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老母鸡
2024-07-29华永宽
老杨头上山砍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右腿迎面骨重重磕在石头上,当时就一声惨叫不能动了。
好在有邻居路过,忙将老杨头送去医院。几天后老杨头出院回了家,腿上了夹板,天天在床上躺着静养,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这么大年纪了,这一躺肯定就得几个月。
这事搁在别人身上也就是遭点儿罪、花点儿钱,搁在老杨头身上可就千难万难了,因为他家就老两口过日子,老伴儿一辈子没生养,又是个常年吃药的药罐子,平日里就靠老杨头种几亩田、打个零工糊个口。
村里人哪能眼睁睁看着老杨头受苦呢?很快有人牵头,大家多多少少凑了点儿钱送过去。只有村西头的李老海没参与,不是他小气,而是他没钱。
李老海的老伴儿刘花是个强势的人,家里的钱她牢牢攥着,李老海甭想撬动一厘一毫。儿子一家在城里新买了房,贷了款,刘花心疼儿子,想着法儿贴补一下,这么着每一分钱都算计得死死的。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刘花跟老杨头的老伴儿不对付。两家菜田挨菜田,中间没有明显的浅沟分开,就一头一尾长了两棵小树作为分隔。几年前的一天,刘花发现小树好像往自家这边移了几公分。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自家吃了亏,她那个性子,当即动手挖树往那边移,就在这时,老杨头的老伴儿来了,两人立马争起来,争到最后咒天咒地、跳脚大骂,从此两家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平时在路上遇着也早早回避,实在躲不开了,两人都直着眼擦肩而过,都当对方是空气。
现在李老海跟刘花要钱看老杨头,不是找骂吗?可是,如果装聋作哑,不去看老杨头,李老海这心里实在过不去。
这天一大早,李老海跟往常一样准备把鸡窝里的鸡放出来,忽然住了手,有主意了。
最近村里闹黄鼠狼,夜里光拖鸡,偏偏农村人迷信,只能加牢鸡窝,不敢打黄鼠狼。干脆送两只老母鸡给老杨头补身子,跟老伴说是被黄鼠狼拖了,老伴最多骂自个儿睡觉死,又能怎样?两只老母鸡当礼物也说得过去,现在一只老母鸡上百块钱哩。
巧了,儿子出差,儿媳妇一个人带孙子忙不过来,刘花昨天进城帮带孙子了,自个儿干这事神不知鬼不觉。
说干就干。因为解决了大难题,老李头心情大好,哼着小调打开鸡窝,挑了两只最大最肥的老母鸡装入蛇皮口袋,拎了就走。之所以装入蛇皮口袋是怕邻居们看到,万一有多嘴的人告诉老伴儿,这瞒天过海的妙计就落空了。至于老杨头两口子那边,当然不会告诉刘花的,他们之间根本不说话。
在老杨头家,老杨头紧紧握着李老海的手摇了又摇,他老伴儿早就红了眼窝。
过了几天,这天傍晚时分,李老海正在邻居家打牌,有人说:“李老海,我看到你当家的回来了。”称李老海老伴儿“当家的”,邻居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全村人都知道刘花厉害。
李老海一听这话就撂下牌,说:“天晚了,不打了。”
邻居不放过他,挤眉弄眼地说:“吃过晚饭再回家呗,咱这有好酒。怎么了,怕回家迟了跪搓衣板吗?”
李老海回答:“好酒?我要喝茅台,你有吗?”
回到家一看,刘花果真回来了,看见李老海,就把儿子儿媳孝敬的东西从大包里一样一样往外掏,无非是酒啊点心什么的,又说:“听说村里闹黄鼠狼,我不在家的时候黄鼠狼有没有拖咱家鸡?”
