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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道德判断视角下婴幼儿社会评价研究述评

2024-07-10吕雪雯吴航

早期儿童发展 2024年2期
关键词:婴幼儿

吕雪雯 吴航

收稿日期:2023-07-28

项目基金: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关系视角下家园合作质量的评价与提升策略研究”(项目编号:22YJA880060)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吕雪雯,华中师范大学教育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幼儿教育;吴航,华中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学前教育系主任、副教授,研究方向:幼儿教育。

通讯作者:吕雪雯,E-mail:lyuxuewen@163.com

摘要:出于对道德判断起源的好奇,国外认知心理学界开启了婴幼儿社会评价的新领域研究,目前仍处于起步期。现有实验证据表明,婴幼儿对包括帮助/伤害、公平/不公平行为在内的道德相关事件表现出令人惊讶的复杂敏感,他们有能力基于意识感知和背景信息整合展现出积极评价亲社会者的倾向,这表明婴幼儿有相当的道德意识, 暗示道德判断可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普遍能力。该领域未来研究可能涉及:继续验证基本结论;探明婴幼儿社会评价的影响因素;采用神经学方法厘清社会评价和道德判断的同构性问题;采取多视角、多范式探索道德判断的性质。

关键词:社会评价 道德判断 婴幼儿

中图分类号: G610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2097-0609(2024)02-0054-11

道德判断(moral judgement)能力是道德感(moral sense)的核心体现。而道德判断能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还是后天习得的社会技能?该议题是演化伦理学(evolutionary ethics)关注的核心焦点之一。道德先天论的观点认为,道德判断能力作为一种心理机制,是经自然选择作用而存在的适应性状(adaptive trait)。在道德后天论者看来,道德判断是在后天与环境的相互作用中习得的,涉及推理、分析、鉴别、评价和选择等心理机能的技能组合。近来,婴幼儿社会评价实验成为道德判断起源考察的新突破口。社会评价指个体作为第三方观察者,对社会互动行为中涉及的行为及其行为者表达赞同和反对意见的过程。基于社会评价和道德判断共有的个人好恶倾向表达成分,该领域的先驱——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凯利·哈姆林(Kiley Hamlin)先见地假设社会评价和道德判断具有相似的心理机制(后有研究者证实婴幼儿期的社会评价能力在个体层面预测了未来道德判断能力的发展状况[1]),继而将早期社会评价能力的显现假设为道德判断发生的前兆性证据。选择前语言期的0~3岁婴幼儿作为实验对象是因其最接近先天状态,若能证实婴幼儿的社会评价展现出与成熟道德判断相类似的偏好表现和特征,便能为道德先天论提供间接佐证。本文梳理了国外道德判断视角下婴幼儿社会评价研究的进展,以期为我国开展接续研究和深入探讨提供参考。

参照成年人道德判断的普遍标准,成熟道德判断能力的特征是:社会性、意识性、情境性、非利己性。[2]社会性指道德判断通常发生在具有社会意义的互动场域内,即参与互动的必须是社会性生命体,与物质实体相区别;意识性指道德评价的依据是行为者的意图,而不是行为的最终效果;情境性指成熟的道德判断受到行为发生背景的影响,并不刻板遵循诸如“促进总是好的,阻碍总是坏的”“资源总是应被平均分配”等简单的行为规则;非利己性指道德判断的标准不依据某个行动对判断者自身的利害关系来衡量。据此,上述四个特征就成为社会评价实验检测的重要指标。

