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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三一论视域下《请买票》中的女性困境

2024-06-29吴梦蝶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0期

吴梦蝶

[摘  要] 《请买票》是劳伦斯早期的短篇小说作品,描写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背景下,一群姑娘报复一个负心汉的故事。文学空间是一种生存体验的深度空间,本文基于列斐伏尔的空间三一论,试图以空间作为切入点来分析《请买票》中的女性在一战背景下如何受空间表征主导,如何在空间实践中逾越规约,构建挑战性表征空间,以期从《请买票》所创造的文学空间中发现一战时的女权发展过程。列斐伏尔的空间三一论不仅从资产阶级空间上对意识形态认知进行了革新,而且也是观察性别政治的有效途径之一,为文学作品开辟了新的阐释思路,从而创造了新的研究领域。

[关键词] 空间三一论  《请买票》  空间表征  表征空间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0-0049-04

戴维·赫伯特·劳伦斯是20世纪英国小说家,《请买票》是劳伦斯早期的短篇小说作品,描写了在一战背景下,一群姑娘报复一个负心汉的故事。一辆单轨列车的检票员约翰·托马斯周旋于不同的女售票员之间,在他与一位名叫安妮的女售票员发生关系以后,安妮想要与他建立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可惜只想满足身体欲望的托马斯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安妮。安妮在悲愤与绝望后,集合了其余被托马斯抛弃的姑娘们一起报复托马斯。

国内学者对《请买票》的研究主要从性别对立、文体学、欲望冲动等角度展开,很少有学者把空间作为切入点进行分析。“诸多的迹象已然表明,文学研究中的空间或地理词汇越来越多……许多文学研究学术会议致力于文学空间、地理批评和文学制图问题,文学批评的空间性问题重新受到高度重视与关注。”[1]因此本文基于列斐伏尔的空间三一论,试图从空间的视角来分析《请买票》中的女性困境,以期从《请买票》所创造的文学空间中发现一战时期女权的发展过程。

一、空间三一论的发展

谢纳曾指出,“长期以来, 空间一直被视为是死寂的、固定的、静止的、非辩证的。而时间却正好相反, 被认为是活生生的、丰富的、多产的、辩证的”[2]。文学研究对空间的关注也存在滞后现象,有重时间维度、轻空间维度的倾向。到了20世纪中叶,西方哲学家福柯、列斐伏尔等人在法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空间转向”运动,开辟了新的研究路径,文学研究领域也逐渐对空间产生了关注。“文学所开创的艺术空间将那些被遮蔽的、无形的东西变得可感和在场,使存在物更为清晰地显现。表层的不在场以唤起精神领悟的方式获得了更为深层的在场和言说,开启了一个充满活力的意义生成机制。”[3]

“马克思主义注重建立不同事物之间的联系。换言之,马克思主义是展示某特定元素如何与其他元素相关联,并最终与一个更大的社会整体相关联,而这些元素既构成这个社会整体,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当然,这也适用于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4]马克思主义的热烈拥护者亨利·列斐伏尔是享誉世界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之父”。1920年至1930年,他做过许多零工,这份经历也使他开始思考城市、空间以及与空间有关的事物。在1974年出版的《空间的生产》一书中,列斐伏尔提出了包含表征空间、空间表征和空间实践三要素的空间三一论。表征空间是“直接经历的(或活生生的)空间……这是一种被支配的——从而是消极体验的——空间”[5]。空间表征是由社会强势集团所构想出来的空间,但它“不是随意任一空间秩序构想,而是与生产关系关联的、由社会强势集团构想的主导空间秩序”[6]。空间实践表现为日常生活。“而在‘空间表征的渗透和制约下,‘空间实践常常体现为规约的空间行为,但不排除对规约的逾越,两种空间行为分别产生两种‘表征空间:规约‘表征空间和挑战性‘表征空间。”[6]空间三一论看似充满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注重资产阶级生产方式、与性别意识不相关,实际上,在英国这个资本主义社会中,尤其是一战时期的英国,代表统治阶级的男性也是资产阶级的代表。因此,“‘空间三一论不仅为阶级空间政治学说,也应当是种族、性别等意识形态学说”[6]。

