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拉斯形式美学探析
2024-06-28李媛媛
【摘要】“形式”这一概念经历了复杂而漫长的嬗变过程,其源头可以追溯至古希腊罗马时期。古罗马时期的贺拉斯,在“希腊化”和“化希腊”的二元冲突之下,在其《诗艺》一文中提出了“合式”原则,其“合理”与“合式”原则,正是现代美学和文艺理论上内容和形式范畴的初步确立,为后世的文艺理论家们提供了重要的指导意义。
【关键词】贺拉斯;形式美学;形式;贺拉斯形式美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0-004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0.013
“贺拉斯是个形式主义者,但在叙述他的见解时却丝毫不使人感到枯燥乏味。《论诗艺》一书正如其诞生的时代——罗马时代——一样地肤浅、着重趣味和充满了无系统的‘实用条文。”[1]22这是西方的戏剧理论家家约翰·霍华德·劳逊对贺拉斯对贺拉斯的评价。贺拉斯,罗马古典主义的奠基人,其文艺理论主要体现在《诗艺》一文当中,在该文中,贺拉斯从自身的创作经验出发,提出了“合式”的原则,其“合式”原则,也正契合了现代美学和文艺学领域内的“形式”一词,本文通过对其《诗艺》中“合式”原则的解析,来理解贺拉斯的形式概念,并进一步探析的其形式美学。
一、形式和形式美学
“形式”一词来源于罗马时代的拉丁文forma,被许多近代语言所采纳,例如在法语中是“forme”,在英语中是“form”,同时,“形式”一词概念的模糊性也是显而易见的,符·塔达基维奇在其《西方美学概念史》一书中认为,关于形式的概念,在美学史上起码有五种含义:形式是各部分的排列;形式是被直接给予感觉的东西;形式可以表示对象的范围或者轮廓;形式表示对象的概念本质;形式是指心灵对感性对象的作用。[2]296-298
“形式”这一概念经历了复杂而漫长的嬗变过程,20世纪以来,俄国形式主义从文学作品的语言、结构、风格等形式上对文学作品本身进行研究,认为文学之所以成为文学是因为其“文学性”;英美新批评以语言研究为基础,以语义学的分析方法来对文学作品进行分析,陷入一种极端形式主义的境地以及法国结构主义、符号学、叙事学等流派都将“形式”这一概念提升至无以复加的地位。
形式这一术语直接关乎到美和艺术的总体观念,因此有必要对形式这一概念做具体的阐释,因而就有了“形式美学”这一概念。赵宪章教授认为:“形式美学”就是以古希腊形式美学为源头,以形式概念的阐释为核心,对西方美学、文艺学和艺术批评历史上重要美学思想的梳理和总结。”[3]4-5正是基于赵宪章教授对于形式美学的定义,下文通过对贺拉斯“形式”概念的分析来进一步理解其“形式美学”的具体内涵。
二、贺拉斯形式概念产生背景
贺拉斯的形式概念产生于希腊化和化希腊的二元冲突的背景之下,公元前323——前30年,是历史上的“希腊化时期”,在这一时期,体现希腊文化的马其顿人和希腊人把希腊的政治制度和文化传播到亚洲和非洲各地,从而和诸国固有的文化进行相互融合而形成的希腊化文化。在希腊文化进行传播的过程中,如果没有与本土文化进行有效融合,便不可能被本土文化所吸收,在希腊文化对各地文化进行传播——希腊化的过程之中,其实希腊文化也存在着被化解、被同化的“化希腊”过程,希腊化和化希腊是一个相互交流和融合的过程[4]86-87。罗马文化以古希腊文艺为典范,但古罗马在接受希腊文化的过程中,也存在着化希腊模式,因此,贺拉斯所在时期的罗马文化,实则是希腊化和化希腊二元文化相碰撞的结果。那又为何在贺拉斯的时代产生了与内容相对的形式概念呢?正如上文所说,由于罗马时代是希腊化和化希腊的二元冲突,以贺拉斯为首的古典主义者,认为应当以希腊文化为典范,正如贺拉斯在其《诗艺》一文中所提到的那样:“应当日日夜夜把玩希腊的范例。”[4]151在罗马人看来,优秀、崇高的精神属于希腊,而物欲横流的、现实平庸属于罗马:“诗神把天才,把完美的表达能力,赐给了希腊人;他们别无所求,之求获得荣誉。而我们罗马人从幼就长期学习算术,学会怎样把一斤分成一百份。”[4]154