自美国儿童发展心理学家劳伦斯·科尔伯格(Lawrence Kohlberg)首次做出界定以来,助人和公平事件就成为学界默认能触发道德感的主要社会行为范畴[3],因此本文关注的实验均以帮助/阻碍情境(以下简称“帮助情境”)和公平/不公平情境(以下简称“公平情境”)为测试场景。受语言能力所限,测量婴幼儿社会评价倾向一般采用一套“非语言木偶剧”(Non-Linguistic Puppet Shows)实验程序:0~3岁的前语言期婴幼儿被安排旁观互动情境,每个情境有两方社会互动者参与其中,行为的发出方即施动者,行为的接受方即受动者,发生在两者之间的社会互动行为包括亲社会行为和反社会行为。亲社会行为指是帮助、分享、合作和公平分配等利他行为,反社会行为指阻碍、偷窃、伤害和不公平分配等损害他人利益的行为。观察发现,在被要求从亲社会施动者和反社会施动者间选择其一时,婴幼儿对这些社会互动行为的评价倾向通过对某一方施动者的优先关注、优先接触和自身的友好行为指向表达出来。研究人员从中尝试了解:(1)婴幼儿是否展现出固定社会评价倾向?(2)其评价有何特征?(3)哪些因素会对婴幼儿的社会评价倾向造成影响?前两个问题有助于明确婴幼儿社会评价能力的普遍水平,以及这种评价能力与成熟道德判断能力相比,在社会性、意识性、情境性、非利己性方面的一致程度,第三个问题为了解婴幼儿社会评价的依据提供了更多线索。纵览该领域相关研究,婴幼儿对包括帮助/伤害、公平/不公平行为在内的道德相关事件表现出令人惊讶的复杂敏感,他们有能力基于意识感知和背景信息整合展现出亲社会的评价倾向。

一、婴幼儿是否展现出普遍、稳定的评价倾向

总结已有研究发现,婴幼儿能理解社会互动的内在意义,他们的认知框架中已经存在某些社会互动规范的预期,并能在此基础上展现出对亲社会者的积极评价。这一系列现象的发现打破了以往研究在婴幼儿社会推理能力方面的认识局限,具体证据如下。

(一)评价的前提:对社会互动产生理解和预期

首先,婴幼儿能区分亲社会和反社会行为。早在1997年,大卫·普雷马克(David Premack)就发现,当帮助和阻碍、爱抚和击打分别体现类似的身体特征时,一岁婴幼儿能将帮助和爱抚归为同类行为,将阻碍和击打归为同类行为。[4]这说明婴幼儿能根据行为的社会效价,而不是身体特征来区分社会互动,展现出对行为社会性效果的积极关注。

其次,不足两岁的婴幼儿已经能够对亲社会行为作用的对象表现出预期。这种预期的检测采用了期望违反范式 (Violation-of-Expectancy Paradigm,VOE范式),该范式假定婴幼儿倾向于对不期望的或意外的事件注视更久。[5]帮助情境中,科斯特·莫里兹(Koester Moritz)发现,在行动困难的个体和行动轻便的个体之间,前者更可能成为婴幼儿预期中被帮助的对象。[6]类似地,公平情境也触发了注视时长差异。塔里·泽夫(Talee Ziv)发现,当呈现不公平分配结果时,婴幼儿的注视时间明显延长,即婴幼儿已具有对公平的敏感性。[7]斯蒂芬妮·斯隆(Stephanie Sloane)发现,当几个受惠者工作量不同时,婴幼儿表现出了区别化的“按劳分配”预期。[8]马尔文·多伊奇(Melvin Deutsch)指出,道德水平的发展在判断分配公平的依据上体现为三个递进层次:平等(equality)原则(将物品平均分给每个人)、贡献(equity)原则(按劳分配)和需要(need)原则(将更多物品分给更需要的人)。[9]可见,婴幼儿公平预期的平等原则和贡献原则已被证实。

最后,婴幼儿认为亲社会行为者后续将会被优待。李英恩(Young-eun Lee)发现,一岁婴幼儿认为那些受过帮助也受过阻碍的木偶此后会选择接近帮助者,远离阻碍者。[10]崔有荣(You-jung Choi)发现,婴幼儿认为那些仅仅是旁观帮助和阻碍行为但并未亲身体会的木偶也会如此选择。[11]由此可见,婴幼儿的预设与“好人应该有好报”的道德准则相契合。马雷克·梅菲斯托(Marek Meristo)尝试将这一准则引入公平情境中,结果显示,婴幼儿亦预料他人会将资源提供给平均分配者而非偏心分配者。[12]

上述证据表明:其一,婴幼儿能从作用结果的角度理解并区分社会互动行为,其构成了社会互动预期和社会评价倾向表达的必要条件;其二,婴幼儿对亲社会行为抱有预期,这揭示了婴幼儿认知中社会互动的应然状态,评价对象的实然表现对婴幼儿预期中应然状态的违背和顺应则为一定评价倾向的展现提供了认知前提。

