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承:历经险境出重围
2024-07-02史全伟
史全伟
1942年5月19日,日军对太北区的“扫荡”开始。就在敌人对八路军第一二九师师部的合击圈将拢未拢之际,刘伯承凭着敏锐的洞察力和多年的经验,判断敌军“扫荡”的重点就是我军的首脑机关,而师部的位置已经被日军侦察到,于是他带领少数警卫部队于21日从涉县会里村转移,跳出敌人合击圈。次日,移至太行山南部涉县固新村。刚刚安排停当,侦察员带来消息,就在师部转移仅仅3个小时后,日军大川挺身队就到了师部驻地。假如刘伯承迟出发3个小时,后果将不堪设想。后来,天津的伪《东亚新报》披露了这次行动的细节:大川挺身队,5月20日由基地出发,攀登悬崖,走过山沟,到浊漳河岸之王曲附近时,开始遭遇了三个农会会员。他们把挺身队误认为八路军,于是很不费难渡过了漳河,在对岸岭上休息了……翌日,太阳下山时,进入宋家庄,八路军正在做饭吃。……挺身队队员都是以刘伯承之首级为目的。可是异常兴奋的队员的希望,都被奇袭王堡之时,人家刚刚出发扑了个空而打消了。在那天又去索堡,进入东面的大山中追赶刘伯承。后来据俘虏说,刘伯承逃往西山去了。挺身队队员们甚为惋惜地踏着石子跑到偏城与友军会合去了。八路军第一二九师参谋长李达40年后忆起此事,仍不无震惊地脱口而出:“这简直太危险了!我为事先没有得到确实的情报而感到内疚。”
6月上旬,敌人将“扫荡”重心转向太行山南部地区。此时,身在敌人合围圈内的刘伯承,身边只有少量的警卫部队。9日晨,日军开始了大“扫荡”。涉县至黎城一线,有五六十里,万余日军组成20余路的梳篦队形,逐步向南推进。日军满以为使用这么密集的兵力,一定可以捕捉住第一二九师的指挥机关。中午,北面一路日军向宋家山发起进攻。驻守宋家山的部队是八路军第一二九师警卫部队(临时)——新一旅二团。第一二九师师部和晋冀鲁豫边区政府位于宋家山东南不过10里的黄岩村。敌人企图第一步围攻宋家山,然后围攻黄岩村及周围地区。
激烈的枪炮声传到了师指挥所,敌人攻势凶猛,宋家山我军阵地有被突破的危险,形势越来越紧张。刘伯承经过周密考虑,当即决定突围,并根据以往突围的经验,将直属队分为前后两个梯队。他一边看地图一边交代说:“不走大路,走小路,尽量夜行晓宿,从涉县、黎城敌人的结合部突出敌人合击圈。”具体转移路线是经杨家庄,从响堂铺以东的神头村一带穿过邯长路,而后进入佛堂沟山地。为了转移日军的注意力和牵制他们的行动,刘伯承命令陈锡联率第三八五旅加强对邯长路的袭击,随时准备掩护指挥机关突围。这时候,刘伯承的妻子汪荣华已怀胎多月,即将生第3个孩子。前面的儿子太行和女儿华北也都是在抗日战地出生的。汪荣华是第一二九师供给处的党支部书记,这次须随后梯队行动。行前,刘伯承跟妻子握手道别,并递给她5元边币,歉疚地说:“这是我这个月的津贴,你产后设法买点吃的。我要指挥作战,无法照顾你。”
下午1时,刘伯承下令转移。前后两个梯队拉开距离,静肃往北疾行。队伍避开大道,专走偏僻的小路。山路崎岖,刘伯承时而骑马,时而步行,李达和参谋、警卫员紧紧跟随在他的前后。新编第一旅政委唐天际带着第一团第二营担任警卫。夜间行军时,刘伯承对李达交代说:“鬼子搜山的队形很密,一旦遭遇,他们马上会进行向心合击,那我们的处境将万分危险。现在千万不能让鬼子发现我们的行踪。夜间行军不易观察,你要多派侦察员出去,一边直接侦察,一边与沿途的秘密情报通讯所联络,随时掌握确实情报,免得陷入被动。”李达遵命做了布置。
