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目的兄弟不成仇

一、被钱砸晕的兄弟

一场大雪从天而降，盖满了骆杨村，全村人被封在家里面，足不出户。想不到，一条消息却像长了腿似的，一溜烟钻进每家每户——杨志刚、杨志强兄弟俩闹翻了！

说天上掉金子有人信，但要说杨志刚、杨志强会闹翻，村里五六岁的小娃儿都不会信。那是多好的兄弟呀，虽说各过各的日子，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跟一家人没区别。

怎么回事呢？

因为城镇化改造，整个骆杨村要全部拆迁，每家每户都能得到好大一笔拆迁补偿款。

老大杨志刚家两幢小楼，每幢能得400万元，全家人乐得合不拢嘴。

老二杨志强的楼房建得差一点，也能得375万元。

这是多美的事啊，但是想不到，杨志强开心不满一天，他哥哥杨志刚就要分他这笔拆迁款！

原来，老大志刚有两个儿子，每个儿子结婚时，他都给儿子建了一幢新楼，当时宅基地管得松，地皮到手容易。两幢楼房建好，他和老伴住在老房子里。老二志强只有一个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女儿女婿和他们住一屋。时间一久，家庭出了矛盾，志强和女婿闹得很僵，经常吵吵闹闹，家里鸡飞狗跳。志刚心疼弟弟，就跟志强说：“你去把我那老房子拆了，自己建幢新房子住进去，省得成天跟女婿窝在一个地方生闷气。”

志强说：“我在你地皮上建了房子，你住哪儿去？不如我把户头分出来，再去申请一块宅基地建房子。”

志刚说：“现在宅基地控制紧了，拿地皮得到处求神拜庙，少说也要花三五万，没个一年半载办不下来。还是直接建在我地皮上省事。我和你嫂子住到大儿子庆平家去，在他们家边上搭一间披屋，前面当厨房，后面做卧房，有啥事孩子们还能照应着，挺好的。”

志强想想也对，就说：“那我给你两万块钱，你拿去搭披屋。”

志刚一跺脚：“嘿！我要是收你的钱，那还是兄弟吗？”

哥哥一席话，暖了弟弟的心，也打消了他的顾虑，就在哥哥的地皮上，自己出钱建了一幢小楼。

没想到社会发展得这么快，没几年工夫，整个村子都要拆迁。

这天一早，杨志刚来到拆迁办公室，找到拆迁办主任张大山，说：“杨志强那幢房建在我家的地皮上，拆迁款我是不是也有份？”

张大山拿出存档资料看了看，说：“杨志强那幢房子有房产证，权属清晰。拆迁款应该归他。”

杨志刚说：“地皮的确是我的。”

张大山摇摇头：“口说无凭，你有证据吗？”

杨志刚拉来村支书王大发，说：“他能证明地皮是我的。”

张大山还是摇头：“就算这块地皮以前归你所有，但你同意杨志强在上面建房子，杨志强去办房产证你也签字同意，这就说明你已经将地皮转给杨志强了。”

杨志刚把头转向王大发，说：“我就算把老房子拆了盖间猪圈，按政策也是200万元打底，现在我一分钱也拿不到，太不合理了吧？”

王大发两手一摊：“要说呢，那房子地基的确是你的，可当时你们啥手续都没办，你弟办房产证时你也是签了字的，现在哪怕去打官司，你也准输！”

杨志刚急了：“我好心让他建房，不应该吃这么大一个亏吧？”

王大发摇摇头：“他当时只要分立出户头，按规定村里也会给他一块宅基地。”

“他当时不是家里闹矛盾，着急嘛！”

张大山说：“拆迁补偿款按法规我们是要给杨志强的，但法外有情，你可以跟杨志强协调看看，你们是亲兄弟，总归好说话。实在不行，你也可以走司法途径。你们兄弟这情况，于情、于理、于法，挺复杂，挑哪一样，只能看你们自己。”

杨志刚没办法，只好抓住王大发：“支书，你是明白人，我有两个儿子，这钱要是一分都要不到，我没法跟他们交代呢！”

王大发叹了一口气：“也怪你前面草率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帮你说说看。”