(二)评价的表现:有选择地积极评价亲社会者

多方实验证据表明,婴幼儿稳定地展现出对亲社会者的偏好。如哈姆林发现3个月大的婴幼儿在单独面对帮助者和阻碍者时,会持久地注视帮助者,半岁婴幼儿发展出了有意识地触及物体的能力,此时他们会选择性地接触帮助者。[13]据萃取计算显示,截至2018年已发表的研究中,婴幼儿对亲社会因素偏好大小的平均估计值为0.68(95% CI),这意味着婴幼儿对亲社会行为者的积极评价倾向在约2/3的被试中显现。[14]

婴幼儿更复杂的行为与上述简单的选择性反应相一致:他们会将自己的亲社会行为指向亲社会者,将反社会行为指向反社会者。哈姆林发现,在帮助情境下,婴幼儿会将自己的资源分给帮助者[15],而对阻碍者则不予亲近[16];凯尔希·卢卡(Kelsey Lucca)发现在公平情境下,婴幼儿会选择性地亲近公平分配者并愿意从他那里接受玩具,而无视不公平分配者提供的玩具。[17]

进一步探究,促成婴幼儿亲社会偏好表达的直接动因是正面评价能力,还是负面评价能力,或是两者兼有?为了明确这一点,哈姆林引入中立木偶,发现6个月婴幼儿的偏好表现为:亲社会木偶>中立木偶>反社会木偶,呈现出正面和负面评价能力共存的状态。然而,将月龄下移发现,3个月婴幼儿在面对亲社会施动者和中立木偶时没有表现明确偏好,但在中立木偶和反社会木偶间表达了对中立木偶的偏好,说明3个月大的婴幼儿只表现出了消极的负面评价能力。[18]这表明,对反社会行为的负面评价能力是婴幼儿偏好产生的直接动因,而对亲社会行为的积极评价能力要在稍晚时候才得以外显,此后,正面和负面评价能力才共同作用于婴幼儿的评价过程。

二、婴幼儿的社会评价有何特征

为了明确婴幼儿的社会评价与道德判断的关联,研究人员从社会性、意识性、情境性三方面印证了两个意识过程的特征契合度,从而为道德判断能力的先天直觉基础提供了必要佐证,然而婴幼儿社会评价的非利己性问题仍有待商榷。

(一)具有社会属性

验证评价具有社会属性,是将婴幼儿对互动的评价定义为社会评价首要证据。达米安·斯卡夫(Damian Scarf)曾对婴幼儿评价的社会属性表达质疑,她认为婴幼儿对帮助者的偏好并不是对增进或损害他人利益这类行为的社会效价进行积极关注的结果,而是对低层次动作特征和情境特征的单纯知觉偏好。换句话说,婴幼儿只是乐意看到原本延续着的动作继续顺利完成,因此便偏好促使动作完成的施动个体,而厌恶打断动作的个体。[19]然而,此前已有研究者引入非生命物体作为受动对象,结果婴幼儿不再区别化地对待帮助者和阻碍者[20],暗示婴幼儿的选择并非出于单纯的知觉偏好。此外,马林·布翁(Marine Buon)发现,婴幼儿更偏好那些安慰孩子和推搡物体的人,而对推搡孩子和安慰物体的人则无动于衷。[21]上述证据表明,互动行为具有社会属性是婴幼儿亲社会倾向表现的基本条件,婴幼儿的选择性反应是关涉生命体的社会性评价结果,这契合了成熟道德判断的首个特征。

(二)展现出意识性的萌芽

成熟道德判断的又一关键特征是将社会行为者的目标、意图、认知状态等意识状况纳入判断依据。研究显示,婴幼儿有能力基于心理理论感知行为背后的意识性信息,并将其作为社会评价的主要参考,这一能力与成熟道德判断的特征同构,具体体现在以下三方面。

首先,婴幼儿的社会评价建立在对受动者目标的理解之上。在帮助情境的登山场景中,以受动者的目光注视方向代表其目标,当他持续注视着山顶时,婴幼儿偏好推他上山的帮助者,然而,当受动者在被推上山的时候注视下方或四周,婴幼儿对帮助者的偏好就消失了。[22]这说明,当施动者行为顺应了受动者的原有目标时,该行为才被婴幼儿认定为是利他的亲社会行为。