这种精神与物质、灵与肉的冲突从而又派生出教与乐的关系:在希腊时期,柏拉图主张文艺的功用是为了培养城邦守卫者,是为建立起贵族奴隶主的理想国而服务了,而悲剧、喜剧容易引起城邦保卫者的感伤癖、投合人本性中的诙谐欲念,柏拉图否认艺术的“快感”;到了罗马时期,连年的战争使得罗马社会动荡,物质基础薄弱,所以古希腊时期伟大的社会理想和奋斗激情已经消褪,没有了宏伟的史诗和悲剧,享乐主义盛行,整个社会的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是显而易见的,贺拉斯在其《诗艺》一文中倡导“寓教于乐”的文艺观,认为文艺不仅要给人以教化,同时要能够给人以乐趣。贺拉斯继承了古希腊时期诗歌的实用主义观点,认识到了诗歌的道德教化作用,但诗歌又不仅仅只有教化的作用,还应该“给人以乐趣、给人以快感”,这与柏拉图的文艺功用观有很大的不同,也是古罗马时期“希腊化”和“化希腊”二元冲突的结果,而在整个社会文化的背景之下,罗马时期的文艺,就必然注重文辞、技巧和形式方面的修饰,贺拉斯的《诗艺》也正反映了古罗马时代的文艺要求。
三、贺拉斯形式概念的具体内涵
正是在希腊化和化希腊的背景之下,贺拉斯从自身的创作经验出发,在形式、技巧方面有着独特的理解,并在《诗艺》一文中,在“内容”和“形式”方面都作出了具体的论述,在创作的内容方面:认为诗人应该创作出能够表现光辉思想的作品,要懂得写什么、怎样写的“合理”原则。在创作的形式方面:贺拉斯从其自身的创作经验出发,提出了戏剧的结构、人物、语言情节等方面都应该坚持“合式”原则。
“要写作成功,判断力是开端和源泉。”[4]154在这里判断力主要指在创作的过程中应该“懂得写什么”以及怎样写。那么关于写的内容,贺拉斯写道:“如果一个人懂得他对于他的国家和朋友的责任是什么,懂得怎样去爱父兄、爱宾客。懂得元老和法老的职务是什么,派往战场的将领的作用是什么,那么他一定也懂得怎样把这些人物写得合情合理……一出戏因为有许多光辉的思想,人物刻画又非常恰当,纵使它没有什么魅力,没有力量,没有技巧,但比起内容频发、(在语言上)徒然响亮而毫无意义的诗作,更能使观众喜爱,更能使他们流连忘返。”[4]154贺拉斯还明确提出了“寓教于乐”的观点,他认为文艺不仅仅是给人以美的享受,使读者喜欢,同时还要能够“劝谕读者”“对生活有帮助”,贺拉斯继承了古希腊时期诗歌的实用主义观点,认识到了诗歌的道德教化作用,首先,他认为,文艺作品对人类文明的开化作用,他在《诗艺》当中引用希腊神话中的乐师用歌声感化鸟兽,“当人类尚在草昧之时,神的通译——圣明的尔耳甫斯——就阻止人类不会屠杀,放弃野蛮的生活,因此传说他能驯服老虎和凶猛的狮子。”[4]157贺拉斯提倡向古希腊学习,这样就能够“划分公司,划分敬渎,禁止淫乱,指定夫妇礼法,建邦立国,铭法于木。”[4]158其次,文艺作品能够通过神来传达旨意,在实际生活中帮助人们,给人们“指示生活的道路”、激发人们奔赴战场的雄心壮志。
由此可见,贺拉斯所主张的“合理”,就是指在文学创作的过程中需要从客观的现实出发、从实用的角度出发,创作者要能够对社会的伦理道德规范和任务职责有清晰的认识,要对国家有一定的责任感,对家人、对朋友的有道德感,只有拥有了这种清晰的“判断力”,才能够创作出来“合情合理”的人物。
