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大作战

炎炎盛夏，有没有小朋友们和爸爸妈妈一起来山区避暑呢？山上的天气和平地不一样，哪怕白天还阳光明媚，可随着海拔的升高，夜里的温差可能会让气温冷到超乎想象。而这，便是一个探寻高山、阳光与真相的故事……

——陈敬

一

我和纳洛打了一架。

大伙儿都知道，我虽然好奇心比常人稍稍重了点儿，但从来都不是个爱打架的孩子。但这回纳洛不但嘲笑我，还认为我用心制订的万无一失的行动方案不过是胡闹——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非得和他分出个胜负不可！

结果如你们所见——我打输了。

因为鼻青脸肿之故，我向老师请了两天假，准备趁此机会完成酝酿已久的伟大计划。没想到在家里偷偷收拾行李时，纳洛从窗户跳进来，把我逮个正着。

“我就知道！”他得意扬扬地说，“安娜，你是想偷跑才故意惹我！”

虽然被纳洛看穿心思有点不爽，但我更好奇他凭什么不用上课，我俩是同一个老师，这位阿姨特别严格，好不容易才批了我的假。

“因为咱俩打架呗。”

“你又没受伤！”

“我停学反省啊。一周。”

……早知如此，我就不打输了！

其实我和纳洛从小关系就不错，村里同龄孩子本来就不多，我俩又都抱持着同一个念头，不吵架的时候还挺聊得来。

这念头源于我俩小时候帮大人搬运一大箱子旧玩意儿的时候，无意中捡到的一本泛黄古旧的少儿启蒙读物。这种古早的书，村里不知为何多到了离谱的程度，甚至常被淘气的孩子偷去当烤地瓜的火引子。纳洛翻了几页就失去兴趣，但眼尖的我却一眼发现这书里提到的内容和我所知道的常识有点不一样。

“等等，纳洛。”我问他，“‘夏天’是什么？”

二

生活在自然保护区，虽然环境原生态了，但我不至于连基本常识都不知道。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不但难住了我，也难住了纳洛。

“夏天……按这书上说，是在春天之后，秋天之前，但这两个季节不该是紧挨着的吗？”

我俩对视一眼，一起抬头。

浓重如铅石的乌云一如往日笼罩着村庄，笼罩着大地，笼罩着一切——这是自我们出生时就见惯了的情景。春天时，乌云深处会隐约透出模模糊糊的日光，让我们知道那颗遥远的恒星仍在孜孜不倦发射着热量。秋天时就会冷一点儿，毕竟风会大很多，但再大的风也吹不散厚达几千米的云层——在常识中，这东西就像襁褓般保护着我们。

我们坚信，从来如此，也将一直如此。

但这本书的出现，让信念开始动摇。

最终还是我打破沉默：“纳洛，你觉得……这云，是不是有问题啊？”

三

这个疑惑伴随着我和纳洛的童年，我俩为此发生过无数争执。

浓重而永不散去的云层在老旧的书中是不存在的，那上面的太阳被画成一个明亮清晰的金黄圆饼，和我们眼前的那一片模糊光晕截然不同。

对此，我俩能达成的唯一共识，就是“有什么不对劲”——要么书不对劲，要么云不对劲。但其他同龄人并不像我这样是好奇宝宝，在他们看来，既然他们出生的时候天上密布浓厚的乌云，长大之后也一如既往，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又不是没有阳光，只不过是昏暗微弱些罢了，日子照样过，庄稼照样长——这么喜欢亮堂的话，自己回家开灯不就好了？

这么一对比，村子里竟然还是纳洛最能理解我——至少他愿意陪我一起思考。

我俩也尝试过找老师寻求答案，但那位素来严肃的老师得知我们的疑惑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难得地哈哈一笑。

“先别问那么多！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们自然就知道啦。”

疑问既然没法得到解答，我和纳洛的争执只好延续下去，尤其在涉及“夏天”的时候会达到顶点。

据说在这个古老的季节里，温暖从来不是奢侈品——万物都生机勃勃，好像不使劲儿生长就对不起灿烂阳光！花草繁茂，虫鸟鸣叫，孩子们玩得满头大汗，馋兮兮地围在冰柜边，等乐呵呵的老板捧出沁心凉的冰激凌。