为了缩小行军目标,刘伯承令前、后梯队加大距离。部队一连翻过几道山梁,刘伯承估计前梯队快接近杨家庄附近的大路了。这时,侦察员跑来报告:“前面杨家庄已被敌人占领,一股敌人正沿着大路向南搜索。”刘伯承忙令队伍折向西行。走了一会儿,左前方山上火光闪动,隐约传来人叫马嘶声。前梯队一连绕了几个弯,与后梯队失去了联系。时至深夜,部队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之中。
刘伯承让前梯队暂时休息,他和李达、唐天际等登上一个山头,观察四周。刚才见到火光的地方是左侧约3里以外的王家庄。王家庄往西往北,到处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再往东北方看去,从杨家庄直到神头村,连绵的大山间灯火闪烁、高低明灭。刘伯承说:“你们看到那边的烟火没有?很可能是鬼子在那边烧房子,从那里怎么能走得出去呢?此路不通呀!”他迅速做出判断:敌人已经从东、西、北三面进行了严密的封锁,企图把指挥机关合围。经杨家庄从响堂铺以东的神头村突围的路线已走不通了。好在刘伯承预先已在西面做了布置,下一步可以利用陈锡联的掩护,从黎城、东阳关之间突围出去。想到这里,他转身问唐天际:“你们常在这一带活动,地形熟悉。你说说,改往响堂铺以西突围走哪条道好?”
唐天际回答说:“从西北这条大岭过去,就到了宋家庄的北山,再向北翻过香炉峧,往西直插,一过邯长路就是东、西黄须,离第三八五旅控制的区域很近。这条路是牧羊人常走的小道,前一段地图上没有标识,敌人也不容易注意到,不少地段路很险,不过安全有保障,就怕后面梯队这么一大摊子过不去!”
“是啊,这是个问题。虽然经过了精简,但直属队仍有好几百号人,行起军来一长串,真像是背着电灯泡子赶场——怕挤怕撞啊!”刘伯承深有感触地说,“转移的方向就这么定了。难走一点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安全、保险。从前俄军统帅苏沃洛夫有一句名言:‘凡是鹿能走的地方,人就能通过。他在1799年就曾经率领一支大军,从人迹罕至的地方翻过了阿尔卑斯山,救出了陷入绝境的俄军,创造了人间奇迹。我想,今天我们也可以说,凡是羊能走的地方,人就能通过。我们就走这条牧羊道。”刘伯承下定了决心。
虽然四面受敌,形势紧急,但为了联络上后梯队,刘伯承坚持在原地等候。李达怕耽误过久危及刘伯承及指挥所的安全,便对新编第一旅第二团参谋长陈皓说:“你叫部队集合,上好刺刀,集中手榴弹,准备杀开一条血路,保护师长和指挥所突围出去!”刘伯承听后,阻止说:“不要贸然疲劳部队,不到万不得已,不准打枪!”李达催促说:“那我们快走吧,还有三四个钟头天就要亮了。”“一定要等后梯队上来,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刘伯承的口气不容商量。李达十分理解刘伯承的心情,师长这是对党的事业和根据地人民负责,是对后梯队700多人的生命负责。李达再次请求说:“师长,请你率领前梯队先走,我带一个排回去找后梯队。”刘伯承不忍心让自己的助手去冒险,说道:“太危险了,找不到怎么办?”“不能再耽搁了,部队需要你指挥。我会尽一切努力找到后梯队的,万一找不到,就钻山沟打游击。”李达恳切地说。刘伯承紧紧握住李达的手,动情地说:“好,你去吧,千万要小心!”
