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勒泰”：闪亮地生，灿烂地活

丁东

2024年5月，文学作品的影视化改编领域，又开出了一朵惊艳的花。由滕丛丛导演根据作家李娟同名散文集改编的8集迷你剧《我的阿勒泰》播出后，在全网掀起治愈风，成了刷屏爆款，也成了首部入围今年戛纳国际电视剧节主竞赛的长篇华语剧集。

一

万物有灵，人皆有情。情节紧凑、内容丰富的电视剧《我的阿勒泰》，并没有刻意设计戏剧冲突，而是借助一组组舒缓、沉静、直击灵魂壁纸级电影感画面，将隽永文字“具象化”。怀揣梦想、有志成为作家的汉族女青年李文秀（周依然饰），在城市屡屡碰壁后，心灰意冷地回到母亲张凤侠（马伊琍饰）所在的萨伊汗布拉克，与开小卖部的母亲、年迈的外婆在阿勒泰地区共同生活，并邂逅了一段纯美爱情。影片呈现了少数民族独特而又多元的文化以及新时代进程对哈萨克游牧民族生活方式的影响与转变，实现了民族题材的创新表达、中国故事的精巧书写、影像美学的迭代升级。

草地、森林、雪山、湖泊、毡房、骏马和牧人……氤氲的雾气弥漫在山谷间，清晨的第一缕晨曦乘着汩汩流淌的溪水，穿过森林，抚过每一朵花草。一棵棵形态各异的桦树像士兵一样，为草原站岗放哨，无垠的草原布满黄色的小花，夜晚群星闪烁。以牛粪为燃料，缓缓升起的炊烟将大地的厚重与包容写成情书带给天空……每一幅画都舒朗明丽、美轮美奂，每一缕风都清新自由、蓬勃向上。《我的阿勒泰》在展现纯净与永恒的同时，不回避贫瘠、挣扎和冲撞，每一个情节都飘洒着亲缘、人情、生活的烟火味道以及快乐、丰盈、沉静的人性力量，让长期生活在城市中面对各种焦虑和压力的人，得到精神上的放松和治愈。

主人公李文秀的母亲张凤侠是位让人心疼的女性。她上有患了阿尔茨海默病的老母，下有青春期女儿，身边却没男人。面对一副没得选的人生烂牌，她没有怨言，没有怯懦，不忧不惧，不卑不亢。她如侠女一般游走于草原，用勤劳的双手、柔弱的肩膀，用最朴素的坚韧与善良撑起自我、撑起家庭，也撑起生命的尊严，活出我们向往的饱满人生。

二

张凤侠救了外来商人高晓亮的命。救回他之后，两个人成了情人。不承想，没过多久，高晓亮就卷走张凤侠的货款。这是典型的恩将仇报。有人说：“张凤侠，你的男人跑了，不要你了。”张凤侠说：“跑了就跑了呗，跑了再找一个呗。”李文秀从乌鲁木齐回到“彩虹布拉克”，晚上睡觉时床突然塌了，大声惊叫。张凤侠只嘟囔句“又不是天塌了”，丝毫不受影响，接着睡觉。

张凤侠一家赶往夏牧场卖货，采野蘑菇，途中在仙女湾的哈萨克族牧民朝戈家稍作休整。初次见面，穿戴整齐的朝戈奶奶对眼前这个穿着破烂的女人感到十分惊讶。张凤侠解释，因要长途跋涉，把邋遢的衣服穿出来，免得弄脏好衣服。家中的电视因为信号不好沦为了摆设，张凤侠便为老母亲口播电视节目，结果一群人围成一圈，煞有介事地观看。

女儿弄丢了外婆，张凤侠没一句怨言，只是设法找回老人。女儿道歉时，她说她自己也经常把外婆弄丢，找回来就是了。李文秀意外要回抵充小卖部的2000元欠账——一头骆驼，开心地问张凤侠：“我还是有用的吧？”张凤侠回答：“啥叫有用？李文秀，生你下来是为了让你服务别人的？你看看这个草原上的树啊，草啊，有人吃有人用，便叫有用。要是没有人用，它就这么待在草原上也很好嘛！自由自在的嘛！”

张凤侠凭什么活成女人的梦想？身为女子，张凤侠有着极其稳定的精神内核，坚韧而豁然，达观而自洽。在她看来，生命本身有用，没有理由辜负；人生本就不易，伤心总是难免。但伤心过后，一切照常。生活中的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把问题解决了就行，不用担心，不用道歉，更不用抱怨。在她的人生履历中，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真正伤害她，更别说打倒她了。她始终自由、快乐、洒脱、率性地活着，就像一株强大、野生的大漠植物，挺立旷野，挺立风中。一段时间下来，在母亲的影响下，李文秀身上的松弛感也开始浮现，住在漏雨的帐篷里，能淡定地想办法用塑料袋接雨，不仅不叫苦，还十分得意于自己的小聪明。

三

或许，在局外人眼中，看见的都是草原的辽阔、奔驰的骏马、流动的河水、碧绿的芳草以及淳朴简约的生活。可谁又知道，无论是李文秀一家，还是她热情爽朗的邻居们，虽然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苦涩，但他们不做作虚伪，用心活在当下，以各自的方式闪亮。他们有忙不完的事情，放不完的牛羊，做不完的奶酪，摘不完的木耳，做不完的生意……年年岁岁，守着花儿开放、草结种子、树摇叶片。就拿托肯（男主角巴太的嫂子）来说，她独自承担着抚育两个孩子的重任，常年遭自私冷漠的丈夫木拉提忽视，连买一个搓衣板都无法实现。有一天，丈夫木拉提因酗酒冻死在寒夜中。尽管如此，托肯并没有就此放弃人生的掌握权，在众人的反对声中，坚持带着两个孩子改嫁，离开草原，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你可以不赞同他们，但是你不可以居高临下地改变他们。”张凤侠这样说。在现实生活中，类似“张凤侠”这样的小人物比比皆是。他们在这片土地上顽强、努力地生活着。不精神内耗，不预支烦恼，不做无意义的追问，不因为他人的妄言而否定自己，“一蓑烟雨，拄杖而行”，让生命中每一件事情都成为未来继续生活的勇气。一如某段网络评论所言：“人们被张凤侠的人生所打动，是因为看到了一个具有强大韧性的个体生命，在年复一年的日常生活中所展示出的丰富性。”

现实生活中，我们中的多数人都有生不逢时、遇人不淑的经历，甚至会遭遇类似“张凤侠”的人生无常。《菜根谭》中有句话说：“世亦不尘，海亦不苦，彼自尘苦其心尔。”成年人的世界，充满问题是常态，解决问题也是，和问题共存同样是。人生从来没有一个确定的结果，而是一个不断追求美好的过程。

“世界明亮，大地深远”，不被世俗的成功论所绑架，对物质生活和功名利禄不苛求，只在乎平凡的一箪一食，让灵魂忠于自己，再颠簸的生活也闪亮地过。安然自得，把生活过成诗的张凤侠，在给我们带来视觉冲击、太多感动的同时，也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人生哲理课。从她身上，我们看到了人生最应该有的样子，就像那丰沛的草原、潺湲的小河、荒漠的戈壁、席卷的狂沙……各自有各自的生命姿态。

在广袤的中国土地上，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故事发生。生活在前方牵拽，我们都在路上，走一程，歇一程。愿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心中的阿勒泰，愿每个人都 “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闪亮地生，灿烂地活。

编辑|郭绪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