远远超出其他产业。作为传统文化产业与信息产业融合的互联网文化产业,具有极强的产业融合联动性,因此互联网文化产业政策制定要做到具有前瞻性非常困难。[20]因此,党和政府对互联网产业发展的具体政策,一直在跟踪产业新动态中及时调整、修正、丰富和更新。最初的互联网产业政策主要针对网络基础设施、网络信息服务;2000年开始扩展到网络游戏产业、新媒体动漫产业、网络视听产业、网络出版产业等;2005年开始涉及网络音乐、网络视频等;2009年开始关注三网融合产业;2013年开始注重互联网出版、网络文学、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等;2020年开始注重数字经济和平台治理等。
第四,根据政策模式及方法的变化调整新闻政策路径。新闻政策制定者往往根据环境变化选择不同的政策模式,或激进或渐进。学者郎劲松认为,党的新闻政策模式从采用单纯的渐进式,发展到渐进与激进结合,再到综合决策模式。模式的改变必然导致新闻政策路径的变迁。以报业广告政策的变迁为例,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允许报纸“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1979年中宣部印发《关于报刊、广播、电视台刊登和播放外国商品广告的通知》,鼓励和认可报纸刊发外国商品广告;1982年,国务院发布《广告管理暂行条例》;1984年提出“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概念,1985年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等三部门发出《关于报纸、书刊、电台、电视台经营、刊播广告有关问题的通知》,批评未经登记批准擅自经营广告、新闻广告、新闻节目插播广告等问题,要求严格遵循《广告管理暂行条例》;1987年,国务院颁布《广告管理条例》;1988年,新闻出版署等部门出台《关于报纸、期刊社、出版社开展有偿服务和经营活动的暂行办法》。1994年,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广告业发展正式步入法制化轨道。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中叶,报业广告的渐进政策模式,推动报业广告政策变迁“摸着石头过河”,政策界限逐渐明晰,报业广告逐渐步入正轨。
第五,根据政策依赖的外部条件的变化调整基本新闻政策和具体新闻政策。外部条件的变化,或多或少、或强烈或一般、或直接或间接地影响政策变化。最明显的是改革开放后新闻政策发生的巨大深刻变化。在计划经济时代,资源分配政策要求限制报纸发行与定价,如1959年中共中央要求出版物的发行出版“必须有目的有计划地进行”。改革开放后,我国实现由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转变,新闻传媒业成为经济发展的推动者、引导者,一些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相适应的新闻政策被修订或终止,如“限制报纸发行与定价”变为放开报刊发行定价。同时,关于媒体投融资、媒介知识产权保护、媒介市场结构调整等具有市场经济意义的新闻政策陆续出台。
结语
回望中国共产党的辉煌奋斗历程,党一直非常重视总结在新闻宣传工作中的经验教训,非常重视因时因势调整新闻政策,促使其在遵循政治逻辑、技术逻辑和自身规律逻辑的前提下走向科学化、法治化,促使其坚持人民中心导向,更好地服务党的中心工作。
以古鉴今,开拓创新。党的新闻政策是马克思主义新闻观联系新闻事业的桥梁,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是党的新闻政策的灵魂。分析党百余年新闻政策的变迁逻辑,归根结底是为了吸取党制定新闻政策的宝贵经验,为进一步优化新闻政策体系,促进新闻事业实现新的飞跃提供重要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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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hreefold Logics in the Evolution of the CPC's News Policy
WANG Shi-yong(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Guangxi University, Nanning 530004, China)
Abstract: The evolution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CPC)’s news policy has formed a track synchronized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PC and China's social history. Its evolution is a process of continuous exploration and standardization of the elements of news communication activities and process. There are three logics in the evolution of the CPC's news policy: first, adhere to the political logic of the core policy of "the CPC governing the media" and innovate according to the time and situation; second, pay attention to develop, control and guide the technical logic of media technology; third, professional logic aligns with the law of news policy. Professional logic is embodied in five aspects: adjusting specific news policies according to the evolution of basic policy objectives, media function, content of specific news policies, policy path contingent to mode and method and changing external conditions.
Key words: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news policy; the CPC governing the media; media technology; the logic evolu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