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记 （5首）

周卫民

在北方某一小镇读《楚辞》

从西陵峡到江陵，你笔直的倒影

渐渐起伏在粼光里，从秭归到郢都

跑过长满橘树的少年时光，才发现

香气摇荡的小路，越走越漫长

此刻手中一页薄纸，竖排文字间

你徘徊于白色花瓣拉起手的锁链上

巫山云起，有人低唱，“魂魄毅兮为鬼雄”

“洞庭波兮木叶下”。你跑丢了鞋子

汨罗江畔，一百七十二颗星星浮在水面

绽开的弧线，危险而美丽

——鞋子孤零零的。一百七十二颗

手心里的小石头，旋转着宇宙图谱

此时，我们眼中星河浩瀚

仍无法准确地认出，江离、蕙草和白芷

无法为写好一首关于春天的赞美诗

感动自己。今日，北方微雨，竹简上的南国

众草芬芳，我们怀念起一种遥远声调

渴望突然听懂，两千年前的那种语言

涉江记

抵达江心前，把可能的出场方式

试过一遍，纵然出行是场逃脱

好看的衣服，玲珑的玉佩，青虬和白螭

能给的宽慰感，在一人独处的空间里消磨

你有永不过期的天真，和老来执拗的

心理洁癖，全世界躺平时

美颜自己是种善良。多么幸福的痛苦

流放者与旅行者在江心相遇

抑郁症的稻草垂下腰肢

两个跨越年龄的自己

是最后知音。你叹息，美好总是渺茫于

比你更久远的前世，而你速朽成古人

一堆无法处理好的工作关系

如藤蔓，缠绕着死结

远山上，落日被蒺藜和飞蓬遮蔽

又是该把雀巢归还给

满天鸦雀的时刻

那本就是，它们的故乡

北国橘

差一点就以为，梅雨的湿润里

才有你的笑容

你试着，在冰镇的呵气中

透露一场节日的颜色，你靠在

颠簸的车窗边缘幻想

十里店铺门前

红腰带缠身，叶片油绿

壮实身体一直繁衍着

年轻时的模样

一棵挂满记忆的树，接受了

暖气流动的江北厅室

新结出的果子，比水果摊上的

更生机勃勃

糯米变形记

黏度通透，源自内心已放弃

遥远的记忆。习惯孤立的个体

突然被捏紧成一团，左转右转，被捆绑成

三角体，四个顶点，六条饱满的腰线

下水的成人礼前，比一盘散沙

更不清楚团结的意义，一个人

在沸水里翻滚太久，再也无法搅起

奇异的浪花。面对身世的检测

需要伪装出，来自体内的黏性

被发现的清醒者，只能抖落水中

自由游弋。记得前世你曾抱紧我

脸色羞愧，制服翠绿，清晰的边界感

才是包装前的本来面目

但有足够多的牵绊，将我们

封锁在一起。最好冷却后再打开

见证铸造成果——天资最差的那一粒

撞击以后，变得很黏人

抽思诉

你永远无法用一首怨歌

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每阵秋风里都有鲜红的落叶

封存情感记忆

他说，忽视是一种策略之美

美德与慈悲，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你看那一只情感丰富的鸟儿

注定只能自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