“这也太令人向往了吧！多想亲身体验一下啊！”我对纳洛说，我猜这时候我眼睛里肯定满是小星星。

但这家伙睨我一眼：“不想啊。你想这干啥？”

所以你看，我俩打这一架，真不是没原因的。

四

道不同不相为谋。纳洛没兴趣，我就自己干。

万事俱备，只欠一个付诸行动的契机。我早就暗暗打定了主意，甚至已经规划好路线，准备好行李。大白山离村子不到十千米，这座山据说海拔三千多米，这个高度足以抵达云层之中——甚至说不定能到云层之上了。

现在正是我们的春末秋初——也就是书上描述的古老夏天。只要冲破云层的阻隔，我自然就能知道那本旧书有没有说谎。

但如果以为我的计划仅此而已，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还从爸爸的实验室里找到了宝贝——在突然跑到保护区定居之前，他是位热衷环保的化学家。他研发出一种循环催化剂，作用是分解云层中的水滴、冰晶等悬浮物，这技术按说问世早有年头，但老爸研究成果的特殊之处在于，他的催化剂促成反应完的副产物正是催化剂本身。

换句话说，只要将它播撒到云层中，不但能云开雾散，而且能让云越来越开，雾越来越散——就算是几千米厚的“大地襁褓”也不例外。

虽然这活儿让爸爸来做可能更保险，但我已经记不清多久没见过他了——也许一年，也许两年？反正自从大伙儿的父母商量好似的来到保护区，把我们这帮孩子安置在村子里后，就好像集体被异次元空间召唤了一样，匆匆忙忙收拾好行囊离去，对我们这帮正在调皮年纪的“留守儿童”威慑力无限趋近于零。

也正因此，村里的孩子们成日除了读书，就是乱跑疯玩——眼看着那几个玩心最重的臭小子生活习性都快被野生动物同化，也没见有家长抽空加以管教。

所以咯，既然我那化学家老爸指望不上，自己动手也是一样。

五

但纳洛最后还是决定陪着我一同出发。

他的理由是去大白山又远又危险，我们生活在保护区，这地方野生动物放开了繁衍，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而言，孤身远行确实不太明智。

我当然同意。纳洛身强体壮，还擅长用枪。他只要不说话，其实还挺招人喜欢的。

我们选在凌晨动身，拜云层所赐，每一个凌晨都昏暗无光，没人发现我们离开。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对纳洛说。

“剩下一半也还未必成功。”纳洛撇撇嘴。

……他只要不说话，其实还挺招人喜欢的。

真的。

六

我们抵达大白山顶的时候，已是次日傍晚。

按说十千米的路程本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但我们实在小瞧了“海拔三千多米”的威力。作为没有高海拔生活经验的孩子，山势陡峭升高的路段，我们爬得气喘吁吁，剧烈的头痛让纳洛根本拿不稳枪——他最后把那玩意儿当了拐杖用。

出人意料，大白山顶附近竟然有人扎营，我第一反应是老师联系附近巡逻队的叔叔们来抓我们了——他们大都是护林员和猎手，攀山越林如履平地，在山上对两个孩子守株待兔不是难事。

“我可不想被他们抓住。”纳洛打起退堂鼓。

我循循善诱：“你真的一点也不想体验一下夏天吗？一定会很有趣。”

“说实在的——”纳洛话说了一半，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好吧，我想。我想还不行吗……”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我拍拍他的肩膀，情真意切地说：“安娜代表夏天感谢你！”

七

我的计划简单明了，请纳洛在离营地比较近的地方用枪弄出点动静，把那些人引得越远越好。我趁机爬到山顶上去，把带来的循环催化剂用布撒器撒到云里——撒得越远越多越好。

把那玩意儿从地上打进云层可不容易，但在高耸入云的大白山上，这简直易如反掌。

纳洛同意了这个计划。“希望巡逻队的叔叔们抓住我的时候，不要揍得太厉害。”和我分别前，纳洛哭丧着脸。

我开导他：“挨揍只是一顿饱，夏天有太阳可晒是顿顿饱，你好歹也是保护区里长大的孩子，不至于连这道理都不懂吧？”

