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之星不笑了

年少的时候，我们总幻想以后要成为很厉害的大人，总以为长大了就没有烦恼，能游刃有余地面对一切困难。其实每个年龄阶段都会有不同的快乐和烦恼，我们有微笑的权利，也有哭泣的权利，最重要的是聆听自己当下最真实的情绪。如果你们正在不开心，没关系，不笑也是可以的。希望这篇文章能给予你们一点快乐和勇气，风雨过后就是彩虹，我们一起加油呀！

——袁荷初

1

陈凉第一次走进爱宠小屋，已经是它开业的第三个月了。

正如她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家乡明明不怎么下雨，却起名叫雨水镇一样，她同样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选择在镇上开宠物店。

比起宠物，镇上更多的是在农田旁、院子门口，以及天上地下自由驰骋的动物。虫、鸟、鱼都是无名氏，有幸获得姓名的，多半被喊作“大黄”或“旺财”。土黄色的身躯，加上几处永远洗不净的灰黑泥点，它们总爱咧着大嘴，虎视眈眈地看着每一个过路人。因此，当陈凉抱着鸿鹄经过的时候，不由得悬着一颗心，加快了步伐。

“欢迎光临！”

好不容易从担心中脱身，陈凉便立刻被店员热情的招呼吓到了。她正好站在自动门的感应区，开开合合间，门外的热浪看准时机涌进来，吹散了店里的冷气。

“那儿热，妹妹你快进来乘凉。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

恍惚间，陈凉还以为这位初次见面的店员叫了她的名字，不禁想起酷爱刷短视频的同桌教过她一个词：社交达人。

同桌还补充道：“陈凉，你有社交恐惧。”

陈凉觉得自己不是，只是单纯不爱交际，宁愿一人一狗坐在葡萄藤下发呆。但她确实不知道怎么和“社交达人”相处，爱玩手机、总嚷嚷要当网红的同桌算一个，眼前看着只比她大几岁、笑容满面的丸子头店员算一个。最终是鸿鹄救了陈凉，它跳出她的怀抱，绕着店员的脚美滋滋地打转。

“我叫孟水茜，是这里的宠物师。这只狗狗太可爱了，它叫什么名字呀？”孟水茜蹲下身子，开心地抚摸鸿鹄棕色的皮毛，“镇上很少有人养贵宾犬，我居然幸运地遇上了一只！”

“鸿鹄。”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鸿鹄’吗？”

陈凉点点头。

孟水茜竖起大拇指，说：“好名字，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主人！”

陈凉实在招架不住，只好快速转移话题：“这里可以给狗狗洗澡吗？”

对于陈凉而言，给鸿鹄洗澡是一件比上数学课还痛苦的事情。家里卫生间小，加上犬类天性怕水，鸿鹄面对举着莲蓬头的陈凉会露出最凶狠的一面。它在狭窄的空间里狂喊乱窜，陈凉只能认命地被水泼了一身，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种在大雨中跑了五千米的错觉。

直到昨天，她和在城里工作的表姐倾诉了这个烦恼，才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2

“我上网搜到镇上新开了一家叫‘爱宠小屋’的店，提供洗护服务，你正好放暑假有时间，可以带鸿鹄去试试。”表姐说，“我经常带麻球去宠物店做美容，它还挺喜欢的。”

麻球是表姐养的狗，也是鸿鹄的妈妈。去年暑假，陈凉倒了几趟大巴去城里找表姐玩。那几天是陈凉整个暑假最快乐的时光，表姐家里有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架，能让她一睡醒就泡在书海里读历史、读文学，读到黄昏时分，下了班的表姐就带她四处觅食。

“不用遛狗吗？”陈凉问。

“麻球刚生完宝宝，体力比较差，得过段时间才能带它出去。”表姐盘腿坐在地上，抚摸麻球和两只狗娃娃的头，“我的孩子们真可爱！”

