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将把阿塔移除出恐怖组织名单？

赵玉明

2021年美国撤离阿富汗后，阿富汗塔利班（阿塔）重新掌权。尽管俄罗斯暂时没有正式承认阿塔临时政府，但与其保持着非正式接触。

俄罗斯曾在2003年将阿塔列入恐怖组织名单。但近期以来，俄罗斯频频释放出或将阿塔从俄恐怖组织名单中移除的信息。4月1日，俄外交部表示，可以将阿塔从俄恐怖组织名单中移除。5月28日，俄外交部与司法部结束关于是否撤销将阿塔认定为恐怖组织的研究工作，并将相关提案提交给总统普京。俄外长拉夫罗夫还表示，哈萨克斯坦已将阿塔从恐怖组织名单中移除，俄方也打算作出类似决定。普京则表示，作出这种决定将考虑中亚等地区国家的感受并协调立场。6月11日，俄外交部相关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将阿塔从俄恐怖组织名单中删除或对俄和阿富汗发展合作、商业往来来说是一个积极步骤。对于俄方的解禁提议，阿塔方面表示欢迎。

历史纠葛

阿富汗曾经是沙俄与英国在中亚地区进行“大博弈”的主要区域。1919年，阿富汗摆脱英国殖民统治获得独立，苏俄随即与之建立外交关系，成为第一个承认阿独立的国家。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苏展开冷战，逐步形成以美国、苏联为首的两大国际阵营。苏联一贯在战略上高度重视阿富汗的地位和价值。与阿富汗长达2350公里的边界线，是苏联中亚地区领土和国家安全的生命线，也是苏联向南亚和中东地区发展的通道和“跳板”。苏联从政治、经济各个方面对阿富汗进行渗透，将其逐步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而在意识形态方面，阿富汗也偏向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20世纪70年代，冷战格局呈现出“苏攻美守”的局面。出于对势力范围的争夺以及控制，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企图干涉阿富汗内政。但是，苏联出兵阿富汗招致世界多数国家反对，其在军事战略上也未取得成功并在1989年撤出全部兵力，随后扶植的政府在1992年垮台。

20世纪90年代初，塔利班在阿富汗内战不休、派系割据的不稳定政局中迅速崛起并掌控了阿大部分地区。出于意识形态、宗教理念和组织发展需要，当时的塔利班不仅支持恐怖组织“基地”组织，还支持俄罗斯车臣分离势力和中亚地区各类极端组织。

2001年9.11事件发生后，美国率领北约联军，以搜捕“基地”组织领导人本·拉登和消灭该组织为名发动阿富汗战争。同年11月13日，塔利班政权撤离阿首都喀布尔。12月20日，以协助阿临时政府开展战后重建为名义，联合国通过了向阿派遣由北约盟国军队组成的国际安全援助部队的决议。美军及北约部队随即在阿部署驻军。起初，俄在战略上默许乃至配合美国的反恐行动，甚至允许其加强与中亚国家的军事合作。同时，俄通过向阿富汗政府出售武器装备等方式获利。此外，出于地区形势和国内反恐需要，俄最高法院于2003年2月14日出台法令，将阿塔等组织列为恐怖组织并禁止其在俄境内活动。另外，为维护本国和中亚地区安全，俄一方面巩固在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的驻军和军事基地，另一方面支持盘踞在阿富汗北部地区的“北方联盟”，以防止塔利班统一全境并放大威胁。

2023年9月29日，阿富汗问题“莫斯科模式”磋商第五次会议在喀山举行，阿临时政府派代表团参会，与会各方讨论地区安全与阿融入地区经济进程等问题。

但是，随着与美西方之间结构性矛盾的不断发酵与激化，俄逐渐将联军在阿富汗的驻军和行动视为对本国和中亚国家的威胁。其间，看到塔利班再次迅速崛起并在一定程度上改造自身理念主张，俄对阿富汗问题的立场逐渐明晰。2017年，俄设立阿富汗问题“莫斯科模式”并邀请中国、巴基斯坦、伊朗、印度、中亚等国代表出席会议。2018年，阿富汗政府代表与塔利班代表一同参会。可以说，在与阿富汗政府保持官方交往的同时，俄亦加强与塔利班往来，表明其在针对局势发展进行未雨绸缪。2021年8月底，随着美最后一架军机离开喀布尔机场，标志着美国在阿富汗近20年的军事存在正式结束。当年9月，阿塔宣布成立临时政府。俄形容塔利班重新控制阿富汗是美国的战略失败。在塔利班掌权之后，尽管未给予外交承认，俄驻阿富汗大使馆继续保持运转。

交往加强

2022年2月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美西方对俄罗斯祭出前所未有的政治打压、经济制裁和外交孤立。作为回应，俄修订《俄罗斯联邦外交政策构想》，大幅改变对外战略和外交理念，进行全球总动员以加强同非西方“友好国家”的交往，尤其是力主与新兴大国和“全球南方”国家共同对国际政治经济秩序进行改造，加速推动多极世界的建构。