二、单轨列车:空间表征

空间表征是空间三一论中最重要的元素,是“被概念化的空间,即科学家、规划师、城市学家……以及具有特殊科学癖好的一些艺术家们”[5]所构想的空间。也就是说,空间表征作为统治地位的空间,是权力和意识形态的再现。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英国的女性在社会上依然处于“第二性”的位置。大多数女性都是家庭主妇,以照顾家庭为主要职责,只能依附于男性。即使有机会外出工作,也多从事一些薪资低而工作量大的后勤工作。在一战爆发后,战争的特殊性使英国社会出现了剧烈变动,身体健康的男性均前往前线保家卫国,留在后方的多是一些身有残疾的男性。为了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国家呼吁更多女性进入社会工作,弥补男性劳动力短缺的问题,“正如官方人士骄傲地宣称的那样,这种英格兰最危险的有轨车上的售票员全部由姑娘们担任”[7]。政府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是以提高女性地位为出发点,而是为了能够维持英国社会的稳定,从而使政府能更好地投入战争之中。不过这在客观上也给女性群体带来了就业机会。

小说中,列车上售票员的工作全部是由健康、富有活力的女性承担,而司机多是些孱弱甚至身体残疾的男性。从表面上来看,女性售票员在这辆单轨列车上处于一个极有优势的地位,她们比司机更身强体壮,“她们谁也不怕——可人人都怕她们”[7]。但当时的英国社会依然是父权制社会,占据主导地位的男性构成了统治阶级。这辆有轨车就像一只历经艰险的大船,而那些看似处于弱势地位的男性司机便是这只大船的船长,“他们身上都具有一种魔鬼的精神”[7],掌管着“船舵”的他们无休止地在陆地的风暴波涛中颠簸。并且,除了那些柔弱有病甚至残疾的司机以外,列车上的检票员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们并不像那些男性司机一样因为身体原因而不能奔赴战场,而是因其他的某种原因留在列车上工作。例如检票领班约翰·托马斯就是一位面色红润、高大敏捷的年轻人。鉴于当时英国政府为战争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和人力,这些免于奔赴战场的年轻男性其实也是统治阶级的一种权力表现。此外,检票员约翰·托马斯早晨和售票员调情,晚上又缠着她们去“散步”,导致不断有售票员离开。从后文的情节发展中可知,约翰·托马斯是在征服了这些姑娘后又无情地抛弃了她们,使她们丢弃了自己的工作,而导致这一结果的托马斯因其男性的身份依然“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即使女性在战时能拥有工作机会,但她们的这种权利依然是由统治阶级,即男性所给予的,并且她们时时刻刻处于男性的掌控之下,给女性提供工作机会只是统治阶级为了保障生产关系的一种手段而已。“空间体现了社会关系的再生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空间关系就是社会关系,这也就意味着空间逐步成为政治统治的工具和手段。空间政治化的过程就是各种社会关系的重组过程,是社会秩序的重构过程。”[8]女性自认为已承担了重要职责,谁也不怕,但在男性犯了错误的情况下,失去工作的依然是没有话语权的女性。这辆单轨列车无疑是男性力量的空间化体现,体现了统治者为加强主导权与话语权所使出的策略与手段。

三、游艺会、电影院:规约性的表征空间

规约性表征空间表现为表征空间中的居住者对维护社会生产秩序的规章制度的遵守,在社会强势群体的规训下,表现出顺从与接受的态度,并做出具体的实践行为。

检票员托马斯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男性,有不少丑闻在社会上流传。他早晨与女售票员调情,晚上又会约她们出去“散步”。他的这些行为导致不断有姑娘离开,但他又会对新来的姑娘故伎重演。安妮对托马斯的一切行为都心知肚明,她机智地选择与其保持距离。在11月的一个夜晚,安妮只身前往游艺会,与同样来到此处的托马斯偶遇。安妮选择与托马斯同行,一起乘坐了小火车并且骑了木马。因为每次的娱乐活动都是托马斯付钱,所以安娜的状态也不同于在列车上的疏离与高傲,而是呈现出温顺的态度。而安妮的温顺状态也使得托马斯有信心对安妮做出一些亲密行为,安妮也没有拒绝,甚至颇为激动。在逛完游艺会以后,安妮和托马斯又一起去看了电影,电影院昏暗的场景以及里面响亮的亲吻声使安妮内心渴望着托马斯的靠近。在发生关系之后,安妮期待着与托马斯成为精神伴侣,但“约翰·托马斯意在只保持这种关系,从未想过要安妮成为面面俱到、形影不离的伴侣。当安妮开始对他的精神世界、他的生活和他的性格发生兴趣时,他断然抛弃了她”[7]。这一切让安妮变得不知所措,她感到所有的事物都开始变得捉摸不定。安妮一直十分笃定自己已经抓住了托马斯的心,而托马斯的抛弃瓦解了她所有的自信,使她一蹶不振。