其次,婴幼儿的评价敏感于施动者的认知状态。哈姆林设置了一组相互对照的“帮取书”情境:第一个情境是,施动木偶A、B都目睹了受助者C想要从架子上拿书却够不到的过程,A帮助C拿取了目标书,B帮助C拿取了另一本非目标书,结果显示,10个月的婴幼儿表达出了对拿取正确书的A的偏好。与之形成对照的另一组场景是,受动者C在表达目标时两个施动者A、B不在场,他们随后来到,在不清楚受动者C具体想要哪本书的情况下分别拿取了目标书和非目标书,此时婴幼儿对A、B并未有差异化的偏好展现。[23]这说明,不到一岁的婴幼儿在进行社会评价时已能对施动者的认知状态有所感知,且这一事实构成婴幼儿表达对亲社会行为者偏好的前提。值得一提的是,这一结果也构成了婴幼儿获得心理理论(Theory of Mind)年龄前移的最新证据。

最后,施动者的意图被纳入婴幼儿的评价依据,且意图比行为结果更能左右婴幼儿的评价。成人往往根据道德行为的社会动机,将其分为有意行为和无意行为,这种区分反映了成人对行为责任的划定。菲瑞·库什曼(Fiery Cushman)指出,后果较轻的故意伤害通常被认为比后果严重的意外伤害更恶劣。[24]莉安·扬(Liane Young)指出,在进行道德判断时,成人通常认为明知故犯比无知而犯更应受到谴责。[25]与上述原则相似的婴幼儿社会评价证据是,布兰登·吴(Brandon Woo)发现,10个月的婴幼儿偏好故意帮助者多过无意帮助者,显示出对有意亲社会行为的相对肯定,偏好无意阻碍者多过故意阻碍者,显示出对无意反社会行为的相对宽容。[26]此外,相较于有意阻碍但没得逞的施动者,8个月的婴幼儿更偏好帮助了但最终却没帮上忙的施动者,但5个月的婴幼儿在此却无法展现偏好[27],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月龄太小,对失败尝试或冲突性信息的理解尚有困难。总之,婴幼儿展现出的意图敏感性与成人进行道德判断时的准则相类似。然而,也有大量研究表明,三至五岁幼儿的社会评价往往依赖于行为造成的明确后果,对意图缺乏敏感,例如乔迪·贝尔德(Jodie Baird)曾指出,四岁以下儿童主要遵循结果规则,谴责造成有害结果的无意行为。[28]这暗示人的道德意识发展可能呈现出一定的非连续性,具体原因仍有待探究。

(三)将背景信息纳入评价依据

通常,反社会者是消极评价的对象,但在反社会行为的作用对象也曾表现过反社会举动的情况下,成年人会参照背景信息,积极评价惩罚反社会者的人[29],即认同“惩恶就是扬善”命题的正当性。

同成人的评价法则类似,婴幼儿能够结合先前情境反映的背景信息作出整体评价,但其前提是有足够的记忆力。8个月大的婴幼儿能够积极评价那些对反社会者采取反社会行为的木偶,而那些优待反社会者的木偶则未能被婴幼儿所偏好。[30]月龄下移发现,5个月大的婴幼儿只有在经过多次场景习惯化接触后,才能表现出这种整体评价的能力。[31]这说明至少在5个月大的婴幼儿身上,有限的记忆和信息处理能力这种一般发展局限是造成整体评价无法完成的原因。

(四)非利己性尚无定论

麦克尔·托马塞罗(Michael Tomasello)指出,任何生物体都带有利己(proself)的特征,他们必须考虑自身的生存和福利。[32]我们已知,婴幼儿能基于心理状态的感知和背景信息的整合对具倾向性的社会互动行为做出社会性评价。然而,这一评价是出于对他人福祉的真实关切,还是出于利己考虑?这一问题关涉到婴幼儿社会评价能否被划归为道德判断。虽然一些研究已经开始尝试贡献解答,但尚未有定论。

哈姆林认为,如果人为假设的第三方社会互动评价过程被婴幼儿视为自我中心的友人选择机制,那么婴幼儿对亲社会者的偏好可能由利己动机所驱动,即认为亲社会个体未来可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利益和价值。同样地,婴幼儿对那些惩罚反社会者的施动者表达的偏好可能反映出,婴幼儿认为自己与惩罚者共同持有对反社会角色相似的消极评价,而共同的观点会增进认同,因此,接近相似的人在未来会使自己受益。[33]

