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AI时代怀念梭罗
2024-07-29韩浩月
看到一条短视频,苹果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对话《瓦尔登湖》的作者亨利·戴维·梭罗,两个人相差138岁,能够“对话”,全拜AI程序所赐。这是一次隔空对话,谈论的话题蛮有意思,乔布斯认为智能手机提升了人们的旅行体验,改变了人们的社交方式,哪怕是打卡式的旅行,也具有特定的意义。
梭罗则很不客气地批评了乔布斯。梭罗认为智能手机不但毁掉了旅行,也毁掉了阅读。视频里有一句话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在瓦尔登湖的旅居,让我得到的不比跨越半个美国少”。
梭罗在瓦尔登湖读书吗?我印象中,他的湖边木屋是有书架的,他曾在书中写过,他的木屋不会上锁,朋友或者陌生人都可以进来,屋里的食物或其他物品可以使用或拿走,但如果书丢了他会不高兴。
后经考证,梭罗在瓦尔登湖度过第一个夏天时,他是不读书的,或者说很少读书,他乐于种植,在屋前种下豆子及其他农作物。不但不读书,其他需要动脑子的事情,梭罗也很少做。大多数时间,他会在门前、湖边、林中独坐遐思,偶尔去不远处的村庄购物、闲逛。
我怀疑梭罗放在木屋中的书,陪伴作用大过阅读作用。在来到瓦尔登湖之前,他住在美国文豪爱默生家中,那时他已经读了足够多的书。虽然梭罗在瓦尔登湖时,可能较少翻动书页,可我总觉得,他一天也没有停止阅读,反而是更加如饥似渴地在读。只不过,他读的是自然、四季、寂静和内心。他把自己从一座热闹的城市挪移到了寂寞的瓦尔登湖边,最根本的目的,仍然是为了阅读。在这儿,写作是阅读,生活是阅读,思考也是阅读。他把人生这本大书读明白之后,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显而易见,梭罗与乔布斯有关旅行与阅读的理解,是有很大区别的。你是支持梭罗的观点,还是赞同乔布斯的想法,在今天已经没有争论的意义,因为这两种观念同时存在,同样强大。并不是说在依靠手机规划旅行、阅读电子书的时代,就要全面否定把一本纸质书放进行李箱,在飞机与火车上进行深度阅读的乐趣和价值。
时代仍然提供了两种供你选择的方式,无论选择哪一种,都不是错的。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出行方式和阅读方法,而在于你作为旅行者和阅读者,会不会像梭罗与乔布斯那样,进行信息与文化的摄入,以旅行与读书为镜子,照见自己的内心,看见心灵的沟壑,发现前行的光明之路。
梭罗与乔布斯的区别,是慢与快的区别,是深度与高效的区别,是体验之沉静与丰富的区别,他们的初始目标,都是奔向丰沛与茂盛,而非干涸与枯萎。在审美与人性的层面上,他们之间,不见得有本质的区别。
一如梭罗的生活方式无法大众化一样,乔布斯的发明,也并非有足够的魔力把所有人都带往“深沟”……但必须承认,技术发明如果被用于迎合人性的弱点,的确会给人带来一种颠覆感。在这种“世界变了”的强烈潮流的冲击下,人的恐慌与浮躁是难以避免的。在AI时代怀念梭罗,是寻求安全感的表现,可是如果激烈地批评乔布斯,恐怕也有转移责任的嫌疑。
在完成基本教育和拥有基本辨别能力之后,人就成了自己的第一阅读责任人。同理,旅行也是。
旅行与阅读的核心魅力,在于未知、神秘和探索,在于循着一道渺茫的光线、微弱的灯火,穿过黑夜或峡谷,看到全部的天空与彻底的晴朗。
最好的旅行与阅读,不是一群人一起出发,而是一个人单独行动,在路上遇到同行者,在终点找到聚集地。
目前对于旅行与阅读的定义,有奢侈化的倾向,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这两种行为,需要财力、时间、心境这3种条件的支持。然而,这3种条件或多或少都与“物质和生存”挂钩。我认为,这是一种潜意识中的逃避,是拒绝与自己内心沟通、拒绝改变自我、创造环境的表现。
旅行并不见得要到很远的地方去,而是需要在陌生的环境中激发感受力与表达力。
读书亦然,读书不是把一本本具体的书当作目标,而是要用阅读的眼光,看到人、事、物的表面与内在,用某种适合自己的标准进行遴选,过滤掉不需要的杂质,建立一个可供自己参照与使用的体系,这个体系便是你获得安全感的专有系统。
为了体验生命本身赋予的美好,旅行和阅读便成为必要方式。而想要实践这两种方式,就需要克服一些障碍,不要对旅行和阅读设限,不要抬高进入旅程的门槛。实际上这两种行为的发生,有脚可以行走,有光可以照亮,就够了,如果再加上有心,会事半功倍。
在AI时代的未来,更多从繁杂劳动中解放出来的人,会拥有更多的时间去体验文学与艺术。在这样一个巨变的前夜,首先要做好准备的是心灵和灵魂,如果心灵够丰富、灵魂够饱满,就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发生的一切。
(晚 禾摘自《中国青年报》2024年5月20日,陈玉斐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