陈凉一边欣赏这幅其乐融融的画面，一边应声附和。以全镇第二名的高考成绩考到大城市、还成功实现梦想当上记者的表姐，是陈凉的偶像，所以她认为表姐说什么都对。可在她眼里闪闪发光的人，却成了全家的反面教材。

“你说她天天在外头风吹雨淋折腾啥，早听我的，当年读公费师范学校，现在舒舒服服做老师不好吗？”

“上个月我去城里看她，别提了，看得我一肚子气。她抱着那狗又亲又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抱着真娃娃，要是真娃娃就好喽，岁数也不小了。”

姨妈和姨丈曾在饭桌上大吐苦水。陈凉食不下咽，忍不住反驳道：“表姐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很辛苦，麻球可以陪她说说话。”

母亲不满地用筷子敲了敲碗：“狗哪里会说话？我告诉你，你学你表姐爱读书没问题，千万别学她这点，她在外头玩得心都野了！”

但陈凉还是“学”了。在表姐发愁最多只能同时照顾两只狗的时候，她抱起了其中一只幼崽，说：“我养。”

长途大巴不允许带宠物，因此表姐订了顺风车，嘱咐陈凉注意安全，路上随时保持联系。就这样，陈凉带着鸿鹄、一堆狗粮和必需品回到了雨水镇。在厨房切西瓜的母亲被凑过去舔脚脖子的鸿鹄吓了一大跳，弄清来路后，厉声让陈凉马上把狗送走。

“什么米糊芝麻糊的，不许养！你爸下个月休假回来，他怕吵，你别弄只狗出来烦他！”

“是鸿鹄！”陈凉梗着脖子据理力争，“我爸一年到头在家就待十天半个月，他才懒得管，我就要养！”

鸿鹄这个名字是她在回来的路上想好的，顺风车司机循环播放一首老歌《我是一只小小鸟》，陈凉听得耳朵起茧，又不好意思喊人换歌。心烦之际，她和在箱包里乖乖待着的小狗对上了视线，看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她萌生了一个想法。

做什么小小鸟，她希望自己能飞高，飞远，她的小狗也同样有去看广阔世界的权利。

“你就叫鸿鹄吧。”陈凉默默说，“我们有翅膀，不会永远被关在小小的笼子里。”

3

陈凉回过神来，看到孟水茜捧着一大本花花绿绿的册子说个不停：“我们的洗澡服务有几种不同的套餐，如果你想……算了算了，你还在读书，别乱花钱，挑最普通的就行，我保证把鸿鹄洗得白白净净。”

一只棕狗怎么洗得白？陈凉被念叨得头疼，干脆地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就最普通的那种，现在洗吧，谢谢。”

付完钱后，陈凉总算得到了片刻的宁静。然而很快，在一旁观看鸿鹄洗澡的她，就被孟水茜发出的另一种声音困住了。

戴上硅胶手套给鸿鹄洗澡的孟水茜全程在哼小曲儿，没有歌词，陈凉甚至抓不住调子，只能听到若有若无的轻柔嗓音，就像狗毛扫过耳朵，令她心里发痒。

陈凉痒得受不了，开口问：“你在唱什么歌？”

孟水茜一脸神秘：“这是我自创的哄澡歌，有魔法哦，你看，鸿鹄现在是不是很听话？”

“还魔法，我又不是好骗的三岁小孩。”陈凉小声嘀咕，但她不得不承认孟水茜说的是事实。果然，还是得让专业人士上手。陈凉决定开学升高中后，要更加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城里的好大学，这样不仅能和表姐一样看到外面的世界，还能获得镇政府的奖学金。有了钱，她就可以给鸿鹄买更高级的套餐了。

蓝图勾勒到一半，陈凉不经意瞥见身后那堵贴满大头照的宣传墙。不，准确来说，只有居于左边的孟水茜是大头，其余店员的照片挤成小小一团，堆在右边。孟水茜穿着紫色的店服，笑出八颗牙齿，头顶挂着一串洒着金粉的大字——七月微笑之星：孟水茜。