来了来了,这一刻终于来了!李老海早在心里把这场景彩排了若干遍,自然成竹在胸,当即堆出一脸愁云,说:“还真被你猜中了,咱家被拖走了两只,我怕你上火就没告诉你。好在也就是两只,咱村有好几家被拖了七八只哩……”
刘花说:“你的意思是别家更惨,所以咱家就不用难过了是不是?你倒挺会安慰自己的。”
李老海以前从不敢在老伴儿面前说假话,此刻把手一摊:“也只能这样了。”刘花说:“可是,我刚才数了数咱家的鸡,好像一只不少。你要不再去数数?”此刻天色已晚,鸡已回了窝。李老海听了心里诧异,拿上手电筒来到鸡窝旁,蹲下身打开鸡窝门,晚上数鸡特容易,因为鸡怕光,只要拿手电筒一照就一动不动。数了一遍,嗯?还真是十三只。
要知道家里原本就十三只鸡,可已经送了两只给老杨头,应该还剩十一只,怎么还有十三只?肯定数错了。
当数到第三遍时李老海完全晕了,真的是十三只。
更要命的是,那两只最肥的老母鸡回来了,千真万确,没有看花眼。这不是见鬼了吗?
他的身后响起刘花冷冷的声音:“没有见鬼,那两只老母鸡是真的回来了!”
李老海呆了一呆,他再笨也明白是咋回事了,猛地蹦起来。他原本蹲着,这用力一蹦,血直往上涌,天旋地转,可也顾不得了,咬牙低声吼道:“你你你,到老杨头家把鸡要回来了?”之所以低声是怕邻居们听到;咬牙吼,是心里大怒,从未有过的大怒。
刘花说:“哟哟哟,敢跟我嚷了,还咬牙,胆肥了是不是?我家的鸡我为什么不要?”
李老海完全疯了,什么也顾不上了,豁出去了,把刘花拉进屋,跳着脚骂:“老杨头遭那么大的罪,全村人都去看,就我不去,为啥?我没钱啊,被你逼得实在没法,只好说了鬼话。你竟然还把鸡要回来?你、你、你还是个人吗?”
他正骂得起劲,忽然发现不对劲,刘花一句嘴没回,这可不是她以往的作风,要知道平时她就是没理也能讲出歪理来,这回怎么忍下了?
不仅如此,刘花还在抹眼泪。
李老海一下子被唬住了,结结巴巴地问:“你,哭什么?”
刘花擦擦眼睛,说:“你还真以为我去要了?下午我回村的时候发现大伙儿都斜着眼看我,我觉得不对劲,肯定有事儿,东打听西打听,一个老姐妹被我逼得没法才告诉我说,老杨头跌断腿就咱家没去,因为你没钱,你没钱是因为我太凶。你说,我是抠巴一点,可那是因为咱家手头一直不宽裕,孩子贷款买房,我不抠巴能行吗?可再抠巴,大事小事我能分不清吗?全村人就这么看我吗?我就取了三百块钱到老杨头家,老杨头两口子对我千恩万谢,临走时他老伴儿非要我把这两只鸡带回来,说原本要杀了的,可发现这是两只下蛋鸡,杀了就太可惜了。老头子,外人不拿我当人,你呢?你送两只鸡都要瞒着我,我活着还有啥劲?”
刘花一口气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吓得李老海连忙关了门,说:“小声点,让人听了还以为咱家家暴哩。可即使是家暴邻居们也会奇怪,咱家家暴应该是我哭,怎么会是老娘儿们哭呢?”
刘花给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李老海趁势又说:“有件事我就想不通了,你不是跟老杨头老伴儿不说话吗?这回怎么肯上她家门了?”
刘花一脸难为情:“争菜地吵架那事我早就后悔了,多大的事啊,再说我再糊涂,哪头事大哪头事小还是分得清的。通过这事我也想通了,以后我得改变一下性格了,不瞒你说,在城里儿子儿媳也批评我了,说我太霸道。给,这五百块钱你拿去,以后请老伙计们喝喝酒,别像以前一样缩手缩脚的了。”
李老海眼睛瞪得有牛眼大:“想不到我李某人在晚年等到春天了,天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