“我觉得你这是歪理。”纳洛一如既往想反驳我，但最终在我威严的目光下退缩了，“好吧，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这才对嘛，早这么自觉多好。

我目送纳洛的身影渐渐消失，深深吸了几口气，做好了向山顶冲刺的准备。

不知多久后，远处终于传来那声我等待良久的巨响，接着是一阵隐约的嘈杂声，再接着一切归于沉寂。

是时候了！

我站起身来，朝山顶最后几百米深一脚浅一脚地大步前进！

八

踩过冰雪覆盖的小径，穿过空无一人的营地，当我终于把整座大白山踩在脚下后，四周的一切也同时尽收眼底。

除了最近的几处山，能看见的除了云还是云。天上更高处是云，脚下横亘着的是云，左边是云，右边还是云，浓得出奇，厚得离谱，让我觉得就算不用布撒器，光把装着催化剂的密封包扔出去，就能砸出一整个夏天。

心跳有点快，抱着包的手有点抖。此刻，我脑中已被即将到来的明媚夏日风光塞满。

“安娜。”背后突然有一双大手牢牢按住我的肩膀——哦，天哪！

是爸爸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儿？

还没来得及得出答案，密封包已从我哆嗦的手中滑落，坠入云层。

我还没来得及开封呀！

万万没想到，我的梦想征途居然在踏上终点的瞬间戛然而止，我当时就顶着高原反应哭了个稀里哗啦：

“爸爸，你赔我的夏天！”

九

同样万万没想到的是，爸爸真的把夏天赔给了我。

三天后的村子里，大人们举办了盛大的庆典，耀眼的阳光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每个孩子都在跑跳追逐中挥汗如雨，反正今天的冰激凌敞开供应。

爸爸也带着我一起参加了庆典，大家都非常尽兴，只有纳洛缺席。

这并不是因为帮了我的忙，他也没有在山上挨任何人的揍——可他被停学反省，而今天正是最后一天。

我在老师面前为他求情，但老师说允许我这不省心的淘气包参加，就已经是看在爸爸的面子上。纳洛自作自受，谁叫他和女孩子打架！

这下我也爱莫能助，只能祝被关在房间里禁足的他不要太嫉妒。

毕竟不能参加的只是一场庆典，重要的是，从今往后的每一年，春天之后和秋天之前，永远不再没有夏天。

十

爸爸告诉我，百来年前，地球的环境已经千疮百孔，大气层臭氧空洞比比皆是，这样下去所有人都要完蛋。

为了人类种群与文明的延续，一项全球环保项目启动，浓重无边的奇怪云层正是项目中恢复臭氧层的部分。实际上，我们生活的保护区也是这项目的一部分——减少人类活动，恢复生物多样性嘛。

所以“世上没有夏天”这一“常识”，已经伴着几代人生老病死。如今，从没见过夏天的我们这一辈人习惯了新的时令，“夏天”渐渐成为只能从书本中窥知的秘密。所幸一百多年的漫长恢复期在近年总算到头，经过世界各地科学家们多方测定，臭氧层恢复程度已经达到健康阈值——环保项目的愿景圆满达成，是时候收起特殊云层的笼罩，让自然界恢复四季分明了。

爸爸的循环催化剂本就是为了驱散特殊云层而研发，来保护区定居，则是因为大白山是他亲自选定的催化剂投放地点之一。在那举世瞩目的一刻，地球数个制高点上同时释放出催化剂，大地挣扎着，喘息着，终于缓缓脱下了包裹已久的襁褓。

不只是我爸爸，纳洛的父母，还有村子里其他大人，聚集于此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他们有些负责研究，有些负责测量，早就攒足了劲儿等着迎接这激动人心的一刻。他们默契地将即将到来的喜讯隐瞒起来——好欣赏到夏日降临时，孩子们在艳阳下吃惊又狂喜的脸。

换句话说，我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将迎来这场夏日的狂欢。

但因为我和纳洛闹出的小小插曲，老师说庆典结束后还得给我们点处罚长长记性——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如何，属于全世界的夏日大作战，已经胜利迎来了最美好的结局。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