“开业以来连续三个月的微笑之星都是我，厉害吧？”

听见孟水茜在说话，陈凉才意识到自己把那串字念了出来。她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眼前的真人，笑容是一比一复刻的灿烂，连眉眼也弯成同一轮月牙。

太神奇了，陈凉心想，怎么会有人那么爱笑，有那么多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陈凉，我说的段子不好笑吗？”同桌问过她这个问题，“你怎么看起来老是不太开心？”

同桌常常会模仿网络上很火的短视频博主，陈凉自然成了首席观众。可这名观众不善于给反馈，顶多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还行。”

这也是陈凉想养鸿鹄的原因。母亲说狗不会说话，但陈凉不需要它会说话。遛狗、喂食、顺毛，这些行为能让她感到切实的心安。在每一个葡萄藤乱爬的白天或黑夜，她的倾诉欲达到顶峰，那时候的鸿鹄能收获一箩筐主人的烦恼和梦想。

鸿鹄不会像母亲那样爱说教，也不会像父亲那样一回家只会倒头睡觉，陈凉每一桩青春心事都能得到回音，哪怕这个回音只不过是几声“汪汪”吠叫。

陈凉越想越远，直到孟水茜把吹干的鸿鹄放到她怀里，才回过神来。

“洗完了，妹妹，快摸摸这团毛茸茸。”

4

孟水茜可能真把她当三岁小孩了，陈凉被一连串叠字震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问：“你怎么和其他人不一样？”

陈凉指的是爱宠小屋的其他店员。除了孟水茜，还有两个年纪稍长的宠物师也在接待客人，他们并没有孟水茜同款的热烈欢迎态度，用的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态度，和灿烂笑容焊在脸上的孟水茜一点也不一样。

孟水茜读懂了陈凉话里的含义，悄悄凑到她耳边：“所以我是微笑之星，他们不是。”

陈凉感觉到一阵洗衣粉的柠檬香飘过，脑海里的问号就像不断涌出的泡泡。“每天都要带着微笑，你不累吗？”陈凉顿了顿，“我的同桌经常研究那些网络博主怎么拍视频，研究完了和我说，最难的就是笑。”

长时间发自内心、不矫揉造作的笑其实很难坚持，尤其是曝光在人前的职业，总会遇到无法忽视的冷漠和恶语。同桌说难，不爱和人打交道的陈凉觉得更难，所以她不明白孟水茜是怎么做到的。

“我……”孟水茜张了张嘴，余光看见店门被推开，立刻条件反射般迎上前，露出最标准的待客笑容，“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这次，打开的自动门没有带来滚烫的热浪，陈凉听到几声连续的雷鸣，偏头一看，天空已是一片乌黑。又一个惊雷过后，滔天雨水倾盆而下。

七月份的尾声，雨水镇终于迎来夏天的第一场暴雨。

5

陈凉再次去爱宠小屋是在一个月后。

临近处暑，雨水镇每天都是高温天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热，鸿鹄的胃口差了很多，它吃饭的时候不再兴奋摆尾，而是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吃两三口就停下了。

陈凉想打电话给表姐，问问该怎么办，然而打了好几通，都提示用户正忙。她盯着鸿鹄的小脑袋，心里发愁又发慌。

“小凉，过来和我套下被套！”母亲在隔壁喊陈凉，“你爸说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家了。”

陈凉木木地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母亲见她心不在焉，来气道：“让你做点家务活还不情不愿！”

“哪里不情不愿，我平时不是也洗碗扫地吗？”陈凉加大音量，“不做家务的是我爸，一回家就只会吃饭和睡觉！”

“你爸常年驻村下乡已经够辛苦了，你这做女儿的还不体谅他，是不是要气死我！”

陈凉想回一句“难道你就不辛苦吗”，看见母亲一副横眉怒目的样子，突然觉得很疲倦。她失去反驳的欲望，默不作声地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抱起鸿鹄，一路小跑离开了家。