“在男权主义为中心的社会控制下,女性始终处于被压迫的境遇,这种压迫正是通过空间对身体的圈限而得以具体的操作实施并最终完成。”[9]在游艺场和电影院里,安妮失去了在单轨列车上的沉着与自信,她已经完全被托马斯征服了,并接受了托马斯所代表的社会强势群体所带来的规训,使自己再一次依附于男性。然而,一旦她完成了顺从这一空间实践,她便和以前的女售票员一样遭受了抛弃。在托马斯的眼里,这些女售票员只是男性的依附品,可以被任意支配并抛弃。托马斯表面上只和同意“散步”的女孩子出去,但事实上,托马斯会对那些如安妮这样一开始不愿与他“散步”的女孩子使出各种手段来征服她们,最终使她们同意。这也体现了男性统治者对女性觉醒的打压态度,他们并不允许女性成为独立的个体,一旦女性超出了他们的掌控范围,他们便会采取一系列的手段来打压、征服那些具有觉醒意识的女性,以体现、实现及确保自己的绝对统治地位。

四、休息室:挑战性的表征空间

在空间表征的压迫和制约下,对规约的逾越产生了挑战性表征空间。处于挑战性表征空间中的人,主动地为自己争取新的权力与物资,即使有时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但其所做的尝试性实践仍为社会生产做出贡献。

安妮在经历过初期的悲伤与绝望以后,决定实施针对约翰·托马斯的报复计划。她一个个地串通好托马斯的那些前女友,计划将托马斯约到休息室让姑娘们一起质问并报复他。起初,姑娘们要求托马斯从她们之中选一个带走,这便是她们为后续殴打托马斯设下的一个局。托马斯被要求转过身去猜测是哪一位女孩拍了自己,“约翰·托马斯忐忑不安,也不相信她们。但又没有勇气逃出去”[7]。先是安妮对着托马斯的太阳穴狠狠一击,随后姑娘们像是收到了信号,一齐扑上来对着托马斯殴打。虽然姑娘们愤恨托马斯的行为,但这时的她们大多是觉得好玩而殴打托马斯。“然而,约翰·托马斯却怒不可遏。他的蓝眼睛里燃烧着奇异的恐惧和愤怒的火焰。他低着头冲出姑娘们的包围,跑到门前,但门已经锁上了。他使劲拧动门锁。姑娘们振作精神,警觉地站在周围盯着他。他面对她们,准备决一死战。这些穿短制服的姑娘使他毛骨悚然。显然,他害怕了。”[7]

之前姑娘们对于托马斯一直是顺从的,而姑娘们殴打托马斯这一空间实践则表明她们已经由之前的顺应型转换为了挑战型。这使得托马斯——社会强势群体的代表——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他不允许姑娘们做出挑战自己的行为,故而虽然姑娘们一开始只是抱着好玩的心理,但托马斯依然准备与姑娘们决一死战。姑娘们慢慢镇压住了托马斯,托马斯“就像一头被击中的躺在猎人脚下的动物”[7],毫无疑问,此时的猎人就是取得胜利果实的姑娘们。一战时期的女性在工作后有了经济收入,家庭地位也随之提升,女性有了更多话语权,也敢于对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进行反抗,这正与安妮集合被托马斯伤害的女售票员一起报复托马斯的行为呼应。

