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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与物为春” 看庄子的心物观

2024-06-28王佳玮

今古文创 2024年24期
关键词:庄子

【摘要】《庄子·德充符》里说“才全而德不形者”能达到“与物为春”的适悦状态,“与物为春”谓心神在接触外物的时候处于一种春和之气的状态之中,这是心对物的审美观照所产生的境界。在庄子哲学中,物是道所周流的具体对象,物包括自然界和人事界,包括一切人、事、物;心可分为与物相斗的世俗利害之心和理想状态下的出世之心,心的本性是虚、静、止,要处理世俗之心与物的关系,让心回归本性,而与物处在“春”的状态下,可以采取“外化而内不化”的策略。如此,心与物便可“各得其所”,庄子的心物观对如今深受利欲和情欲困扰的人们来说,不失为一种可以令我们达到“悬解”之境的人生智慧。

【关键词】庄子;与物为春;外化而内不化;心物观

【中图分类号】B2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4-007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4.024

《庄子·德充符》中描写了一个寓言人物——哀骀它,其相貌丑陋,妇人却愿做其妾,鲁哀公愿授之与国。孔子说他:“未言而信,无功而亲……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 ①人们都愿意和他亲近,完全是由于他所散发的精神力量和内隐的道德力量。那何谓“才全”?孔子说道:“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兑;使日夜无卻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 ②当面对生死存亡、贫穷富贵、功名利禄、饥渴寒暑等人生及世间常态之时,才全之人能够明白这是世间的规律和命运之定,而非人力所能定,理应随遇而安,与事变和命运相连共生,随万物所变任世间所化,如此一来万物便不足以扰乱心境,不会忧息经神,而能够兑然自得。“使日夜无卻而与物为春”,日夜本无分别,而是人所认为日夜有卻,如能认识到此,那么就能够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了。而“与物为春”即让心灵与外界保持着春和之气,在与外物接触的时候与物相推移,从心里反映四时变化而随物所变,如此便能“使物自喜”,心与物各得其所。何为“德不形”?孔子又答:“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 ③正如水平的静止状态一样,我们应将其视为取法的准则,内心才可以保持完满和静止而不为外物外境所摇荡,德即“成和之修也” ④,德是最纯和的修养,德不外露则自然万物亲附而不肯离去。

由此,“才全而德不形者”是畸形之人,却能够让我们忘记他的形体,而被其内涵之德所感染。他们正是道家所推崇的理想人格的化身,如同“真人”“圣人”“神人”“大人”“全人”之类,而如何才能达到“才全而德不形者”的状态,庄子借鲁哀公与孔子的对话表示,“才全而德不形者”能够进入与物冥合,与道同一,与万物同体的状态,能够保持全然天性,使得道德充实于心。而要达到这样的状态需要心的修养,文中提到心神在接触外物的时候要像春天一般饱含生气,使得情畅物顺。“与物为春”反映了庄子对心物关系的看法,心要随物更生,在与外物接触之时与物相推移,与外物融会在春天般的安然祥和之中,不断超越物我的界限,化客观外物为主观自我的精神表现,也就是进入到“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⑤的精神境界。

一、“与物为春”的内涵

“春”有多重含义,《说文解字》曰:“春,推也。从日艸屯。屯亦声。日艸屯者,得时艸生也。屯字象艸木之初生。” ⑥段玉裁注曰:“乡饮酒义曰:东方者春,春之为言蠢也。《尚书大传》曰:春,出也,万物之出也。”这说明“春”与自然界中的春季(草木生长的季节)相关,还可以引申为一种生命的萌发和生长。《尔雅·释天第八》:“春为苍天,万物苍苍然生……春为青阳,气清而温阳……春为发生。” ⑦这也同样强调了春代表生长的意思。

但在“与物为春”的语境下,“春”还有别的含义。据晋郭象所注曰:“群生之所赖也。” ⑧唐成玄英疏曰:“慈照有生,恩霑动植,与物仁慈,事等青春。” ⑨意思是说春天是万物生长繁衍的时节,是所有生物赖以生存的季节,它具有仁慈与青春的特征。释德清与宣颖的看法类似,二人都谈到了春季的“和”状态,“与物为春”即表明了随物所变而达到怡悦的如同春天般的和气状态。王治心则把“春”当作形容词来描述和气的状态,即“万物欣欣向荣之意。” ⑩林希逸将“春”与“兑”字联系起来,表示“与物为春”就是心随着所处环境的不同而感到愉悦。章炳麟根据《说文解字》中“春,推也”来延伸出“与物相推移也” ?的看法,于是“与物为春”可理解为与物相互推移,促进万物成长之意。陈鼓应综合前人观点认为,“与物为春”即“随物所在保持着春和之气” ?,这与释德清和宣颖的观点一致。本文在此采取陈鼓应的观点对“与物为春”的内涵做进一步阐发。