为了验证婴幼儿的选择是否是利己的,阿尔伯·塔西米(Arber Tasimi)安排反社会者给予婴幼儿相对较大的利益诱惑,考察儿童在自我物质利益与道德要素相冲突情境下的相对优势态度。在来自亲社会者的1块饼干和来自反社会者的2块饼干之间,婴幼儿选择前者,而当反社会者提供的饼干增加到8块时,他们对反社会者的厌恶被获利动机所克服,选择了8块饼干。[34]然而上述实验证据并未导向任何明确的结论。因为,如果将婴幼儿的偏好表达归因于利他性考虑,能解释为:在一定的范围内,婴幼儿能将道德因素置于自身利益之上,那么需要进一步探索的就是道德决策中不同因素的相对权重;如果将这一现象解释为利己性,则能得到:婴幼儿认为反社会者给予更多的饼干比此前的反社会行为更能说明未来的亲社会倾向,那么婴幼儿的考虑可能仍然出于对自我利益的关注。可见,现有研究仍未能明确非利己性是否成立,未来应探索出更有效的检测方法。

三、哪些因素会影响婴幼儿的社会评价

社会评价作为社会态度的一部分,凡是影响社会认知和态度的因素均会影响社会评价。现有研究主要探讨了成熟、群体认同、观察学习因素对社会评价能力外显及偏好表达的影响。

(一)成熟与社会评价

首先,随着婴幼儿逐渐成熟,他们能克服某些一般发展局限,从而使评价依据更加整体化。研究发现,5个月婴幼儿因有限的记忆和信息处理能力,难以结合背景信息评价社会行为,而且,其偏好展现的依据是行为效价而不是施动者的意图,到8个月时,在一般认知能力发展的支持下,婴幼儿能够展现出整体评价能力,并能将意图作为展现个体偏好的依据。其次,月龄的递增也意味着婴幼儿对不同道德领域的理解逐渐增进。3个月的婴幼儿能在面对帮助和阻碍时展现出预期,这表明婴幼儿对帮助情境的理解很早就出现了,然而他们对公平的理解到15个月才能表现出来。[35]值得注意的是,婴幼儿的成熟因素并不影响亲社会偏好的群体比例,无论月龄在3~36个月之间取何值,偏好亲社会因素的婴幼儿比例始终接近2/3。[36]

(二)群体认同与社会评价

群体认同指个体与群体基于群体成员身份意义建立的心理联系[37],社会评价者通过识别相似性来确认他人与自己属于同一群体,从而对其产生积极的社会态度。早在生命的第一年,婴幼儿的偏好就受群体认同的影响,先于语言的出现和同伴友谊的形成,这种认同感在社会评价过程中具有压倒性效力。

已有研究考察了施动者和受动者的种族、食物喜好、面貌的认同对婴幼儿社会评价倾向的决定作用。从受动者方面看,有研究者发现,当受动者表现出的种族特征、喜好等暗示了与婴幼儿所属群体的异质性时,婴幼儿就不再认为那些帮助他们的亲社会施动者值得积极评价了,少数婴幼儿甚至会更偏好那些敌对他们的反社会施动者。[38]从施动者方面看,施动者的古怪面孔、种族差异能大大削弱亲社会行为带来的好感。经验证,就算施动者是亲社会的,只要和婴幼儿不属于同一种族,婴幼儿就不会展现偏好[39-40],且如果施动者的面部特征比正常人更古怪,即便他是亲社会的,婴幼儿也会偏好那些面部特征正常的反社会者。[41]可见,社会评价倾向的决策并非仅仅是行为道德判断的结果,至少目前来看,除了亲社会和反社会行为及意图,群体认同是社会评价中的又一大变量。

(三)观察学习与社会评价

婴幼儿自身的观察经验是否有助于社会评价能力的外显?在每个月龄段,都有约1/3的受试婴幼儿无法表现出评价倾向,研究者尝试用婴幼儿的日常观察经验去解释个体层面的能力表现差异。根据一般意义上的接触频率排序,婴幼儿的观察对象主要是作为照护者的母亲,其次是家中手足。