在这种战略调整之下，俄罗斯与朝鲜、伊朗等长期被美西方打压的国家关系有长足发展，与中东地区非国家行为体——也门胡塞武装、哈马斯亦强化交往。同样，俄对塔利班的态度与政策也越发清晰，即推动塔利班改造自身建政和施政理念以早日被国际社会接纳，同时借“塔利班”这张牌维护自身利益。

第一，主张塔利班应该继续改造自身建政和施政理念以增强统治合法性。俄强调，其尊重阿富汗的宗教和民族传统等公共生活秩序，重视双方贸易经济、文化教育和人道主义合作，将继续为阿提供粮食、药品等各类援助物资。但是，塔利班应组建一个真正包容的政府以实现民族和解，同时尊重女性劳动权和女童受教育权等基本人权，并以此作为增强自身统治合法性的手段。同时，俄欢迎塔利班在全国范围内禁止生产、交易毒品和种植罂粟等措施，以及其防止有关恐怖组织以阿富汗为基地侵扰第三国的做法。

第二，强调美西方在阿富汗问题上的责任。俄反复强调，美西方应该尽快解冻其封锁的阿富汗前政府资产，并通过承担大部分重建费用的方式，履行阿经济社会秩序恢复正常的主要责任。同时，俄认为，美国在阿富汗的地缘政治战略失败与全球众多危机相交织，正在终结美国霸权。另外，美国在阿富汗是“撤而不离”，正在威胁阿富汗临时政府与他国开展正常的交往与合作。

第三，国际和地区机制应共同促进阿富汗问题的早日解决。俄罗斯表示，阿富汗问题“莫斯科模式”、独联体、上海合作组织、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等各种机制框架，都是俄促进解决阿富汗问题的抓手，同时俄意图通过这些机制保持在阿事务上的发言权。为此，俄与其他国家在这些机制框架共同呼吁塔利班正视国际社会的呼吁和诉求，帮助阿富汗早日融入国际社会。

不会一帆风顺

综合各方信息看，俄作出将阿塔从恐怖组织名单中移除决定的时刻已经到来，此举不仅有利于增强塔利班的统治合法性，并可能带来两重影响。

第一，有利于双方加强交往合作。事实上，俄与塔利班政权的交往已事实存在。塔利班各类代表团多次访问俄罗斯。然而，俄早年对阿塔的恐怖组织定性，意味着双方在拓展关系方面始终面临法律和政策上的障碍。一旦将塔利班移除出恐怖组织名单，在军事安全方面俄可以名正言顺地与塔利班开展反恐交流与合作，共同打击对双方均有威胁的“伊斯兰国”分支机构“呼罗珊省”等组织。在经贸领域，俄可更加顺畅地向阿富汗供应其急需的油气、粮食、木材等物资，俄企业也能加速进入阿富汗，以在阿占有优势的金属矿产资源领域中获利。今年6月，阿富汗代表团出席了俄最大的年度经济论坛——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这充分证明两国的经贸合作正在加强。

第二，有利于双方共同打破美西方制裁与封锁。当前，俄罗斯面临美西方的各类制裁与封锁。为应对这种情况，俄罗斯正在与伊朗、印度等国合作开发“国际南北运输走廊”。按照俄的设想，这一运输走廊可在东线进行拓展。具体路径是从俄罗斯奥伦堡州出发，经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再穿过阿富汗连接巴基斯坦。如这一设想得以实现，俄将以阿富汗为连接点，建立连接中亚和南亚的又一通道。在面临美西方地缘封锁的情况下，这一举措显然有利于俄加强与东南方向的联通，也有利于阿加强与外界的交往。阿临时政府此前也称，阿富汗计划成为连接中亚和南亚的枢纽。俄已就此表态，称塔利班有能力保障其境内基础设施的安全。

但是，俄罗斯与塔利班关系的发展将不会一帆风顺。俄方已经表态称，尽管无意干涉阿富汗内政，但无法掩饰对塔利班处理局势、治理国家方面的失望。同时，因议程和内容关系，塔利班并非每次都参加俄主导的阿富汗问题“莫斯科模式”磋商。另外，2023年8月，武装反对塔利班的阿富汗全国抵抗阵线领导人艾哈迈德·马苏德访问俄罗斯并造访国家杜马（议会下院），这显然是一种微妙的政治姿态。俄意在对塔利班施压并照顾塔吉克斯坦等中亚国家的立场和诉求。

阿富汗及中亚地区仍是俄巩固“后苏联空间”、欧亚战略的重要基础。而阿富汗亦是美西方渗透中亚、搅动地区局势的“前沿”。俄罗斯参与阿富汗事务的漫长历史一定程度塑造了俄对该地区的看法。在历史与现实下，俄罗斯与阿富汗的关系将如何演变仍受到格外关注。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