上文提到只要了解死生等一切都是事物的变化和运命的流行,而人并不能揆度它们的起始,无法对其进行预测和掌握,只有了解这点,那么外物就不能来扰乱内心以及和顺的天性。要保持心灵的安逸自得而不失怡悦,就要任万物和人生所化,随万物和人生之变,使日夜不间断的随物所在保持着春和之气,这种春和之气不仅仅是一种愉悦和喜悦,更是一种接纳和包容的心态,也就是李云所说的“接万物而施生,顺四时而俱作” ?,接纳生命的起伏和事物的变迁,消融心与物的界限,顺应四时的循环和变化,与之共同生长和发展,才能达到逍遥之境。在“春和之气”的氛围之中,心并非世俗功利之心,而是自由本真之心,以本性之真情融入万物之中,顺应万物之变,不涉物之运化,让万物在敞开之中成其自身。

二、庄子的心与物

庄子所说的物意指宇宙间的一切存在,《庄子·天道》云:“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 ?成玄英认为“运”即“动”,“积”即“滞”,在他看来,天道运转不断,日月照耀,雨露滋润,没有任何停滞积累的情况发生。正因为如此,四季循环,万物繁衍生长。天道的运转表现为日月的照耀、雨露的滋润以及四季的变迁,这也是万物和谐共存的表现。而万物能够达到和谐共存的状态,是因为“无所积”,亦即生养万物的“道”的无所滞。正是“道”这一天地万物总的规律和运行法则的存在,使得天地万物充满秩序的美,它在万物中周流不滞使得万物相生相长。物在此也成了道周流的具体对象,陈鼓应说:“有了物界就生生不息。”徐小跃认为,在老庄哲学中,道的本体是“无”,一方面它既能够在“虚空”意义上扮演生万物的角色,另一方面又能够在无规定性意义上发挥着体万物的功能,作为无限的道只能通过有限的万物来呈现。?换言之,道正是在物界的生生不息的绵延之中才得以呈现,宇宙万物无一不是道的体现,庄子有言:“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 ?天地日月万物都是道的体现;道则无所不在,道能够使物盈虚衰杀,而自身却不会盈虚衰杀,道能够使物有始终有聚散,而自身却没有始终聚散,这正是道不离物,物体现道的表现。

而在庄子哲学中,心可分为两种:一是与物相斗的世俗利害之心,如书中所提到的工心、成心、机心、贼心等;二是理想状态下的出世之心,如游心、心斋、刳心、心如死灰等逍遥、寂静状态下的自然之心。在庄子看来,心的本性是虚、静、止的,故能顺万物而游,而世俗的心之所以不能顺万物之性,之所以与万物相对立,是因为人总是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万物之上,带有“成心”看待万物而产生偏见和争执,把自己作为衡量万物的标准而产生是非好恶之情,才会“有所待”而被外物所禁锢。“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 ?物之所以如此,是由于人们在认知活动中将心灵投射于物,一切皆带有人的烙印。人们反而认为心是被物所扰,殊不知是心追求物,为外物所累进而扰自身,在“终身役役”的追求欲望的过程中,心在与物的对立之中“丧己于物,失性于俗”,最终“不知其所归”,使人变成了“倒置之民”。?庄子有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 ?万物都是道的体现,而“我”与万物为一,那么“我”自然也是道的体现。“道”具有“无为而不为”的特点,“我”与万物作为现实的存在更应顺应自然,作为“我”既要尊崇“道”也要“随所遇而任之”,而“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 ?在庄子看来,无论是人或是物,现实中的一切理应处在自然即“乘物以游心”的自由状态,但是现实社会却被人欲所裹挟而“纷然淆乱”从而“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只有“绝圣弃知”才能“天下大治”。庄子所要抛弃的是智巧之知,因为这种智巧往往成为人们争执不休的工具,运用心机来满足物欲和情欲,这就是上文所提到的以世俗利害之心求诸外物满足私欲。

三、“外化而内不化” ——心与物的相处策略

庄子哲学?在处理心与物的关系时,提出了“外化而内不化”的策略。《庄子·知北游》借孔子之口说道:“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 ?“外化而内不化”是对颜回的问题——如何达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的境界的回答,“外化”具有丧、忘之意,即顺应外物,随物而化;“内”指人的内心,“内不化”即不受外在变化的影响,要有超然物外的“虚静”之心。在庄子看来,化与不化都要安然顺任,他强调“内不化”并非让心与物隔绝,而是注重保持心的本性,心不随物所转便不会生出是非好恶,万事万物也不足以扰心,那么心灵就会获得自由解放。庄子对心的重视,实则是对人类精神自由的重视。