想不到，王大发跑去和杨志强商量时，杨志强二话没说，当即同意分一部分拆迁款给哥哥。

二、三个响头

杨志强和村支书说好就回了家，刚到家，女儿惠娴跟着就进来了。她问：“爸，听说你同意大伯分咱们家的折迁款？”

志强点点头：“那房子地皮是你大伯的，他本来就有份。”

惠娴急了：“那地皮是他自愿给的，当时你给他钱他不要，凭什么现在要？再说了，就算他当时不给那地皮，我们也能申请得到！”

志强白了女儿一眼：“当年你大伯自愿给地，现在我自愿给钱，合情合理。”

惠娴急得直跺脚：“你还懂不懂法？房产证早办出来了，所有权属都是我们家的，凭什么还要给他钱？你要是顾着兄弟情分，抹不开面子，那你别出面了，一切由我来说！”

杨志强眼一瞪，口气不容商量：“我的事你少插手。这么大的事，我还能不知道怎么办。”

惠娴跟着也急：“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送出去的钱不是你的，是我的！”

“你的钱？凭什么？”

惠娴急得眼泪直流：“怎么不是我的钱？这么多钱，就按你一个子掰两半花的抠门劲儿，你就是再活四十年你花得完吗？你花不完那是不是我的？有这样一笔钱，我的日子那还不上一个台阶呀？将来说不定你孙子读博士、出国留学或是当老板，就指望这笔钱呢。”

这番话像一记重拳，打了杨志强一个冷不防，让他说不出话来。

惠娴接着又砸过来一锤子：“不就是一块地皮吗？是老得没牙的兄弟重要，还是亲生骨肉重要，你心里好好掂量掂量。再说了，这几十年，他们家的大小事哪一件少过你。出钱出力不说，小时候我亲眼看到你为他出头，挨揍都有好几回。”

杨志强直愣愣呆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再说杨志刚家，他两儿子像两座铁塔，把他直接堵在房里。

老大庆平说：“爸！上回你让地皮大意了，这回可不能心软，那地皮本来就是我们家的，拆迁款我们得有份！”

老二庆丰跟着说：“拆迁补偿款两大块，一块是房子面积和建造装修的直接费用，另一块为了保证每位村民有房住，只要有地皮哪怕上面盖一个鸡窝，也能分200万元。我们不多要，就要那200万元”

庆平连连点头：“对！我们就要200万元！这是我们应得的，多一分钱也不要！”

杨志刚摇着头说：“我们拿了200万元，剩下175万元你叔刚够买套房子，他装修的钱哪来？你们忍心让你叔住连水龙头都没有的毛坯房？”

“我们只拿自己的钱，他怎么样那是他自己的事。”

“他自己的事？你们就没想过，就算当时我不给他地皮，他只要跟女儿分立户，也能分到宅基地？”

这时，一旁的老伴插话说：“你就是爱逞能！当初让他自己去申请宅基地蛮好的，我们的地皮房子留到现在，拆迁款一分钱都少不了。搞成现在这样，你帮了兄弟，害了自己，看你怎么面对孩子。”

杨志刚嚷道：“前面我帮兄弟害了自己，现在向他要地皮钱，那不是为了自己又害了兄弟吗？你们还要不要我做人？实话跟你们说，拆迁办我都去过两回了，别人说了，法规上明明白白，那笔拆迁款，我们家没份！”

庆平听他爸这么说，急得脸都红了：“爸，法规是死的，人是活的。当初你能因兄弟情把地皮让出去，现在就能靠兄弟情把地皮钱要回来。”

杨志刚连连摇头：“法规已经说了那笔钱是他的，我开不了这口。”

突然，兄弟俩向杨志刚咚的一声跪了下来，紧接着，咚！咚！咚！连叩三个响头，齐声说：“爸，200万元不是小数目，我们家全靠你啦！”

一旁的老伴也朝他吼道：“你都土埋半截的人，怎么还是只想着兄弟？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我告诉你，要不回那200万元，以后别想进家门一步！”

在村支书王大发的协调下，杨志刚、杨志强两兄弟坐到了一起。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呆坐着，一言不发。

王大发不想冷场，他先问哥哥杨志刚：“如果志强穷得揭不开锅，得要饭去，你管不管他？”

