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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出土摇响器研究

2024-07-31朱迪

【摘要】摇响器繁荣于新石器时代,在长江流域、黄河流域均有不同类型和一定数量的摇响器出土,后逐渐被青铜时代的钟磬乐器取代。在彩陶文化繁荣的音乐考古文物中,甘肃摇响器的形制与纹饰受大地湾文明的影响,体现出鲜明的地域特征及审美意象。与同期其他地区摇响器遗存相比,甘肃地区摇响器数量较多、保存较好、分布较广、时间跨度大,在时间上历经新石器时代、青铜时代,并延续至汉代,具有独特的历史价值和区域文化价值。

【关键词】 甘肃音乐文物;音乐考古;摇响器;审美意识

【中图分类号】

K875.5;D925.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7009(2024)04-0122-07

Research on Rattles Unearthed in Gansu Province

ZHU Di

(School of Music and Dance, Lanzhou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 Lanzhou 730000, China)

Abstract:Rattlers flourished in the Neolithic Age, and different types and a certain number of rattlers were unearthed in the Yangtze River basin and the Yellow River basin, which were gradually replaced by bell instruments of the Bronze Age. In the music archaeological relics of the prosperous painted pottery culture, the shape and decoration of Gansu rattle are influenced by the Dadiwan civilization, which reflects the distinct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and aesthetic images. Compared with other regions of the same period, the number of rattlers in Gansu Province is larger, better preserved, wider distributed and with a long-time span, which has a unique historical value and regional cultural value from the Neolithic Age, Bronze Age to Han Dynasty.

Key words:Gansu musical relics; music archaeology; rattles; aesthetic

摇响器是上古时期常见的一种陶制体鸣乐器,这种原始乐器形态各异,以摇响腔体的硬泥丸或者小陶球而发声,有响球、摇响器、陶响器之称。据现有的考古资料,摇响器的历史可上溯至新石器时期的贾湖龟甲响器,目前所见大部分摇响器属于新石器时代晚期,出土地点主要分布在黄河中上游地区以及长江流域。黄河流域考古发现的摇响器多见于甘肃、陕西、山东、河南等地;长江流域摇响器分布于湖北、四川等地。此外,广东、内蒙古地区也出土了一定数量的摇响器。以上所涉文化类型包括裴李岗文化、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大溪文化、屈家岭文化、石家河文化、龙山文化。摇响器高度发展于新石器时代晚期,而商周时期,随着青铜乐器的兴盛及礼乐编悬制度的出现,陶制乐器逐渐衰落,直至秦汉,摇响器数量明显减少,但仍在一些地区可见,秦汉以后此类乐器才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作为一种远古时期的响器,摇响器常被学界忽视,长久以来对摇响器的研究缺乏可靠而翔实的文献资料,本文对甘肃摇响器进行系统地梳理,通过分析摇响器的形制、纹饰和组合方式,进一步探讨古代摇响器涉及的演奏方式,以及远古至先秦时期甘肃地区摇响器遗存所反映的黄河流域古代先民的审美意识。

一、甘肃摇响器的历史发展与特征

黄河流域摇响器的出现普遍早于长江流域。目前最早的摇响器见于河南舞阳贾湖遗址,共出土8件龟甲形响器,属裴李岗文化[1]。甘肃地区最早出现的摇响器为庆阳野林寺沟遗址出土的一件饼状摇响器,同陕西姜寨遗址出土的摇响器属于同一时期。从黄河流域摇响器分布情况来看,甘肃摇响器出现时间相对较早,涉及文化类型包括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及齐家文化。

甘肃仰韶文化是在甘肃大地湾文化基础上逐渐形成的,属于仰韶文化西缘[2],该时期彩陶数量明显增多,彩陶工艺更加复杂、生动。而这一时期的摇响器,甘肃地区现仅存1件,即:庆阳野林寺沟饼状摇响器。虽然仰韶时期先民对于一般陶器的制作与使用已相对普遍,但是摇响器的出现与使用晚于一般陶器。