一方面,清水由纪(Yuki Shimizu)用母亲的社会评价语言频次代表被观察学习对象的行为刺激水平,检测其与婴幼儿的评价能力表现的关联,结果显示两者呈现显著正相关[42],然而,由于母婴间有共同的基因构成,难以排除遗传这一无关变量,也就不能依此判定二者的因果关系。另一方面,鉴于非独生婴幼儿有更多机会旁观到手足之间带有情绪表露的倾向性互动行为,哈姆林初步猜测,共情反应使这些婴幼儿更能将积极情绪体验与亲社会行为联系在一起,由此和独生婴幼儿相比,非独生婴幼儿可能会更容易展现出对亲社会行为的偏好,然而实验结果并未检测到非独生婴幼儿有更高的偏好外显率。[43]综上,受调查方法的固有局限所致,目前还难以探明观察经验对婴幼儿社会评价能力外显的个体差异解释效力有几何,未来的研究可以着眼于研究方法的改进,继续考察外部环境因素的影响。

四、从社会评价到道德判断的推断路径

婴幼儿社会评价研究起源于道德判断的认知研究领域,目前尚处在开拓阶段,现有结果表现出婴幼儿社会评价的高度复杂性、灵活性:婴幼儿并不单纯地偏好有益行为者和平等分配者,他们对行为者的积极评价主要依赖于行为的属性与行为人的行动条件,当行为指向有着待实现目标的良善生物实体,且行为人知晓该行为对受动者的目标达成有促进作用时,婴幼儿才展现出对行为人的偏好,婴幼儿的评价结果和依据显示出,人类早期社会评价与成熟的理性道德判断间的高类似性。然而,这种评价究竟是不是成熟道德判断的先兆?为了更可信地检验这一点,研究者们尝试确定在婴幼儿实验中观察到的结果是否与道德功能的其他方面建立起有意义的关联。

一方面,研究者横向考察了婴幼儿在道德情绪、道德行为方面与社会评价所反映的类道德特征有无相似性。从阶段性的整体表现上看,婴幼儿在第一年对他人的痛苦有情绪反应[44],在第二年会越来越多地亲身参与亲社会行为,包括分享、帮助和安慰[45],这些结果表明社会评价和道德行为的基本方面在生命的前两年经历着并行的发展。从个体间差异性表现来看,阿姆里沙·华士(Amrisha Vaish)证实了那些在观察伤害场景时表露出更多关切表情的婴幼儿更可能帮助受害者[46],有补充实验显示,那些对亲近反社会者的行为表示惊讶的婴幼儿更可能会出手帮助亲社会者[47],那些在不公平分配和公平分配之间表现出更大的差异化观察时间的婴幼儿也更有可能做出玩具分享行为。[48]可见,社会评价的类道德特征和道德行为、道德情绪不仅在整体发展过程中呈现出并行发展的态势,更在个体内部显示出了差异化的一致性特征,道德系统的不同方面通过独特的横向关联共同彰显着生命早期的道德萌芽。

另一方面,社会评价与道德判断的关联也可以通过揭示婴幼儿社会评价的个体差异反映对未来社会道德适应差异的预测性,从连续性上开展纵向探索。跟踪调查证据显示,排除社会功能障碍儿童,个体婴幼儿期的社会评价反应与父母报告的学龄前期的社会和道德适应情况呈现一般的正相关关系[49],尤其显著的相关反映在道德情感特征方面,这种突出的显著性为社会理解力、社会推断力、同情心等关涉道德判断的情感功能因素的继承性提供了有力的证据线索,削弱了较低水平社会和认知能力(如注意力、记忆力)的解释效力。然而,早期社会和道德功能的个体差异可能会引起父母的不同反应,这些反应反过来影响儿童的社会道德发展,延续早期的个体差异。[50]因此尚不能排除这一显著相关的原因是儿童外部因素的恒定性以及内部和外部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的结果。

综上,虽然早期的社会评价能力正向预测了社会道德适应中道德情感及其功能因素的发展,但由于难以控制环境中的外部互动因素,便难以就此断言早期社会评价与道德判断在内在机制上具有相对确证的同构性。此外,由于道德判断和婴幼儿社会评价两个实证领域仍处在前期探索阶段,因此当前努力仅能在两者之间建立起模糊的关联。为了探明关联的程度和具体机制,下一步有必要将考察手段从行为认知实验拓展至认知神经学的生理研究,经由脑电波活动的对比分析做模型建立和因素分离的探索。