当托马斯不再挣扎后,姑娘们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即让托马斯挑一个姑娘带回去。这时的托马斯意识到了姑娘们的退缩之意,对姑娘们产生了蔑视的心理,他认为姑娘们的反抗不过是为了取得他这位男性的关注。其他姑娘嘴上说着不要托马斯,“然而每个人又都等着他看自己,希望他能够看他。所有的人都这样盼着,只有安妮除外”[7]。托马斯知道,这一切都是安妮策划的,所以他出于仇恨和报复心理选择了安妮。这让安妮感到很绝望,她知道,她们的报复计划失败了。这时托马斯要求离开,没有人再敢拦他,“姑娘们也都急于离开。她们匆忙地收拾着,脸上带着呆痴麻木的神情”[7]。虽然她们把托马斯殴打了一番,但什么都没有得到。不再像制服托马斯时那样疯狂,此时的姑娘们又回到了原先那种顺从的态度。因为她们在反抗过以后,地位并没有得到改变。

一战结束以后,关于退伍军人的复员工作和对于流离失所者安置情况的讨论就开始了,社会上开始出现不满情绪。当退伍士兵回家时,市场上挤满了想要恢复战前工作的男性,他们对于此时占据了工作岗位的女性持有反对和愤恨的态度。并且,有了第二选择的雇主们往往会优先考虑聘用退伍军人,甚至招收那些从未服过兵役的男子。许多女性被迫回到了家庭,她们要想继续待在劳动市场,只能像从前一样从事一些后勤工作。战场的残酷也给这些参战人员留下了一定的心理阴影,造成了战争恐惧症。他们的症状多表现为仇视柔弱的女性,杀害年轻女性、欺辱女童的事件时有发生。在家庭中,他们的这种情绪多发泄在妻子身上,对妻子进行言语上的打压甚至行动上暴力相向,致使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被进一步削弱,又回归到以前依附者的地位。

此外,小说中那些渴望托马斯选择的姑娘们与一战时期的新女权主义者也遥相呼应。一战后的新女权主义者不再把法律地位上的平等作为自己的目标,而是为女性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身份争取权益,她们已经偏离了女权运动的初衷, 在一定程度上与反女权主义等同。新女权主义者不再强调男女平等, 而是两性差异。正是她们对于两性关系的理解有了偏差,使为女性争取法律平等和提高社会地位的运动受到了阻碍甚至被迫中断。正如姑娘们在征服了托马斯以后,依然要求他选择一个女孩带回家一样,这也导致安妮的“报复计划”被迫中断。小说中的姑娘们回到了以前顺从的女性角色,现实中的女性也退回到了维多利亚时代家庭主妇的地位。不过之前秉持初衷的女权主义者的努力也并没有完全付诸东流,当时的社会舆论对女性所取得的成就也给予了肯定和鼓励。

五、结语

劳伦斯的这部短篇小说,将一战时期男女社会地位的变化展现得淋漓尽致。单轨列车这一空间表征下,女性看似掌握全局,其实还是处于拥有统治地位的男性所规划的空间中,给予女性权利只是统治阶级的一种手段而已。在代表了规约性表征空间的游艺场和电影院这一文学空间下,居于统治阶级的男性并不允许女性拥有反抗自己的意识与能力,以体现、实现及确保自己的绝对统治地位。最后在挑战性表征空间休息室中,女性有了更多话语权,也敢于对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进行反抗,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仍为女权运动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列斐伏尔的空间三一论不仅从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上对意识形态的认知进行了革新,还成为观察性别政治的有效途径之一,不断开辟新的阐释思路,为文学作品创造新的研究领域。

参考文献

[1] 颜桂堤.“空间转向”与当代文学批评的空间性话语重构[J].文艺争鸣,2022(8).

[2] 谢纳.空间转向与当代文艺理论建构[J].文艺研究,2009(2).

[3] 胡清波.空间转向下文学研究的新视野——从西方二十世纪文学批评谈起[J].华中学术,2017(1).

[4] 塔利,方英.马克思主义与文学空间研究[J].外国文学研究,2023(5).

[5]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M].刘怀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2.

[6] 赵莉华.空间政治与“空间三一论”[J].社会科学家,2011(5).

[7] 劳伦斯,邢历.请买票[J].世界文学,1981(2).

[8] 李建华,袁超.论空间政治化[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5(5).

[9] 谢纳. 性别、身体与空间[J].文艺争鸣,2012(5).

(责任编辑 陆晓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