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场上的供销社
2024-07-02杨柳
杨柳
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乡场,就是簇拥在马路边的十来幢房子,有石头的、木板的,分别是公社、诊所、饭店、信用社、邮电所,还有一个加气补胎的小店。供销社是两间木板房,歪歪斜斜的,是乡场上最热闹的地方。
守店的是一个老头,姓邓,右脸上满是疤痕,人们都叫他邓疤荣。邓疤荣口齿不清,耳朵却好使。有人在店里“咬耳朵”,说他脸上的伤疤是幼时在家乡不小心滚进火炕里烧伤留下的,他就颇认真地纠正,说疤痕是在朝鲜战场上落下的,他是光荣负伤。邓疤荣因在战争中负伤而得到一份工作,从遥远的东北来到异乡。他是供销社的第一个店员,也是唯一一个。
供销社卖煤油、盐巴、农具、化肥、烟酒、布匹……凡乡间农人所需之物,这里都卖。靠门的墙边堆着化肥,摆着酒桶、煤油桶,放着一台绿漆斑驳脱落的磅秤。对着门,是一个曲尺形的白木柜台,里面摆着解放鞋、电池、马灯等日用百货。柜台上有几个玻璃坛,盛酒、白糖、糕饼等,其中一个盛一分钱一粒的水果硬糖。
乡间的人走亲访友、探望病人,所带厚礼就是一包白糖、半斤糕饼。每次称白糖时,邓疤荣先铺半张报纸在秤盘上,然后手握白铁皮做的瓢舀白糖,慢慢倾倒在纸上。他总是舀多白糖,让秤杆翘得很高。于是他又一点点往回舀,舀得顾客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等摇晃的秤杆终于定在正中,顾客的心才放下来。
柜台靠里摆放着一筒筒色彩各异的布匹。有棉布,也有涤纶等料子货。棉布撕起来的声音是迟钝的闷,涤纶撕起来则是一种尖锐的脆响。放在最里边的,是一卷蓝印花棉布,蓝得有些暗,深蓝的底子上铺满粉色圆圈。布是斜纹的,摸上去绵软厚实。这种窄幅的布,成年女子做一件衣服要六尺,小姑娘只要三四尺。
店堂不大,幽暗,潮湿,清凉。煤油、化肥、火柴、解放鞋胶底的气味,杂糖、白酒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有的供销社气味。
农忙时,供销社生意冷清,有时一整天也没人光顾,邓疤荣就有了大把时间趴在柜台上打盹。农闲时,有老人牵着孙子进店,犹疑地四处打量后,一层层掀开衣襟,掏出里面的小包,取出一枚两分或五分的硬币。邓疤荣就抓几粒水果糖递出来给孩子。老人再拿出一毛纸币买酒。郑重地接过邓疤荣递出的酒,老人细细抿一口,眯起眼睛,让酒穿肠入肚。
供销社后面是一片庄稼地。夏天,玉米铆足了劲灌浆,风从茂盛的玉米林吹过,热烘烘的,店里却是清凉的。做完生意的邓疤荣趴在柜台上睡过去,喝过酒的老人坐在门槛上,看着来往路人也酝酿起睡意。只有孩子睁一双眼睛,把店里的货物看个饱。
许多年后,人们四处离散。在某些无法入眠的夜晚,记忆也许会越过千山万水,回到当年乡场上的供销社。那里是物资之源,那里有糖的甜蜜、棉的色彩。遥远的旧时光,有它的独特味道。
编辑/董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