五、未来研究展望

研究表明,婴幼儿有相当的道德意识,暗示道德判断可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普遍能力。证据的间接性和初步性使然,能否就此推定道德萌芽的早期存在仍然争议不断。为了得到更明确的论断,未来研究期待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

(一)继续验证基本结论

以持续验证婴幼儿社会评价的倾向和特征为目的,开展实验的可能方向有二。第一是复制实验。由于现有萃取分析受发表偏倚影响,典型效应量可能被高估。哈姆林团队发起了致力于跨实验室复制性检测的多婴幼儿项目(Many Babies),促进数据收集和分析程序的标准化,提升已有结论的稳健性。第二是改进实验方法的应用,开发出有效测量非利己性的技术手段。

(二)探明婴幼儿社会评价的影响因素

随着婴幼儿社会评价研究的深入,有关评价倾向形成的影响因素及其作用机理的探讨将会成为该领域研究的热点问题之一。可能影响婴幼儿社会评价倾向形成的因素非常多,这些因素不仅包括个体自身生理与心理特征,还包括环境因素,如家庭、亚文化或整体文化环境。这些影响因素不仅存在类型上的差异,而且在影响程度上也有所不同,同时,这些影响因素之间可能还存在着复杂的交互作用。未来研究需系统地评估可复制的调节因素,明确社会评价的结果和诸多变量之间的关系,从而使婴幼儿社会评价发生的内部机理得到进一步明确。

(三)采用神经学方法厘清社会评价和道德判断的同构性问题

神经学方法的优势在于,能通过因素分析辨明社会评价过程和道德判断过程之间的联系。行为观察的实验结果过于间接,而借助眼球追踪、无损伤脑成像技术、脑电图、肌电图和近红外光谱技术进行的神经科学研究,将有助于我们明确意识活动的结构。[51]比如从道德判断支柱之一的同理心(empathy)入手,尝试将该因素分解为对痛苦信号的敏感、情绪的感知、视角的获得和对他人的关怀,继而检测上述因素在婴幼儿观察和评价过程中的具体作用机制,从而明晰婴幼儿的认知过程参与。后续研究还可能从道德要素发展变化的连续性出发,开展纵向追踪研究,综合多个年龄段的道德发展证据,比对婴幼儿社会评价和幼儿、成人社会评价的偏好特征和脑神经成像,通过其间异同来厘清种种因素在道德判断过程中的变化节点,尝试为观察到的不连续性提供解释。

(四)采取多视角、多范式探索道德判断的性质

对道德判断性质的探究还应跳出单一的研究范式。建构观点认为,道德判断能力的产生和发展与所有的发育转变相类似,都涉及遗传、细胞、神经、行为和环境过程,是在先天和后天因素复杂的统合作用过程中建立起来的。企图凭借实验表现来解释能力的做法无疑是将复杂问题简单化、表面化了,诸多操作局限与技术短板可能造成实验室表现和自然真实反应差距。从实验现象推论科学本质的过程中,材料的限制和分析路径的任意性也势必会造成表面特征与内在本质的错位。因此,以实验观察作为后续科学概念建构的铺垫环节,未来研究将综合多学科视角,拓宽多种研究范式的应用,将实验观察同自然观察相结合,将实证研究同理论探索相结合,在哲学省思和实证研究的螺旋上升中尝试认识道德发生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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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view of Research From Other Countries on Social Evaluation in Infants and Young Childre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oral Judgment

LYU Xuewen WU Hang

(School of Early Education,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Abstract: To answer questions about the origins of human moral judgment, the international cognitive psychology community has embarked on a new field of research, still in its early stages on the social evaluation of infants and young children.  Existing experimental evidence suggests that infants and young children surprisingly show complex sensitivities to morally relevant events, including distinctions between helping/harming and fairness/unfairness. This cohort has demonstrated the ability to integrate conscious perception and background information to positively evaluate prosocial individuals. This indicates that infants have considerable moral consciousness, and suggests that moral judgment may be an innate universal ability. Future research in this field may involve, further validating these basic conclusions; exploring the factors influencing infant social evaluation; using neuroscientific methods to clarify the isomorphism of social evaluation and moral judgment; and adopting a multi-perspective and multi-paradigm approach to exploring the nature of moral judgment.

Keywords: social evaluation; moral judgement; infants and young children

(责任编辑:王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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