在形式方面,贺拉斯提出了“合式”原则,“合式”又译为“得体”“妥帖”“适宜”“恰当”等,贺拉斯的“合式”原则,是在其“合情合理”的艺术内容方面,对艺术创作所提出的具体的创作法则。首先在结构方面,他承认创作者有“大胆创造的权力”,但是这种创造应该在合理的范围内。他提倡构思巧妙,懂得取舍,“不要学古代的英雄诗系的诗人”这种大而无当、无所不包的史诗;而是向荷马学习,在故事的开端直接写中心内容,使观众“及早听到故事的紧要关头”,这种恰到好处的处理结构方式使得内容更加紧凑妥帖,这样即能够“创造出万丈的奇迹”。一部好的作品应该是整体和部分的和谐、统一,他以艾米留斯学校附近的铜像为例,认为艺术家如果只关注作品的细节,而不注重整体的结构,便不能够创作出完美的艺术品。[4]139
其次,在语言方面,贺拉斯提倡创作者要向古希腊学习,但又不完全入此窠臼,而是能够根据自己的表达内容有一定的创造性,从而创作出有着本时代特色的语言。他在《诗艺》里面写道:“这种新创的字必须源于希腊,汲取的时候又必须有节制,才能被人所接受。”[4]140主张古典主义的贺拉斯,希望能够通过模仿古希腊的艺术,创造出可以与之相媲美的古罗马艺术。同时,贺拉斯认为,语言必须和整体的环境相适宜,尽管词语很华丽,但是如果和整体环境并不相衬,那么这种语言也不得其所:(诗人)在描写的时候,(譬如)写狄安娜的林泉……开始很庄严,给人以很大的希望,但是这里总是出现一两句绚烂的辞藻,和左右相比太显得五色缤纷了。(绚烂的辞藻很好)但摆在这里摆得不得其所”[4]137另外,词语必须和人物感情相协调一致,要切合人物形象“忧愁的面容要用悲哀的词语配合,盛怒要配威吓的词句,戏谑配嬉笑,庄重的词句配严肃的表情。”[4]142贺拉斯也讽刺了当时萨提洛斯剧对人物语言的写法,他认为诗人所写的词语应该能够采用“陌生化”的创作技巧,希望能够将平常的事物用新颖的方式写出来[4]149。
再次是人物方面,贺拉斯认为人物的语言要符合他的身份或者遭遇:“英雄说话,经验丰富的老人说话,青春、热情的少妇说话……期间都大不相同。”“写美狄亚要写得凶狠、彪悍,写伊诺要写她哭哭啼啼。”[4]143同时,他还要求人物的性格要符合其年龄特征,老年人有老年人的特征,青年人有青年人的特征,儿童有儿童的特征,不能相互混淆。[4]146在这个方面上,贺拉斯呈现出了一定的保守性,使人物性格特征在某种程度上呈现出类型化、脸谱化倾向,没有认识到人物性格的个性问题。
最后,贺拉斯认为情节展开的方式要恰当。有一些情节若是适合在舞台出现,那就可以在舞台上出现,而一些不必要出现的情节就可以通过叙述来实现,比如“不必让美狄亚当着观众屠杀自己的孩子,也不必让罪恶的阿特柔斯公开地煮人肉吃……也不必把卡德摩斯当众变成一条蛇。”[4]188同时他主张,一出戏最好分为五幕,情节处理恰当,幕与幕之间的歌唱队要能够推动情节的发展,配合得恰到好处。
此外,贺拉斯在形式方面还涉及到了诗格和体裁等方面。他认为不同的诗格和体裁之间应该搭配得当,才能够打动观众:“喜剧的主题不能用悲剧的诗行来表达;同样,堤厄斯忑的筵席也不能用日常的适合于喜剧的格诗来叙述。每种体裁都应该遵守它的用处。”[4]142
四、小结
贺拉斯的“形式”概念,可追溯至古希腊时期。毕达哥拉斯学派在其“数”是万物本源的基础之上,认为“美是和谐统一”,把各种对立的要素按照一定的数量关系组合起来,形成的比例对称、节奏就是美的,这是西方文论史上最早关于“形式美”的论述。作为毕达哥拉斯学派的信徒,柏拉图的形式概念,是一种“内形式”,是观念形态的形式,“工匠制造每一件用具,床、桌,或是其他东西,都按照那件用具的理式来制造。”