杨志刚头一抬：“咋不管？我但凡有一口吃的，一定饿不着他。要是我也没有，我和他一起去要饭。”

王大发又问杨志强：“要是你哥在外面受了欺负，你管不管他？”

杨志强脖子一梗：“咋不管？年轻时我替他出头还少吗？跟别人打架都好几回。”

“那好，你们没钱的日子能过，怎么现在有钱了反而搞成这样。你们想想该怎么办？”

怎么办？两兄弟一脸茫然。

王大发接着说：“我知道如果光是你们兄弟事情怎么都好办，但你们各自有子女，都有自己的家庭。为兄弟还是为自己家？这道坎怎么也得迈，办法还得是你们兄弟自己拿。”

杨志强咬咬牙，说：“这样吧，我拿100万元出来，让我哥对两个侄子有交代。”

杨志刚一声苦笑：“兄弟啊，当初那块地皮我哪怕建一个鸡窝，现在少说也是200万元啊。”

杨志强牙又一咬：“150万元，这总可以了吧？”

杨志刚把头偏向一边，默不作声。

王大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杨志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哥哥胃口这么大，他再咬一次牙，说：“好，你有儿，我也有女，今天，就算我女儿将来不认我，我也不管了。我给你175万元！”

杨志刚依旧不吭声。

王大发看不下去了，说：“志强兄弟不容易，志刚你该知足了，赶紧把协议签了，领了钱各自回家！”

志刚还是不吭声，黄豆大的两滴泪掉下来，落在地上……

杨志强站起来，走到志刚跟前，问：“我的亲哥哥，你到底想咋样？”

志刚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一晃。接着，他深深地低下头，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去！

志强气急了说：“好，200万元就200万元，我们兄弟算是做到头了，今天出了这道门，黄泉不相见！”

他站起身，摔门而出。

杨志刚站起身，朝着弟弟的背影重重地跪下去，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杨志强拿着有175万元补偿款的银行卡，径直去了女儿家，直接把银行卡交给她，平静地说：“爸爸没用，只为你弄到这么多。”

说完，掉头就走。

回到家，杨志强吩咐老伴赶紧收拾东西。第二天，老两口在镇上租了个小套住房，住了进去。

杨志刚到家时，儿子和老伴像迎接英雄似的在门口候着他。

儿子告诉他，他们都商量好了，这200万元让老两口在城里买套商品房住着，等他们百年后，两兄弟再将房子处理了，财产平分。

杨志刚把银行卡朝儿子那边一扔，冷冷地说：“这钱你们拿去分了，我一分也不要。以后我的事，除了来收尸，你们啥都不要管！”

第二天，他也像弟弟杨志强一样，在镇的另一头租了个小套，和老伴住了过去。

本来衣食无忧的两兄弟，在全村人喜气洋洋准备住新房的当口，都沦为无房户，租住别人破旧窄小的房子。本来亲如一家的两家人，从老到小全都变得像仇人似的。

杨志强前几年建那幢房子花光了老本，现在靠一点村民养老金交房租、过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女儿偶尔打电话来问问，他们都说“挺好的”，让女儿别担心。他想，只要不生病，日子一天天的还是能过下去。万一生了什么重病，那就听天由命吧。

三、死结活人解

这天，村支书王大发来了。

他递给杨志强一张银行卡，说：“这是你哥还你的钱，他说欠了你60年。”

杨志强一脸不明白：“他什么时候欠我钱了？这是多少？”

王大发说：“50万元。他说60年前，你为了他被削掉一片指甲盖，现在连本带利，总得值50万元。”

杨志强一听，眼泪就下来了。

60年前，杨志刚才10岁，杨志强还未满8岁。有一回，杨志刚患上了疟疾，一会儿热得像火燎，一会儿又冷得像进冰窖，蜷缩在床上不停地发抖，不断地呻吟，难受得死去活来。

小小的志强被哥哥的样子吓坏了。他听奶奶说，哥哥这是被鬼缠身了，他从厨房拿来菜刀和砧板，学着奶奶的样子，一刀接一刀朝砧板砍，边砍边恶狠狠地喊道：“滚开！快从我哥身上滚开！不然我砍死你！”

