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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古盐道走向大江大河

2024-07-05谢凤芹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4年6期
关键词:盐工平塘制盐

谢凤芹

盐被誉为“百味之首”,一部盐史就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沧桑巨变史。

钦州境内有一条承载着千家万户的生生不息的古盐道,它如一条褐色的巨龙盘桓于古代广东广西交界处,成为广东广西的分水岭,分水岭广西一侧,以丹霞地貌呈现,而广东则以花岗岩石示人。

这个分水岭叫洪崖山,位于如今钦州市灵山县烟墩镇六加村与南宁市的横州交界处,徐霞客当年游历经过陈步江码头(即横州市南乡码头),得知此处为钦州食盐的重要中转站,在日记中特别备注:“钦州盐俱从此出。”

1952 年前,六加村隶属广西横州禄嘉乡。而那时的灵山县则属于广东省管辖的一个县。

中国的制盐史最早见于《世本》,书中详细记录了黄帝与蚩尤在“涿鹿之战”中,黄帝杀死蚩尤,蚩尤的血化为卤水,而卤水凝固之后便成了盐。也就是这次战役,黄帝发明了用卤水制盐,这是如今能找到关于制盐的最早文字记载。

在古代钦廉地区,晒海水制盐是最便捷也是最安全的制盐方法,由于钦廉地区有着宽广的海岸线,靠近海边,选一块平整的滩涂,用石块铺底,筑一张高出地面约五六十厘米的大池,大池开一个连通门,海水涨潮,打开连通门,海水进入大池,若太阳高照,晒一二日即可收盐。

中国的发展史,先有人民,然后才出现国家机器,制盐也一样,由于钦廉地区制盐运盐成为一项产业,于是应运而生了管理机构,现在能查到最早管理盐的机构,则是南朝齐建元元年(479)朝廷在越州(治所在今钦州市浦北县石冲镇)设置了盐田郡。这个机构的设置,是钦廉进入规范化和规模化产盐运盐的开始。

到了北宋时期,朝廷将钦州、廉州、高州、化州、雷州盐场整合为广南西路盐区,当时这个盐区属于全国八大盐区之一,而核心则为钦廉盐区。目前能查到的钦廉配额盐量,则是清道光年间(1821—1850)分配的数据,廉州每年配额64 万斤,钦州28万斤。

那个时候,从山口、西场、营盘至东兴数百公里的海岸线全部布满盐田,钦州境内的犀牛脚盐场则是就海取水,底垫以石,用龙骨车车水晒盐。

我们在寻找这条古盐道时,曾经沿着犀牛脚盐场一路进行田野采风。

到达犀牛脚盐场,正是太阳高照之时,只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盐工,用一把木制大耙,从盐池的这一头拉耙到那一头,那些盐池中散落晒干的晶莹白色颗粒,便堆成一个个小堆,然后小堆合成大堆。

这些海水制成的盐,听老盐工说,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生产,原因是成本高,无钱赚,生产成本比直接买岩盐还高。老盐工还在生产,是为了一些念想,晒出的盐也不卖,专门送亲戚朋友。

从产地到六加古盐道,中间还有一个中转站,陆屋码头。

当年的陆屋码头,运盐成了最大宗的水运生意,陆屋的盐大都来源于犀牛脚盐场,靠船运输。

由于生意兴隆,陆屋还有专门管理运输的机构,有5 名管理人员,最大的官员陆屋人称为花把总。把总属于古代军队建制,相当于现代的连长级,也就是说,陆屋的盐运是由军队管理,可见这条盐路在当时的重要性。

花把总的职责就是专门管大印,一担盐上岸,花把总就在盐的最上面盖上红色大印,若盐挑到目的地,大印还在,便可成功交付,若有人耍小心眼儿,想从中偷点儿盐,或者路上摔跤什么的,大印不见了,自然受到责罚,甚至终身不得从事挑盐工作。

当年车水马龙的陆屋码头,如今已经成了村民的菜地,唯有一棵半躺在陆屋江的古树,见证了陆屋码头的白云苍狗。

从烟墩镇进入六加村委沙塘村,再往前步行300 米,走过一些稻田,远远便可以看到一座丹霞地貌山岭,往前走一小段路,便可看到一方褐色的大石横于路侧,大石以90°角示人,就这样静静肃立于山之间。

大石上有字,字迹清晰可见,竖排,右手起手第一行是“横州城内”四字,字体结构有些乱,看不出是什么体,在四个字的下方,是两个小几号的字,细细分辨,可看出是“重脩”两字;第二行,同是竖排“林锺杰脩整桥路”,这个“桥”字分得很开,初看像两个字,但结合上下文,应该就是“桥”字;第三行,也是竖排,四个字——“ 福有攸歸”;第四行是落款“同治甲戌春重修”。