马家窑文化是古代彩陶艺术的鼎盛时期,代表着古代中国乃至东亚彩陶艺术的最高成就。马家窑彩陶是在仰韶文化基础上形成的、极具历史区域文化特点的一支彩陶文化。马家窑文化中甘肃摇响器数量明显增多,相较前一时期,有8件之多,主要分布在东乡、庆阳、临洮、兰州、皋兰等地区,从数量与型态来看,马家窑文化时期的先民们已经能够熟练掌握制作摇响器的技艺,并在此基础上逐渐探索更多样的摇响器器型,这在此后的齐家文化时期尤为明显。

齐家文化属于新石器时代晚期,事实上,已经进入了铜石并用时代。铜器的出现,标志着陶器的逐渐衰落,而齐家文化的甘肃摇响器遗存数量依然可观,有6件之多,分布在临夏的积石山、广河、庆阳、秦安、庄浪等地。6件分别以单件形式出土,器型方面,以瓶罐形居多,此外还有葫芦形和球形,有着明显脱胎于大地湾彩陶文明的痕迹,同时也体现了该时期先民对于摇响器器型的探索与创新。

新石器时代之后摇响器数量明显减少,全国范围内来看,仅在甘肃、陕西、广东及内蒙古可见,甘肃2件东周时期摇响器和2件汉代摇响器。商周时期,铜器和青铜乐器占据主导地位,彩陶文明走向衰落,因此商周时期摇响器数量明显减少,而此后的汉代,出现摇响器的地区更是少之又少。以上四件摇响器形制分别为扁圆形和龟形,由于生产力的提高,相较之前其形制和纹饰都更加繁复多样。

甘肃摇响器的历史发展体现了两方面特点。第一,历史久远且形成了一条相对完整的发展线,最早的见于新石器时期的仰韶文化,最迟的见于秦汉时期;第二,不同文化分期中摇响器独特的造型,体现了鲜明的地域文化特征,以及大地湾陶器对该区域摇响器型式的深刻影响。

二、形制与纹饰的地域性特征

摇响器受不同地域文化的影响而型式各异,型式不同则会发出不同质地的响声。根据不同的型态特征,现将甘肃地区遗存的摇响器分为下列几类型式:

(一)球形摇响器

球形摇响器最为常见,较多见于长江流域。大溪文化和屈家岭文化的摇响器大多为球形,最有代表性的湖北京山朱家嘴摇响器,共20件,均为球形,时间上早于或相当于屈家岭文化[3];四川巫山出土的3件摇响器遗存和湖北枝江关庙山1件摇响器遗存,均属于大溪文化,其型式也都为球形[4]。而在黄河流域史前文化中,目前仅在甘肃地区出现球形摇响器,且在该地摇响器中占比最高。

临洮寺洼山2件球形摇响器分别出于1号大墓与2号大墓[5]。1号大墓摇响器,形如响球,是一号墓主人殉葬品,紧挨着殉葬的陶罐,属于马家窑文化时期遗物。2号墓为婴孩墓,婴孩附近出土一件半球形红陶摇响器,其底部和器身隆起的部分均有镂孔,表面光滑无纹饰。

临夏回族自治州东乡县林家遗址出土的2件球形摇响器,同属于马家窑文化。其中1件平底中空,器身靠底部两侧分别有4个镂孔,器身中部有一条齿状附加堆纹。另1件器表光滑、无纹饰,靠近底部两侧处有镂孔。庆阳野林寺沟遗址出土1件曲颈球形摇响器,属马家窑文化,虽有曲颈,但其鼓腹中空形似球形,底部为小平底,着黑色彩绘,腹部饰叶脉纹,中心对称绘网格纹,颈部绘平行弦纹三周。另外,在庆阳宁县焦村乡西李村遗址出土1件典型的球形摇响器,属新石器时代齐家文化器物,该摇响器遍体有大小不一的镂孔。

球形摇响器是新石器时期摇响器早期形制特征中最为常见和典型的,这一点共同体现在长江流域文化带和黄河流域文化带,然而不同的是,甘肃地区的球形摇响器遗存有着明显的地方文化特征,在形制方面,东乡县林家遗址球形摇响器的小平底是受到了大地湾陶器圆底特征的影响;在纹饰方面,以上几件球形摇响器器身的线纹、弦纹均为大地湾文化四期即仰韶晚期陶器的典型纹饰特征。

