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电影
2024-07-29张草原
我有一条公主裙,粉红色,正中绣着一颗桃子,裙摆有三层。每当我穿着这条裙子出去,遇到认识的人,总要展示一下裙子的厉害之处:“它有三层,你看,我的裙子很厉害。”说完,我还一层层地掀开,展示给眼前的人看。
“好厉害。”获得肯定后,我旋转起来,裙摆飞起时,我像一只要飞的蝴蝶。所以,当外公说晚上坪上有电影看时,我当然要穿着我的公主裙去。
吃晚饭时,外公说:“快点儿吃,不然去晚了电影就开始了。”
我立马张大嘴巴,把饭往嘴里扒。饭扒得多了,我一边嚼,饭粒一边往下掉,安安立马过来舔了个干净。安安是外婆养的土狗,我每次去外婆家,刚到院子,安安都要冲我吠几声,被外婆呵斥后才安静下来。相处了两天,安安就知道我每次吃不完的饭都会倒给它,还有那带肉的骨头,趁外公、外婆不注意时,我也会偷偷丢几块给它。一到吃饭时间,安安就守在我位置的桌子底下,咧开嘴,眼巴巴地望着我。为了早点儿去看电影,我扒一口饭,再扒大半口给安安。
坪上是一块大水泥地,是村民平时开会的地方。水稻收割完,放映队会下乡,用电影来犒劳村民在仲夏经历的每一场火热。
等到我和外公出发时,天已经黑了。外公把我放在他的肩膀上,我抱着他的头。外公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长烟斗。小路两边没有路灯,溶溶的月光倾泻而下,就着月光,外公走在小路上,脚步踏实有力。
快到坪上时,遇到的村邻多了起来。小孩子在前面快步走,大人腿虽长,但习惯了在泥土地里挣扎,步子迈得并不开,被孩子们甩在了身后。
电影开始了,迎着幕布上的光,大家把板凳放下坐了下来,外公没有带凳子,站在最后面;而我在外公的肩膀上不愿下来。跟外公站在一起的是上屋的表舅,表舅镶了几颗金牙,一说话,就闪着光。他掏出香烟,是青梅软装,绿色的,递给外公一支。村里的男人一见面就掏烟,各自点上烟后,用力地吸一口,吐出,再说话。外公带着长烟斗,兜里只有烟丝,抽完表舅递的烟后掏出自己的烟丝,扯出一点儿,装进烟斗。外公吐出的烟,往上升,烟飘散在我眼前,把电影弄得云里雾里的。
比电影吸引人的是前面那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女人,她嗑着葵花子儿,放一粒在嘴巴里,“咯嘣”一声咬破壳,用舌头卷出子儿,把壳吐在地上。再往前点儿,那个胖胖的穿着无袖碎花上衣的阿姨从家里带了一袋水煮花生。外婆家的花生也都挖完了,通常,外婆会挑个儿小、不够饱满的用盐水煮,胖阿姨的花生应该跟外婆煮的花生一样香甜吧?住在村尾的一个村民是骑摩托车来的,村里摩托车不多,尤其是他的这种红色大嘉陵,更少见。他靠在摩托车上,不看电影,跟身边的人交谈起来,时不时看着场内的村民,有正好认识又看着他的,他立马招招手。
电影结束了,白色的幕布暗了,坪上也暗了。
比我还不舍得回家的是村民,他们跟周围的人聊起来,一句电影,两句庄稼。电影放着时,大家都没觉察出坪上蚊子多;电影放完了,村民的手挥个不停。
聊天也是外公爱的,跟村民聊酒,聊焖肉。大家走完,外公才背着我回家。热闹喧哗的坪上瞬间安静下来,草丛里的鸣虫“吱吱唧唧”地叫着,叫声此起彼伏。天上的星,地上的虫鸣,送着埋头回家的人。
到了家,外婆已经睡下了,门口亮了盏灯。外公打着手电筒直接把我放到外婆的床上,外婆拿着蒲扇的手搭放在额前,闭着眼睛。
我爬了进去,外婆的床结实稳固,晃都不晃一下。外公出去了,房间里一片漆黑,不用开灯,我就已经知道枕头边放着一个苹果,我闻到了苹果的清香。
“把苹果吃了睡吧。”也不知道外婆平时把苹果放在哪里,每个晚上关了灯后她总会摸出一个苹果给我,我快快地把苹果吃完,汁儿弄脏了手。我把核递给外婆,外婆伸手把核放到床边的梳妆台上。手上残留的汁儿黏糊糊的,我随意在身上擦了擦,裙子挺括的手感让我猛然想起,今晚我居然忘记给大家展示我裙子的厉害之处了。
(秋水长天摘自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你好,小村庄》一书,曾 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