《庄子·应帝王》的泰氏(伏羲氏)听任有的人呼他为马为牛,顺应一切外在而始终没有受外物的牵累,为马为牛实则是与万物相通,“外化”即是心顺物而为,全然无私欲,而处于“虚静”之境,超脱于世俗之外。《庄子·德充符》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 ?不为生死所动,处于无待之境而不受外物变迁的影响,这就是“内不化”。庄子又言:“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 ?“无情”可以说是“内不化”的实质,即不因对外物有所好恶而伤自身,此情非世俗教化之情,而是与自然合一、与道同一的真性情。

“外化而内不化”不仅是心与物的关系问题,也是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的关系问题。在庄子看来,作为审美主体的人应当顺从“天道”而与审美客体即万物所合和而达到“逍遥游”的审美自由境界。要达到“外化而内不化”,要经过“心斋”的审美过程如《人间世》所言:“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保持虚静平和的心境,将万物囊括于自我的审美心胸之中,让内心推于天地而通于万物,这便是“外化而内不化”的审美追求与人生境界。

人之所以不能顺应自然,不能做到“无为而无不为”,是因为不能认清万物由道演化而来,它们之间并无分别的事实,既然“道通为一”,更应以“外化而内不化”而进入不将不迎的境界,让人与物、心与物相接于“煖然似春”的状态之中,保持和谐融通的关系。《庄子·则阳》篇谈到,圣人在与物相处时能够“娱”,也就是与物为乐;在与人交往时,就像与物相处一般能够“乐”且不失自己的本性。?对待物与人既能保持着和顺乐通的状态,又能够不失本真而顺性命之情,正如同“与物为春”一般,心灵安然自在,始终处在春和之气的氛围之中。

四、结语

在庄子看来,“才全而德不形者”之所以能够“与物为春”在于他们知道死生存亡、穷达贫富、寒暑饥渴等皆命之行,世事变化无常而未能知其始终,不应因外在世界的变迁来扰乱内在心灵的和谐,故需要顺时而动,不与物逆,“洒心去欲”;且需隐德而居,光而不耀,不必外显以维持内德充盈,并以心与物为春的状态融入世界万物之中。庄子所谈到的“与物为春”实则可说是一种自然哲学,他放眼于广大的自然界和人事界,将外与内、心与物统摄于一个和谐的大道之中,“物与我各得其所,是两行也” ?,心自能坚持其独立性而不受物所累,物亦能自然发展不受心所驱使,在这具体、实在的客观世界之中,一切事物之间并无分别,最后都归于同一,既然万物无分别,那何必让世俗事务与功名利禄干扰人之心呢?认识到这一点,就可以解放精神以获得无限的心灵自由,心与物为春恰到好处地说明了这种和谐而愉悦的相处状态。如今现实世界仍旧同庄子所说的那样充满智巧欺诈之心,人们依旧追求“贵富显严名利”,被“恶欲喜怒哀乐”所累,被物所役使、被欲所缪心,而陷于为生死所累的“倒悬”境遇,庄子的心物观意在向内在的人格世界开拓新境界,消解人与物的对立,让自身随物所化,试图化解现实生活中的牵制,回归心灵的虚静本性,以求心灵的无上自由。

注释:

①②③④⑤⑩???????????陈鼓应注译:《庄子今注今译》上册,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184页,第184页,第184-185页,第185页,第200页,第188页,第188页,第190页,第393页,第75页,第472页,第88页,第522页,第171页,第193页,第139页,第80页。

⑥(汉)许慎撰,(清)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47页。

⑦(晋)郭璞注,《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整理:《十三经注疏·尔雅注疏》,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65-166页。

⑧⑨?(清)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上,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214页。

?徐小跃:《对老庄本体论思想的几点思考》,《南京社会科学》2000年第12期。

???陈鼓应注译:《庄子今注今译》下册,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656页,第677页,第769页。

?本文所提到的庄子及庄子哲学观点泛指《庄子》内篇、外篇及杂篇中所呈现的观点。

参考文献:

[1]王焱.论庄子“与物为春”的审美体验[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21(05):109-112.

[2]刘玉.“与物为春”:庄子的自然审美观[J].湖北社会科学,2016,(07):99-103.

[3]孙明君.庄子德论新诠——以《德充符》为中心[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35(05):168-174+206.

作者简介:

王佳玮,中南民族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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