(二)扁圆形摇响器

扁圆形摇响器在黄河流域文化带中较常见,甘肃地区分别出土了1件仰韶文化扁圆形摇响器和1件东周扁圆形摇响器,此类摇响器数量仅次于球形摇响器。

庆阳野林寺沟遗址出土的扁圆形摇响器,属仰韶文化。其形态呈椭圆饼状,鼓腹中空,无镂孔,无手柄,器表有压印纹,两面压印纹分别是方格纹和菱格纹。压印纹同样是仰韶文化彩陶的典型纹饰,被认为是古代先民在制作陶器时,偶然将捕猎网压在还未定型的陶器器身上而形成,之后先民们便逐渐有意识地在彩陶制作过程中使用此类纹饰。

另1件东周时期的扁圆形摇响器出于陇西县,该器物形如圆饼,两面对合而成,一面略鼓,一面略平,中空,两面分别有凸起的圆点纹、水藻纹包围鱼纹,圆圈纹圈起十字纹、曲折纹。

两件扁圆形摇响器虽然时间距离跨度较大,但纹饰由简到繁,均是受到了大地湾彩陶文明的影响。

(三)棒槌形摇响器

棒槌形摇响器目前见于甘肃、湖北地区。甘肃现存2件棒槌形摇响器,数量虽不及球形摇响器,但其形制极具代表性。两件棒槌形摇响器均属于马家窑文化——马厂类型考古学文化。

其中1件出于甘肃兰州土谷台遗址,该摇响器形态如纺锤状,略扁中空,两端有镂孔,且有对孔可穿绳,器表靠近中部横截面处有一圈附加堆纹。另1件于1956年出土于皋兰县糜地岘古墓遗址,其棒槌形更加典型,似幼儿玩具哔啷棒,由长柄与圆形头部构成,圆形头部横截面处围绕一圈锯齿状附加堆纹,连接长柄,长柄另一端有较小一圈底座,周围有锯齿状纹。

以上两件棒槌形摇响器代表了马家窑文化马厂类型摇响器的特征。马家窑文化是摇响器高度发展时期,其中马厂类型的彩陶已形成较为独特的地方风格,因此在形制方面,也逐渐出现一些器型独特的摇响器,如棒槌形与筒形。

(四)筒形摇响器

筒形摇响器仅见于甘肃,现存2件分别出于皋兰县糜地岘古墓遗址和秦安县安伏乡杨寺村古文化遗址。

皋兰糜地岘古墓遗址出土的1件筒形摇响器,属于马家窑文化马厂类型考古学文化,呈鼓腹圆筒状,腹中空,无镂孔,小平底,上无封口,有一拱形提梁,通体饰以菱格纹。对于这件器物,未有定论,因其拱形提梁形如钟铃环钮,陈贤儒、郭德勇、李纯一认为是远古时期的陶铃[6-7]。由于其发声方式是通过摇动内里硬质颗粒而非摇动悬舌,故仍将其归纳为摇响器。秦安县安伏乡杨寺村古文化遗址出土的1件筒形摇响器,属齐家文化,其形为圆柱形,两端封闭,平底中空,柱体靠近上下底径处对开有4个镂孔。

筒形摇响器是马家窑文化向齐家文化过渡时期的一类,纹饰与形制方面,明显仍体现出受到大地湾晚期彩陶纹饰和形制特征的影响。

(五)葫芦形摇响器

葫芦形摇响器目前仅1例,出土于临夏回族自治州广河县,其形为兽首葫芦形,属齐家文化遗存,兽首小而精致,昂首耸耳,双目内凹,短颈、鼓腹,在脖颈上与鼓腹处有两周镂孔。

(六)瓶罐形摇响器

现有的3件瓶罐形摇响器均见于甘肃,属齐家文化。临夏州积石山县大河庄遗址墓地出土1件瓶罐形摇响器,泥质红陶,鼓腹两端封闭,且无镂孔,顶端形似瓶盖,边缘处由齿状纹装饰。临夏州广河县买家乡盖子坪古墓出土1件粗砂泥质红陶响铃罐,呈折腹罐状,两侧有大耳一对,折腹处封口,与底部形成封闭空间。庄浪韩店也出土1件响铃罐,同样为折腹罐状,折腹处及底部形成相对封闭的空间,底部有折线透光纹,内置陶丸,两侧无折耳。