外面的天空乌云密布，似乎很快将要迎来又一场暴雨。

陈凉跑到了爱宠小屋，自动门打开，舒服的冷气拂走她身上的闷热感。陈凉进到店里，目光下意识搜寻孟水茜的身影，却一无所获。那句“欢迎光临”回归常温，一位身穿紫色店服的店员走过来：“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陈凉不敢说自己是来乘凉的，支吾了几秒，终于想起怀里的鸿鹄：“它最近不太爱吃东西。”

店员立马领陈凉到食品专区，殷勤地介绍道：“那您可以看看我们新上架的营养补充剂，调理狗狗肠胃特别有用。”

陈凉的视线下滑到价格牌，心里突突两下。她悄悄摸了摸口袋，只摸到一片干瘪，于是又悄悄缩回手。

“或者买这款益生菌，我们家猫咪吃了半年了，效果不错。”店员锲而不舍地继续介绍。

陈凉不知所措，往后退了一步：“我、我不需……”

“汪汪汪！”怀里的鸿鹄倏地探头叫了几声。陈凉急中生智：“它好像要‘干大事’，我带它去趟洗手间。”

她疾步沿着指示牌的方向进了洗手间，总算松了口气。“小机灵狗。”陈凉揉了揉鸿鹄的头，“真聪明！”

陈凉在心里默默计时，打算再过十分钟，趁没人注意，撒腿就跑。两分钟后，一声隐隐约约的啜泣传到她的耳朵里。

洗手间有两个隔间，其中有一扇门从她进来就没打开过。啜泣声越来越明显，陈凉朝蠢蠢欲动的鸿鹄比了个“嘘”，示意它不要打扰别人。

安静的空间里响起一个女声。

“妈妈，我给你发了好多信息都没回，你是不是很忙啊？今天我生日，你可以回来陪我一起切蛋糕吗？

“爸爸，你最近过得好吗？我今天过生日，很久没见你了，你可不可以……

“妈妈，我……”

门里的女生似乎在发语音，连续换了好几套说辞都不满意。沉默许久后，她再次开口，声音从低落变得轻快。

“爸爸，你和苏姨还在外面旅游吗？天太热，你们记得要多喝点水，别中暑啦！

“妈妈，我又拿了这个月的微笑之星，我好开心！等拿到奖金，我去城里带你和弟弟吃好吃的！”

陈凉猜出了门里的人是谁。她有点想不通，孟水茜明明在哭，明明想说的根本不是最后那两句话，为什么还要装作很开心？

“咔嗒——”

陈凉和推门出来的孟水茜四目相对。看着那双肿成核桃的眼睛，陈凉一时间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哭得好伤心啊。

6

“好久不见啊妹妹！”孟水茜像无事发生一样，扬起笑容打招呼，“我们小鸿鹄又来洗澡吗？”

“你——你别笑了。”陈凉抿了抿嘴，“你不开心的话就别笑了。”

孟水茜故作轻松：“我可是微笑之星，最擅长传递开心能量，怎么会不开……”

话语戛然而止，她愣愣地停下来。

鸿鹄正从陈凉的怀里探出毛茸茸的头，努力靠近孟水茜的脸颊，舔了又舔，好像在试图覆盖那里的泪痕。

陈凉把鸿鹄放到孟水茜的臂弯里，说：“算了，想哭就哭吧，鸿鹄负责帮你擦眼泪。”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拧开了好不容易止住的水龙头。孟水茜的头越埋越低，眼泪落在鸿鹄棕色的毛上，直到晕开一团深色，才哑声开口：

“其实我没有那么多值得开心的事情。爸爸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们搬去城里各自再婚，有了新的家庭，可能有时候会想起我，但多数时候不会。