这个勒石的林钟杰在同治年间任过横州知州。而当时的六加村隶属横州管辖,这方石刻间接证明六加村地界当年属于“横州城内”。

离开这方大石,向山上走来,看见非常明显的人为修建石道,逐级而上,节省了很多力气。

这个石道,第一次修造的人是谁已经无从考证,很多的历史无须记录在案,它写在人民的心上,人民会铭记这位第一次修这个石道的贤哲。

重修的林钟杰,真正实现了“福有攸歸”,后代像瓜蔓一样遍布广西。

我们走了约一公里,石道已经走完,由于路上到处是青苔,越走越滑,只能踏着那些留下一只只大窝的马牛蹄踩出的脚印小心翼翼前行,而且步伐要掌握好,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踏空,摔个四脚朝天,弄不好还有可能摔断腿,不可收拾。

据当地向导说,这段路走直线大约四公里,而山路全长七公里多,想象着那些挑盐工挑着100 斤的盐担,经年累月攀登这段山路,还得小心地防着突然间闪出的山贼、劫匪及各种突发事件,就为他们捏一把汗。

我们一路考察,那些挑盐工艰难跋涉的身影不时闪现在我的眼前,男人总要顶天立地,为了撑起一个家,每天负重一百多斤盐,一对箩筐担起整个家,那些深深的马牛蹄印,重叠复重叠的重重脚印,无不印证这条盐道曾经的繁忙和兴盛,更印证一代代挑盐工用血和泪谱写了沉重的家族史,也间接成就了中国的运盐史。

为什么古人要在这座山上修建一条石道?我们走进村中采访,终于解开了其中之谜。

原来这段横跨灵山县和横州市的石道,除了是一条的盐道,还是一条古代钦州到邕州最便捷的官道,古代交州属于中国领土,交州各路官员到邕州办事或到京城述职,当进入钦州,翻过这座山,走水路,抵达邕州最便捷。

这条石道更是钦廉两地官员上呈各类文书的必经之途,文书翻越洪崖山到达横州,再经郁江送达广州。这条道也是骆越先民,为了沟通郁江水系与钦江水系而修建的最重要的陆地通道之一。

六加村村民介绍,小时候上山,在横州地界看到二百多对石臼,听老辈人说,山上有驻军,大约500 人,这些石臼是用来舂米供驻军解决一日三餐之用的。有个村民还向我们展示一个个大石臼的照片。而一些老人又说,山上的驻军是北宋狄青到广西平乱时的部队。我在想,是不是有一种可能,这支驻军前身就是狄青平乱大军中的一支,战事平息后,朝廷便安排他们驻守这条盐道。

从陆屋的花把总,到洪崖山上500 人的驻军,印证古代中国就开始用军队保护商路。

后来我在一份资料上查到钦廉盐道示意图,清晰了解这条盐道的走向:这条盐道有两个出发点:廉州和钦州。

从廉州出发经武利到达灵山烟墩的六加村,而从钦州出发,经陆屋在六加村会聚,然后翻越洪崖山,到达横州的南乡码头,进入平塘江水路运输,过邕江到达南宁,然后一路继续往北经右江、百色分出两支线,一条往贵州,一条往云南。

一条盐道如此不断循环,养活了一代代广西挑盐人,也确保了云贵高原食盐的安全线。

自宋朝至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广西、云南、贵州、湖南诸省一直依靠这条盐道供应食盐。有《明神宗实录》记载:“产盐在广东,行盐在湖广,运盐在广西。”这就充分说明了广西盐道的举足轻重,无怪乎国家要动用军队来确保安全。

前人不断探索郁江与钦江的转运通道,并由此催生了建设平陆运河的构想,马援南征交趾,既然能在钦州湾修建大观港作为军用港口,是否曾经动过修建平塘江到钦江的念头,我们不好猜想,但一座伏波庙立在平塘江口乌蛮滩,间接证明了马援经过平塘江,而且疏浚过平塘江。

从运盐的路径我们可以清楚知道,平塘江与陆屋这一段是关键,平陆运河的概念也由此产生,尽管如今的平陆运河已经不仅仅只是修通平塘江与陆屋这一段,而是连接了钦江,打通通江达海这条大通道。

古代这一条盐道,水陆转运的艰辛使那些如繁星一样的盐商和挑盐工疲于奔命,他们中的有识之士肯定萌生过打通这条水道的念头,因此,可以说,自从有了这条盐道,修建平陆运河便成了历朝列代都想干成的大事。

唯有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当代,古盐道得以与平陆运河顺利对接,开出通江达海的大道。

美术插图: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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