他砍了很久很久，但志刚的呻吟声却越来越大。突然，志刚浑身抽蓄，痛苦的身子在床上弯成个弓形。志强吓坏了，使出全身力气，朝砧板狠狠剁去，谁知刀偏了位置，一刀削下了自己左手拇指半个指甲盖，还带下了一小块肉。顿时，手上的鲜血流满整个砧板。志强又痛又怕，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志刚的疟疾没几天就好了，但志强手上的伤，痛了很久很久。

王大发将银行卡放在志强手心，重重地说：“这不只是钱，这是你哥哥又回来了！”

杨志强的眼泪唰唰地流，他说：“这钱我不能收。我跟他几十年兄弟，没有一件事能拿钱算。”

王大发想了想，说：“那好，这笔钱我暂时替你保管着。”

再说志刚的两个儿子庆平和庆丰，他们听说爸爸一下给了叔叔50万元，急坏了，兄弟俩一起上门，气冲冲地问：“爸，你总共才50万元的老本，一下子全送出去，以后您和妈靠什么养老？您难道不明白您的钱就是家里的钱？您怎么就不想想我们兄弟？”

杨志刚手指门外，朝两个儿子吼道：“你们是兄弟，难道我就没有兄弟？我也有兄弟的。我的兄弟，是这世上最好的兄弟！”

庆平庆丰两兄弟哑口无言。

又一天，王大发去镇上的网吧找儿子，正好看见庆平被他老婆硬拉着出了网吧。庆平媳妇气得不行，拉着丈夫边走边骂：“你一把年纪了，成天跟一帮毛孩子一起泡网吧，你就不害臊吗？你倒是看看，如今哪家的日子不是红红火火？你老杨家啥都不缺，为何就灰锅冷灶没一点生气？你在家就成天耷拉个脸子给谁看？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一大群人远远地看着他们，不断地指指戳戳。

庆平感觉颜面尽失，他大吼一声，扬起巴掌，就要朝媳妇扇去。大发急忙上前，把他拉开，又找了间小饭馆坐下，问：“你们是村里拿拆迁款最多的人家，平时也不差钱，怎么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庆丰叹出一口长气：“不开心啊！”

王大发一副不理解的样子：“为什么呀？”

“因为我爸不开心！”

“他又为什么不开心？”

“他跟自己那么好的兄弟闹掰了，怎么能开心？”

王大发继续问：“那你想想看，这不开心会是一阵子，还是一辈子？”

庆平连连摇头：“现在这状况，我爸到死都不会开心，他这个不开心就像块大石头，压得我们全家人都不开心！”

紧接着，王大发又拿同样的话去问了庆丰和杨志强的女儿惠娴，得到完全相同的回答。

他把庆平、庆丰、惠娴召到一起，对他们说：“没拆迁之前，你们多好的两家人，活得有滋有味，亲如一家。怎么一大笔钱来了，反倒把你们两家整成仇人了？你们的父母活得不安生，你们，甚至你们的后代也都不会活得自在。怨恨和敌视会陪伴你们几代人，付出这样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这番话说到三兄妹的心坎里去了。这些问题他们都想过，只是钱砸在手上，就像焊进了心里，再把钱拿出来，比割肉还难受。

王大发看着他们的样子笑了笑，说：“你们呀，往前想想不通，掉过头来往后想想不好吗？钱闹出的事，那就用钱摆平。”

很快，庆平、庆丰和惠娴三兄妹各自把分到的钱拿出来，重新凑成375万元。他们用这笔钱去城里买了一套五室两厅的大房子，连带着高大上的装修。

一套亮堂气派的大房子出来了。他们又一起去把杨志刚、杨志强两兄弟从出租屋请出来，一起住进新房子，还请来村里的父老乡亲，摆上流水席，一拨又一拨地招待……

从此，四个老人在一个锅里吃饭，在一张桌子上玩牌，一起去公园遛弯……

他们的日常用度，用的是老大杨志刚拿出的50万元。

每逢周末，两家后辈都会赶过来，齐聚一屋，围着大桌子，吃着香喷喷的饭菜，吃得热火朝天。欢声笑语塞满了屋子的每个角落。

活了一世的两个老兄弟，准备一直这样热火朝天地活下去，再也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