李达走后,刘伯承率领师指挥所走向西北方的大岭。农历四月末,天上没有月亮,周围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一踏上那条牧羊道,果然十分难走。那里山高坡陡,荆棘丛生,特别是旁边黑深的峡谷更让人感到恐怖。大家手脚并用,或抓住树枝向上攀缘,或斜着身子往下蹬滑。牲口经过前拉后拽才肯向前移动。刘伯承拄一根树枝作手杖,在警卫员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行进着。不远处的日军不时打来冷枪,吆喝声清晰可闻。路难行也须加快速度。夜间走在这样的路上,别说是饱经磨难,眼有疾、身带伤,年近半百的刘伯承,就连年轻的战士也两腿发酸,汗流浃背,呼吸困难。一连几天劳累,加上紧张,刘伯承的脑伤病又犯了,头皮发胀,右边太阳穴阵阵作痛。他竭力稳住脚步,不让周围的人觉察出来。过了一段几乎是直上直下的陡坡,路变得较为平坦些了,大家刚要缓口气,前面却传来了口令:“注意右侧悬崖!”口令还没有传到队尾,只听“咕——咚”一声,一个沉重的物体坠了下去,闷雷般的响声在深夜寂静的山谷里回荡了许久。这响声惊动了左面山头上的伪军,他们跟着乱喊一气。这时,黑暗中有人报告:“师长的大黑骡子掉下去了。”大黑骡子驮的马褡子里,装着刘伯承的行李和书籍文件,其中有他的《合同战术》译稿,那是苏军系统论述诸兵种各自的战斗性能及协同动作的一部军事学术著作,是刘伯承着眼于人民军队未来战术的发展而在战斗间隙精心翻译出来的。陈皓立即派侦察班班长带着两名战士下山去寻找。
队伍走了半夜,拂晓时抵达香炉峧。这里已远离敌人的合围中心。警卫人员给刘伯承弄来一碗清水。刘伯承喝了几口,稍皱眉头,说道:“水里好像有羊粪味。”警卫战士说:“那是从一条小溪里打的,老乡们放的山羊都在那条小溪喝水,想必是山羊屙的屎。”刘伯承爽朗地笑起来:“这一夜,我们走的是牧羊道,喝的是羊粪水哟!”刘伯承的幽默话语,引得在场的同志们都笑起来。刘伯承让部队原地休息。一夜奔波,大家疲劳至极,许多人倒头就睡着了。刘伯承顾不上休息,马上命令电台和第三八五旅联络。接着,他又问陈皓:“侦察派出去了没有?”陈皓回答说:“派出去了。据了解,周围15里之内没有敌人。”刘伯承叮嘱说:“敌情要切实搞清楚,警戒要放远一点。在胜利的时候更要防止麻痹,在疲劳的时候尤其应加倍警惕。长征中有些部队常常强调战士疲劳而忽视了侦察警戒,结果屡遭敌人袭击。抗战以来,我们师受袭的教训也不少。今晚指挥所驻地不要放在公路附近。”陈皓答应着照办去了。参谋也来报告:跟第三八五旅的电台联络上了,陈锡联回电说:“已按照师长昨天的指示,控制了黎城至东阳关之间的公路,保证指挥所安全通过。”刘伯承进一步指示:“再给陈锡联发个报,告诉他后梯队和李参谋长可能在宋家庄、王家庄一带,令他注意联络,并以一部侧击响堂铺、神头,进行策应。”
早饭过后,侦察班班长和两名战士赶回来了,他们找回了刘伯承的全部行李和书籍文件。刘伯承挨个和他们握手,连声称赞说:“好同志,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
黄昏时分,刘伯承率前梯队越过邯长公路,到达东黄须。历时一昼夜、行程50里的艰险突围胜利结束了。晚上,当部队指战员进入梦乡时,刘伯承却难以入睡,他心里惦念着后梯队和李达等人的安危。
一连两天,后梯队毫无消息。刘伯承寝食难安。13日晨,第三八五旅来电报告:李达、蔡树藩率后梯队安全转到了响堂铺以南山地。原来,9日夜间,后梯队被日军的一股搜索队挡住了去路,不得已回缩到山沟里,再出来时已找不到前梯队了。队伍转了两天,一直未能跳出日军的合围圈。为了缩小目标,队伍不得不分散行动。12日夜,在李达的统一指挥下,后梯队才安全转移出来。至此,刘伯承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脑部的伤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在刘伯承的指挥下,从6月9日开始的反“扫荡”至20日胜利结束。李达派人清点了人数和文件后,把统计结果向刘伯承做了汇报:师直两个梯队及新一旅的同志们在13日下午和晚上大部分赶到,个别掉队的,也在14日到齐了。除了几匹牲口在夜间走山路时掉到崖下损失了一小部分文件外,未伤亡和丢失一人。
(本文选自《乱云飞渡仍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