从筒形、葫芦形、瓶罐形型态来看,自马家窑晚期到齐家文化的摇响器,已经逐渐具有鲜明的地域风格,其形态之丰富与独特,足以说明黄河流域史前摇响器发展的高度。

(七)龟形摇响器

最早的龟形摇响器是河南舞阳贾湖龟甲摇响器[1],甘肃这件龟形摇响器出于武山县,且与河南贾湖龟甲响器时间相去甚远。武山县摇响器是战国时期遗物,由泥质陶仿龟甲形而制成,清晰可见有龟首、龟背,背部有密集凸起的圆点,中央有脊线,平底中空,内有硬质颗粒数枚。与河南舞阳贾湖龟甲响器相同的是,二者形态均为龟甲形,但不同之处在于,舞阳贾湖龟甲响器是直接取材于龟甲壳,而巫山龟甲响器是陶制乐器,其造型并非天然的龟甲形,而是人为地借鉴龟甲响器的形态制作而成,有更多的人为创作因素,是人类早期文明中娱乐文化生活的具象体现。

在摇响器的十一种型式中,甘肃涉及了其中七种,分别为球形、扁圆形、棒槌形、筒形、葫芦形、瓶罐形、龟形,其形制之丰富,在其他区域文化中极为少见。形制的演变,从最为普遍的球形,到黄河流域常见的扁圆形,再到更为独特的筒形、瓶罐形、葫芦形,形制由简到繁。一方面体现了彩陶技艺,尤其是摇响器制作技艺的高度发展,另一方面,体现了在甘肃地区摇响器器型受大地湾文明的深刻影响。

纹饰方面,甘肃地区遗存的摇响器展现了其纹饰由仰韶时期和马家窑时期的繁复多样到齐家文化时期逐渐简约或者省去纹饰的发展过程,取而代之,以复杂的器型来展现摇响器制作技艺的高度发展,而在之后的汉代又出现了审美的复古潮流,型态借鉴早期的龟形摇响器,并在器身饰以五种以上不同的纹饰类型。

三、组合形态体现的音乐性能

摇响器的组合形态主要涉及摇响器出土时的情况,如出土件数、伴出物、出土时的组合方式等。先秦摇响器虽出土数量多,但因其文字记载缺失,其在远古时期的功能与属性有一定争议,而缺乏更深入的研究。探讨摇响器的组合形态有利于进一步探究摇响器的特征。

甘肃出土摇响器主要涉及两种组合方式,分别是单件呈现与同类多件,其中单件呈现占绝大多数。

(一)单件呈现

甘肃摇响器多以单件式出土,包括甘肃临洮寺洼山摇响器、庆阳野林寺沟摇响器、兰州土谷台摇响器、皋兰糜地岘彩绘摇响器。在齐家文化遗存中,单件呈现的摇响器数量明显增多,包括:临夏广河兽头摇响器、积石山大河庄摇响器、宁县西李村摇响器、秦安杨寺摇响器、广河盖子坪响铃罐、庄浪韩店响铃罐。出于春秋战国时期的摇响器主要有2件:陇西摇响器、武山摇响器。另外,还有1件汉代的秦安郭家乡摇响器。

无论是在甘肃或是在其他地区,单件呈现的情况是最为常见的,这种特征是远古时期早期音乐文化的代表。

(二)同类多件

同类多件出土的摇响器呈现了摇响器的发展程度,同时还体现了先秦摇响器的音乐组合性能。

1977年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东乡县林家遗址出土2件球形摇响器,是典型的同类多件组合。从形制看,二者共同属于球形摇响器,而细分之下,两件摇响器分属于同一型式的不同样式,第1件为半椭球形,平底中空,底部略呈椭圆形,在球形中央饰以附加堆纹做分脊线。另一件为泥质红陶的半球形摇响器,平底中空,底部呈圆形,表面为光滑的素面,无纹饰。

单件呈现是这类原始乐器最为常见的呈现方式,也正因为如此,东乡林家遗址一次性出土同类多件组合形式的摇响器就显得尤为珍贵,这体现了先民们在将摇响器作为乐器时,逐渐开始探索其由不同音高组合的和音性能。在原始时期,歌舞乐三位一体,原始乐器的出现与劳动、模仿、祭祀乐舞均有不可分割的关系,这也相应地说明了摇响器的功能并不单一,或源于劳动器具,或兼具法器功能,而林家遗址摇响器可以进一步作为摇响器音乐性能的佐证。