“你同桌说得没错，最难的就是笑。可是每个月的微笑之星能多一笔额外奖金，我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们年纪大了，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也想靠自己努力赚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偶尔我也会坐车去城里找爸妈，我不知道他们见到我会不会开心……应该会吧，我给弟弟买了礼物，给阿姨买了护肤品，没有当一个烦人的累赘，那看到我……那看到我也不会不开心吧？

“所以啊，微笑之星也有数不清的烦恼，也常常不想笑。”

见陈凉没出声，孟水茜后知后觉自己太过失态，渐渐止住哭腔：“对不起，我和你说了那么多废话。”

陈凉忽地说：“姐姐，你许三个愿望。”

7

孟水茜有点蒙：“许什么愿？”

“今天你最大，许什么愿望都会成真。”陈凉催促她，“闭眼在心里许愿就好，然后睁眼的时候马上吹一口气。”

“啊？”孟水茜仍然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听话闭上了眼睛。大概过了半分钟，她睁开眼，在陈凉期待的目光中，犹犹豫豫地嘟起嘴，吹了一口气：“呼！是这……”

陈凉没等她说完，几乎在她吹完气的同时，便“咔嗒”一声关掉洗手间的灯，说：“姐姐，祝你生日快乐。”

洗手间霎时间陷入一片黑暗，仿佛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被吹灭了。

“啊，我忘了在你许愿那会儿唱生日歌！”陈凉想叹气，又怕叹气影响寿星的好运，只好懊恼地扁扁嘴，“现在可以补上吗？”

黑暗里，鸿鹄“汪汪”在叫，陈凉一边分出心思摸头哄它，一边打开灯，语速飞快地唱起了生日歌。唱着唱着，她看到一双重新泛起泪光的眼睛，又忙着劝人：“怎么又哭了？过生日不能不开心。”

“这次是开心的哭。”孟水茜吸了吸鼻子，“既然不开心可以笑，那开心也能哭。”

陈凉被这几个词语绕得发昏，不过今天寿星最大，她只需要应声附和就好：“对对对，你说得都对。”

孟水茜真挚、郑重地说：“妹妹，谢谢你，我会永远记得这个生日。”

陈凉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

她没有猜孟水茜许了什么愿望，但她想要送一个愿望给孟水茜——每天过得真正开心。

常常笑的人有烦恼，不爱笑的人也有烦恼。陈凉曾经希望科学家能早日研发出一款消灭烦恼的药水，而现在，她隐约明白，也许烦恼是每个人成长所必经的。

路在脚下，那就大方走吧，走着走着，说不定就见到太阳了。就像陈凉去年曾烦恼过母亲不让她养鸿鹄，可母亲最终还是松口让她养了。从表姐那儿带回的狗粮吃完后，母亲还特地去补了货。

陈凉偷偷撞见过母亲喂鸿鹄。背对她的母亲半蹲着，声音很轻：“鸿鹄，你晓不晓得你有个叫大黄的老大哥？我从小学养它养到高中，可惜它后来老了，走了，带着我一箩筐的小秘密走喽。”

母亲说得对，狗的确不会说话，但陈凉知道它们会听她们说话。那一刻的陈凉像是穿越回了许多年前，看见了年轻的母亲坐在葡萄藤下，和身边的大黄说尽她的少女心事。

回家的路上，陈凉接到了表姐的电话。

“小凉，你没事吧？”表姐听到陈凉的声音后，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吓死我了，我刚刚外出跑采访，结束后才看到你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我……鸿鹄没胃口？这样，我过两天休假回雨水镇，和你带它去兽医站看看。”

“你不怕回来听姨妈姨丈念经烦你吗？”

过了很久，久到陈凉以为信号断了，才听见表姐开口。

“这里是家呀，外面世界再广阔，飞累了还是要回家看看。歇一会儿再飞，飞得更高。”

陈凉抬起头，头顶的乌云早已游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棉花糖般的白云、澄澈的蓝天，以及一颗黄澄澄的太阳。

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真好，雨停了。

发稿/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