(《柏拉图文艺对话集·理想国》)柏拉图认为有三个世界,理式世界、现实世界、艺术世界,而现实世界是对理式世界的模仿,大家所理解的客观现实的万事万物都是对其“理式”的模仿,都只能在“外形上制造他们,但不是实体”,因为真实体只能是“理式”,而艺术家又是对客观世界的模仿,艺术家的模仿也是“外形”,“图画只能是外形的模仿”,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柏拉图的‘理式绝不是‘观念‘理性的同义词,而是Form,即‘形式‘模式‘范型。显然,‘理式作为‘Form,并不是毕达哥拉斯学派所说的‘数理形式,而是一种先在的客观精神形态的形式。前者指自然事物的外部呈现,凭感性直观感受;后者指客观的精神范型,凭理性认识认知。而艺术作为‘理式的‘分有和‘外化,当然也是‘形式,是由‘理式范塑出来的外在感性形式。”[3]41亚里士多德认为与“质料”相对的“形式”才是事物的本质规定。他在《物理学》中把具体事物之所以存在的原因归结为质料因、形式因、动力因和目的因,“动力因”和“目的因”又可以归属于“形式因”,所以具体事物的存在可以归结为“质料”和“形式”。对于“形式”和“质料”之间的相互关系,在其《形而上学》中指出了形式是第一本体:“我用形式是指每件事物的本质及其第一本体。”因此形式在亚里士多德这里被认为是将潜在的质料转化为现实的第一存在,事物的差异就是因为形式的存在。
“形式”在罗马时期才出现了与内容相对的概念。正如上文所说,贺拉斯的形式概念,实际上是在符合“合情合理”的艺术内容方面,在创作结构、人物、语言、情节等方面所提出的具体的创作法则。在同一时期,朗加纳斯也从创作技巧方面来谈论形式这以概念,在据说是其所著作的《论崇高》一书当中,他以“崇高”一次来概括自己的文艺理论体系,认为真正优秀的作品应该有崇高的风格,而崇高源于:庄严伟大的思想、强烈而激动的情感、运用藻饰的技术、高雅的措辞和结构的堂皇卓越五个方面。其中思想和情感来源于天赋,而技术、措辞、结构则可以从技巧训练中获得,“一篇文章的思想和文辞是相互依存的”,而“就真正的意义来说,美的文辞就是思想的光辉。”由此,可以将朗加纳斯的形式概念理解为:为实现伟大思想和强烈情感所采用的技巧规律。
无论是贺拉斯的“合式”原则还是朗加纳斯的技术、措辞和结构,都是从形式技巧方面对艺术创作所提出的本质要求,“罗马时代的‘合理与‘合式艺术二元论,与古希腊艺术一元论是一致的,都对‘形式作出了艺术本质意义上的规定和价值判断。”[3]107-108“贺拉斯的‘合理与合式就是‘内容与形式的最早源头,标志着现代美学和文艺理论中与内容相对应的‘形式概念最早之滥觞”[5]。贺拉斯的形式美学概念也对后世的文艺理论家们提供了重要的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1]约翰·霍华德·劳逊.戏剧与电影的剧作理论与技巧[M].邵牧君,齐宙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79.
[2](波)塔达基维奇(Tatarkiewicz,W.).西方美学概念史[M].褚朔维译.北京:学苑出版社,1990.
[3]赵宪章,张辉,王雄.西方形式美学[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4]贺拉斯.诗学·诗艺[M].杨周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5]赵宪章.形式美学与文学形式研究[J].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11(02):163.
作者简介:
李媛媛,女,河南平顶山人,河南理工大学文法学院202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