四、演奏方式的多样性

根据摇响器的乐器性能、组合方式以及不同的型式,可以进一步探讨摇响器的演奏方式。演奏方式主要由形制决定,根据甘肃地区摇响器遗存的不同形制类型,进一步判断其可能涉及的演奏方式主要有以下几类:

(一)握奏式

绝大多数摇响器均可用握奏的方式进行演奏,这也是最为原始的一种演奏方式,甘肃摇响器遗存中涉及此类演奏方式的摇响器主要有球形、扁圆形、棒槌形、瓶罐形。这几类摇响器没有可提奏的手柄或可悬挂绳子的对穿孔,也没有可插入木棍的镂孔,因此可推断为主要使用握奏式演奏。

此外,筒形、葫芦形和龟形、虽有其他更为明显的演奏方式,但仍可采用握奏式。摇响器作为原始乐器,其功能并不单一,因此在分析与推断其演奏方式时,也需相应地考虑到摇响器的演奏方式并不单一,也并不绝对。

(二)挂奏式

挂奏式主要用于片形摇响器以及棒槌形摇响器。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2号祭祀坑出土109件铜牌形响器[4],为商周时期青铜响器,共分为三式,顶部均有青铜环钮或穿孔可将其悬挂,是最为典型的挂奏式摇响器。根据对甘肃皋兰糜地岘和兰州土谷台的两件棒槌形摇响器形制的分析,两件器身手柄末端有明显的对穿孔可用于悬挂,依此判断其主要以挂奏式演奏。而由于棒槌形摇响器形制特征中有明显可以用于手持的手柄,因此也同样可以握奏式演奏。

(三)提奏式

提奏式是孔义龙根据甘肃临夏广河县出土的一件兽头摇响器提出的。广河兽头摇响器在其颈部与腹部位置有两圈共11个镂孔,孔义龙推测这种兽头除了装饰作用以外,或许还作为手提的位置来进行演奏[8]。甘肃皋兰糜地岘彩绘摇响器器身为圆筒状,鼓腹,上无封口,有一拱形提梁,其同样可以提奏式来演奏。此外,其拱形提梁处也可用于悬挂,以挂奏式演奏。

通过以上分析得知,甘肃摇响器涉及的演奏方式主要有握奏式、挂奏式与提奏式。不同形制摇响器的演奏方式也是多样的,甚至一部分类型的摇响器可分别用以上三种演奏方式进行演奏。

从乐器发展的角度来讲,演奏方式直接体现了乐器发展的进步。从单一的演奏方式,到多样的演奏方式,反映的是摇响器型态演变的多样性,乐器性能的进一步发展以及远古时期先民对摇响器的创造和进一步认识。此外,陶制类乐器作为青铜乐器之前最为普遍的乐器,其演奏方式同样影响着之后的青铜乐器的演奏,摇响器型式的多样化影响着演奏方式,而其演奏方式为之后青铜乐器的演奏方式奠定了一定的基础。如:挂奏式普遍地用于商周的镈和钮钟。

五、历史意义与价值

甘肃地处黄河流域文化带,以大地湾遗址为代表的新石器时代文明,开启了黄河流域史前文明的序幕。摇响器正是史前文明中最早的一类乐器,总体来说,甘肃地区遗存摇响器的特点有历史久远、型式多样、单件数量多、保存较完好、时间跨度大、涵盖文化类型较多,历史发展脉络清晰,是黄河流域文化带具有代表性的一类乐器。

(一)数量与形态组合方面

这是人类较早的一批乐器实物,也是甘肃地区目前可见最早的一批乐器实物,是新石器时代黄河流域先民们的智慧结晶。目前梳理的18件摇响器是黄河流域文化带中保存数量最多的,且分布最为广泛,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组合形态和形制上,摇响器主要以单件为主,而在型式的体现上相对丰富,在目前现有的十一种型式中,甘肃地区涉及七种,其中筒形、瓶罐形和葫芦形仅见于甘肃,这是明显受到大地湾彩陶文化的影响,从大地湾文明中抽茧而出的产物,这与古代黄河流域先民们的生活方式、使用的生活器具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体现了黄河上游文化带先民的文化生活。

