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辛过后享荣光
2024-07-04方志侠
十七八岁时,我很想去当兵。一看到英姿飒爽的女兵,就羡慕不已。
1973年,高中毕业前夕,听说部队要从我就读的礼泉二中招女兵,我特别高兴,立即找校长说,我要当兵。校长笑呵呵地说:“办不到呀。全县女兵名额太少了。”当时,我眼泪就流出来了。
那时高考未恢复,毕业后我回乡务农,半年后我进入了一所学校当民办教师。当不了女兵,我下定决心,这辈子非军人不嫁。
1974年4月,媒人找上门来,给我介绍对象。说对方是礼泉一中七二届高中毕业生,已经当兵两年了,“这娃在学校期间学习很好,在部队肯定能干出成绩来”。
我一听高兴极了,马上就说:“我愿意。”
那时,入伍三年后才能探亲,我俩就先通过媒人交换了照片。我们两家相隔仅两三公里,双方父母也很满意,不久便商量订婚的事。
订婚两年后的那年10月,我们才见了第一面。见面时,他脸羞得通红,给了我5元钱的见面礼,然后带我去县城,在街边一人吃了一小碟一毛钱的凉粉。
凉粉酸辣可口,我连汤水都喝光了,还想再吃一碟。但我没好意思开口,他比较害羞,更猜不到我这心思。如今提起来,我还“怪”他:“当时为啥舍不得钱,给我再买一碟呢?”
他回到部队后,给我寄了一件军装。我特别喜欢,穿着不下身,算是间接过了一把当兵的瘾。
1980年元月,我们准备在部队举办婚礼。从来没出过远门,也没坐过火车,但我一个人就从陕西老家去了部队。当时,他花了不到10元钱,买了些瓜子、花生、糖果,我们在驻河南开封空军某部的会议室,举行了简单的结婚仪式,我俩各唱了一首歌,记得他唱的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结完婚,我一个人回了家。到了7月学校放暑假,我再次去部队,一个月后发现怀孕了,我便一个人回家安胎。
孕期反应厉害,我白天吐,半夜吐,也只能独自忍受。但我又特别嘴馋,还独自专门跑了一趟县城,吃了一小碟凉粉,买了两个橘子,过过嘴瘾。
村里医疗条件有限,只有一名“赤脚医生”。家里比较穷,所以我一直没去医院做过孕检,直到生孩子前半个月,我挺着大肚子,到邻家借了一辆自行车,骑着车去县医院检查。医生说胎儿一切正常,我就安心回家了。快生孩子时,他在连队当指导员,当时还没配连长,只能由他带着全连进行跳伞训练。我不能去部队,他也不能回家。
1981年4月16日早上6点左右,我准备起床,突然觉得下身流水了(那时没有看过怀孕方面的书籍,不知道是羊水破了),我急忙告诉婆婆。婆婆赶忙通知了村上的接生员。接生员说,那就快生了,要做好准备。然后,我自己用大锅烧了热水,把头和脚洗洗,再擦擦身子——在农村坐月子,一个月内是不让洗头、洗脚的。
但不知咋的,羊水不停地流,我只好用破布胡乱地垫。到了晚上7点左右,羊水不流了,肚子开始疼。4月的天气,乍暖还寒,我疼得满炕打滚,哭天喊地,穿的薄棉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婆婆和接生员睡在她的房间里,每隔一个小时左右进来看看。当时,我心里特别难受,想着自己找了一个当兵的,没人疼——怀孕十个月一个人,生娃还是一个人。
我哭得稀里哗啦!那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自己就嫁了个当兵的!
折腾了一个晚上,4月17日凌晨4点半,儿子出生了。但由于羊水流了一天多,孩子是干生出来的,严重缺氧,浑身紫青、没有呼吸。接生员吓坏了,赶紧给孩子按摩、拍打。好一阵子,孩子才哭出声来。
真是无知者无畏啊!后来在书上看到,像我这样的情况,大人容易大出血,孩子如果极度缺氧,不是脑瘫就是难以存活。好在我们母子都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生完孩子,我躺在炕上,提笔给他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你有儿子啦!
后来听说,他收到信后,高兴得合不拢嘴,买了瓜子和糖果,分给连队官兵。
我生完孩子后,母亲赶过来照顾我坐月子,哪知,3天后危险再次向我袭来。我发了高烧,第二天,鼻子大出血,嘴里大块大块地吐血。婆婆用农村的土方子,给我头上裹上凉毛巾,端上大老碗的醋让我喝。但是,血还是止不住。母亲吓坏了,流着泪大声喊道:“你睁开眼睛,千万不要闭眼!”