(二)乐器发展史方面

远古时期的乐器大多来源于生活器具。从人类的幼年时期开始,对生活中经常接触到的某些特定音响,渐渐产生了注意和爱好。久而久之,学会利用手边的器具去模仿类似的、令人愉悦的音响。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人们进而学会了制造能产生这些音响的器具,无论其制作上是如何粗糙,或其音响性能是如何低劣,都应该算作人类最早的乐器了。

从摇响器的历史发展来讲,甘肃地区的18件摇响器是黄河流域最有代表性的,并构成了一条相对完整的发展线,较系统地展示了黄河流域摇响器的形制演变,从最初与长江流域同样普遍的球形,到仅在黄河流域可见的扁圆形,再到黄河流域马家窑文化系统独特的筒形、瓶罐形、葫芦形,形制从具有普遍性特点到逐渐体现地域性的特点,地域文化的影响逐渐加深,体现了大地湾文明对马家窑文化系统陶制乐器的深刻影响。而放眼乐器的发展史,陶制乐器是史前乐器的代表,后被青铜乐器逐渐取代,以上摇响器发展线从史前仰韶文化延续至汉代,衔接了陶制乐器向青铜乐器的过渡,青铜乐器一定程度受到陶制乐器影响,演奏方式上,青铜乐器中普遍使用的两种演奏方式是挂奏式和插奏式,马家窑文化晚期和齐家文化的摇响器是陶制乐器向青铜乐器过渡的关键。

(三)地域方面

1960年,李济提出了“彩陶之路”[10]的观点,最初是针对安特生“彩陶文化西来”[11]的观点而提出的质疑。“彩陶文化西来”的观点长期以来饱受质疑,直到1965年,苏秉琦论证了彩陶的传播方向是由东向西,而非由西向东[12]。韩建业就此观点,理清了以陕甘为起点的两次由东向西的彩陶传播路线[13]。段小强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梳理,得出甘肃彩陶分别向西、向南、向东三条传播之路[2]。“彩陶之路”普遍被认为是中西文化交流的首要通道,也是“丝绸之路”的前身,对中西文明的形成与发展都产生过重要影响。甘肃摇响器是黄河流域文化带陶制乐器中重要的一类,从仰韶文化到马家窑文化,再到齐家文化,是一条逐渐向西的路,这对应了西线的传播路线,同时也是彩陶之路上的重要一环,是史前音乐文化向西传播与发展的重要一环,也是一带一路上最早的音乐文化交流,而之后东周时期的摇响器,则是明显受到了河南新郑文化中心的影响。

(四)历史文化方面

受生产力水平影响,各地摇响器遗存情况均有不同,相较于南越王墓一次性出土的16件汉代摇响器,以上摇响器反映出了陶制乐器晚于一般陶器的发展。甘肃摇响器出土数量之多,时间跨度之大,使其成为先秦音乐史中唯一一条相对完整地反映摇响器发展规律的线条,鲜明地体现了不同历史时期黄河中上游地区摇响器的典型形制特征,以及在历史变革中形制的演变。这也是唯一一条从史前新石器时代延续至秦汉的摇响器发展线,其始于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盛于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马家窑文化与齐家文化,衰于青铜器鼎盛的商周时期,较为系统和完整地展现了马家窑文化系统中摇响器的历史发展。而值得关注的是,其得以延续至汉代,并没有因为青铜器的高度发展而彻底消失,清晰地反映了摇响器从新石器时代的出现到高度发展,再历经商周至汉由盛转衰的历史发展。

六、摇响器中的古代审美意识

在整个黄河流域文化带中,甘肃地区遗存的摇响器极具代表性,无论是从该乐器的发展与延续,还是地方彩陶文化对其产生的影响来看,甘肃摇响器都是地方彩陶文化和原始乐器的代表。其形制、色彩、纹饰无一不体现着黄河中上游地区新石器时代大地湾文明的审美特征对原始乐器的深刻影响。

(一)纹饰中的具象审美意识

甘肃彩陶纹饰主要有两大类,分别是几何纹样与自然纹样。距今6000多年前的大地湾文化二期,出现了以几何图形装饰彩陶器物的萌芽,这一时期的彩陶纹饰以绳纹、玄纹、平面纹为主。大地湾文化三期的彩陶与西安半坡的彩陶面貌相似,而到大地湾文化四期,也被称为仰韶文化,彩陶逐渐凸显地方风格,纹饰更加丰富,代表性的纹饰有线纹、弦纹、压印纹、绳纹、方格纹、菱格纹、附加堆纹。

甘肃地区最早的摇响器,庆阳野林寺沟饼状摇响器上以压印纹装饰,两面分别是方格纹和菱格纹。关于压印纹,普遍被认为其来源于渔网、编织物或者动物身上的鳞片。先民在制作彩陶时,偶然将渔网或编织物压在未定型的器物上,便有了这类纹饰。之后,人们逐渐有意识地使用这种技艺制作压印纹,使得这类纹饰在马家窑文化时期更加流行。

自然纹样主要来源于植物、动物、景物,有叶脉纹、花瓣纹、动物纹等。另一件庆阳野林寺沟出土的马家窑文化时期球形摇响器,器身饰以叶脉纹、网格纹与弦纹。其中的叶脉纹属于自然纹样,将自然界中看到的叶脉以纹饰图案装饰在摇响器器表,这类纹饰以具象的纹饰清晰地展示生息之地的各种自然生命。

此外,甘肃摇响器纹饰涉及的附加堆纹、齿状纹、线纹、玄纹等都是先民们对具象事物的构思与运用。

(二)“尚黑”的色彩审美

甘肃彩陶在色彩搭配上以浓墨重彩的黑红搭配而闻名,也因此而独具地方风格。这种“黑彩”的色彩风格源于大地湾文明,大地湾二期彩陶数量增多,黑彩风格已初见端倪,在之后的仰韶文明中,彩陶的黑红搭配更加普遍,此时的彩陶在色彩方面相较前一时期更加浓重,黑彩的彩绘风格在马家窑文化时期达到顶峰。

甘肃摇响器中饰有彩绘的两件均属于马家窑文化时期遗存,两件通体均以黑彩装饰,色彩浓重,极富生命力。其中皋兰糜地岘的筒形彩绘摇响器属马家窑文化晚期的马厂类型,其黑彩风格更为突出,该摇响器细泥红陶,为橙红色,这与器身的通体黑彩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鲜明的底色与浓郁的黑彩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这是古代先民对于色彩的进一步认识与运用。同时,黑彩也被认为是原始先民部落的图腾象征和原始情感、意识的表达,亦或是部落共同情感认同的表达方式。

(三)“方圆”意识的体现

“天圆地方”的意识是古人的一种天象观,曾子言:天道曰圆,地道曰方。“天圆地方”中蕴含的阴阳平衡,使得古人认为“方”与“圆”有阴阳平衡之意。

从器型来看,甘肃摇响器的形制多半以规整的圆为主。除了球形摇响器外,筒形、棒槌形、葫芦形、瓶罐形、扁圆形摇响器中均以规整的圆形为形制基础[14]。如筒形的小圆底、棒槌形的头部、瓶罐形的器身和圆形开口,兽首葫芦形的鼓腹部,而摇响器器身的纹饰多以菱格纹或方格纹为主。

甘肃陇西地区遗存的东周时期扁圆形摇响器,器身形制为规整的扁圆形,两面微鼓,布满圆点纹,其中一面中间一圈圆圈纹,圈住最中央的十字纹,将圈内分为四格,四格中饰以对称的折线纹。另一面圈内饰以鱼纹、水藻纹,圈外饰水草纹。这件摇响器的纹饰和器型相结合,突出地体现了古人“天圆地方”的审美意识和阴阳平衡的观念。

七、结语

综上所述,甘肃摇响器是该地区史前文明最具代表性和鲜明特征的乐器,也是黄河流域文化带中数量多,时间跨度大、分布广泛、涉及文化类型多、形制较丰富、保存较完好的陶制类乐器。其形制的演变反映了此类乐器从共性到地域性的发展,独有的形制有着明显脱胎于大地湾文化的历史痕迹;其历史发展脉络相对完整,突出体现了马家窑文化系统中摇响器的特点。从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的庆阳野林寺沟摇响器到汉代的秦安郭家乡饼状摇响器,几乎贯穿了新石器时代至秦汉的漫长历史时期,相对完整地体现了摇响器的兴衰历程。同时,甘肃地区遗存集中反映了黄河中上游文化中原始先民偏爱具象,以及“尚黑”“天圆地方”的审美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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