婆婆也慌了,叫来村上的赤脚医生。医生也没进行皮试,把针头用开水烫了一下,就给我打了一支青霉素。十几分钟过后,我浑身发抖,牙齿磨得咯咯响(过后才知道是药物过敏反应),话都说不出来了。
半夜时分,我的症状并没有缓解。婆婆急忙叫醒村上的两个壮小伙儿,用架子车拉上我和母亲,一路向五公里外的县医院奔去。
半路上,我想起我的姑姑,也是生孩子一两天后,口鼻大量出血,最终去世。我告诉母亲:“我可能活不成了,以后多关心我娃。我死后,把我埋在我爸坟边。”
已近70岁的母亲,抱着我哭得喘不过气来。
庆幸的是,在医院住了5天后,我的病治好了。
孩子3个多月时,他从部队回来了。第一次见到可爱的儿子,他高兴得亲了又亲,双手把娃举过头顶。孩子也咯咯地笑着,嘴里咿咿呀呀的。
相聚的时间过得真快。近一个月后,他要回部队了。我抱着4个月的儿子,送他去公路上坐车。
他刚一踏上车门,儿子“哇”地一声哭了,张开双臂,身子猛地向前扑去。一瞬间,我和他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孩子快两岁前,我去过部队两次。每次都是我哥送站,我先挤上火车后,哥哥再把娃从窗子递给我。当时交通不便,坐票也难买,12个小时的行程,我只能一个人抱着孩子站到目的地,连厕所也不敢上。1982年底,他提到了副营职,我要随军了。次年3月初,我自己带着儿子和两床被子,挤上了绿皮火车。
到了部队,不到两岁的儿子不认识爸爸。看到当兵的穿着一样,都是红领章、红帽徽,儿子见了这个叫爸爸,见了那个也叫爸爸,逗得人哈哈大笑。
团聚的日子没过几天,单位派他去江苏南京某军校学习,学制2年。我当时就蒙了,我们娘俩刚来,人生地不熟的,他这一走,日子怎么过?
那时候,他的工资很低。加上农村老家要盖房,他每月的工资基本都寄回了老家。我得抓紧时间找地方上班挣钱,把母亲请过来帮我带孩子。
虽然我生长在农村,但也没有干过多少体力活。我被安排到部队加工厂,主要任务是打煤球、搬煤球,用大铁锨翻煤。上班没几天,我的手上磨出了大血泡,腰疼得直不起来,也只能咬着牙坚持。一个月后,总算适应了。
1983年4月,方志侠一家三口合影。
后来,厂领导把我调到饭店,主要任务是早上卖油条。那时,卖油条收钱还要收粮票。买的人很多,我一个人卖,账还要算得又快又准。再后来,我还干过压鞋底等工作。
他不在家,我看着别人家一到周末,父母带着孩子上街逛公园,很羡慕。有时,我带着孩子上街,一到铁路边,他就不走了,要等爸爸回来。等呀等,等了老半天,过来的只是几辆拉煤的车,孩子只能失望地跟上我走了。
一次,四五个孩子站在招待所门口,等待他们的爸爸下班。每个孩子看见自己的爸爸,都飞似的奔过去扑进怀里。而我儿子没有等到,很失望,哭着对我说:“别人爸爸都回家了,我爸爸怎么还不回家呀!”那个心酸劲儿,别提了。
丈夫上学两年,孩子遇上生病,多亏几个老乡的帮助。直到现在,我还忘不了他们。
1985年7月,丈夫毕业回来,我也有了比较稳定的工作,母亲帮我带孩子、陪在我们身边,一家人终于过上了团团圆圆的幸福日子。1988年,我又随他到了某部队院校。
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的。5年后,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教育,我带着即将要上初中的孩子到咸阳市生活,一家又过起了分居两地的生活。
母亲曾对我说:“娃呀!你俩老是这样分着,时间长了,就没有感情咧。”我听了嘴上哈哈大笑,但心里酸酸的。
孩子上初中、高中,都是我自己带着。有一次,我下楼梯崴了脚,第二天早上脚踝肿得不能踩地,我硬是单腿跳着,到厨房给孩子做早餐。这样的事情不知发生过多少,我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2024年1月,方志侠与丈夫合影。
这么多年来,我从不向他诉说自己的苦,让他一心扑在工作上,直到服役将近40年后退休。
现在,我俩都70岁了,一头白发,满脸皱纹,腰杆也挺不直了。
前几天,他整理在部队时的资料,翻出好多军功章。他说:“这些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我说:“那当然啊!”
(作者为企业退休职工)
实习生/邵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