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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艰难时世》中露易莎自我意识的发展历程

2024-06-28刘言悦

今古文创 2024年20期
关键词:自我意识功利主义

刘言悦

【摘要】19世纪英国现实主义文学作家查尔斯·狄更斯在他的作品《艰难时世》中,揭露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功利主义哲学对个人和社会发展所产生的巨大危害,并有力地抨击了现代工业秩序对人性的摧残。小说中的露易莎这一女性形象贯穿始终,事实哲学的教育观以及极端理性的情感观都限制了她的自我意识,最终造成了她不可挽救的人生悲剧。本文以资本工业社会中“利益至上”原则的毒害为立足点,对露易莎在追求自我意识时心理状态的变化进行解读,可并将其分为三个阶段,即自我意识的沉寂、觉醒、湮灭。

【关键词】露易莎;自我意识;功利主义;心理历程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0-002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0.008

《艰难时世》由狄更斯在劳资矛盾和功利主义盛行的维多利亚时代中创作而成。作者在小说中不仅刻画了个人利己主义膨胀的格雷戈林和庞德贝的形象,还着重描绘了深受事实哲学和扭曲理性毒害的露易莎这一具有悲剧性的女性形象。处于资本主义上升期的社会,资本家为了积累大量的财富,不仅从物质方面剥削人民,还对人民的精神领域进行控制,阻碍其自我意识的发展。所以在工业革命后的资本主义时代下,深受资本和父权压制的露易莎无法拥有精神自由和独立人格。对主体能动的渴求与现实世界的压迫产生矛盾与冲突,使她在不同的阶段内,对自我意识的追求有了不同的表现。

“自我意识”是指个体拥有独立的意志,能够审视自我、认识自我并进行自我判断。其具有主观能动性,可以凭借自我经验、需求和想法去实现自我存在价值,并且对人的个性自由和健康人格的形成与发展具有重大的作用。露易莎从孩童时期起,就已经完全丧失了在个人意志方面的话语主导权。工业化和资本化时期,利益的至上性导致了人性的边缘化,露易莎作为资本家的附庸品,结局注定是悲惨的。

一、沉寂:事实哲学约束下自我意识的麻木

女性自我身份意识建立在自我意识基础之上,而自我意识的形成与社会环境密不可分。维多利亚时期,资本家为攫取财富而不择手段,甚至对人的精神世界进行控制。小说中的格雷戈林正是一位崇尚金钱的资本家,为了实现利益最大化,他用事实哲学的教育原则来限制自己女儿自我意识的发展。于此,露易莎女性的个体自由意志被禁锢在了监狱式的封闭管控之下。

(一)好奇心理的扼杀

作品以格雷戈林事实哲学教说方式为开篇:“记住,我需要的是事实。除了事实,不要教给这些男女孩子任何东西。生活中唯一需要的是事实,别栽培其他任何事物,把别的一切都清除干净。”[1]注重事实是工业化时期资本持有者想要获取更多钱财,强行灌输给人的一种思维方式。对于露易莎而言,身为资本家的父亲,对她进行着父性和资本性质的双重统治,使她独立的自我意识从小便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年幼时期的露易莎认为世界是缤纷多彩的,所以对于周围一切事物都怀有强烈的好奇心。例如她和弟弟汤姆鬼鬼祟祟地聚集在马戏场的背后,为了窥探隐藏在其中的奇迹,姐弟二人这种毫不顾忌事实与理性的行为,最后受到了格雷戈林严厉的训斥。强烈的好奇心引起了露易莎的自我欲望,但是格雷戈林事实哲学教育理念,让她在幻想中又夹杂着对人性自由的深切怀疑。在长此以往的“事实即是唯一”理论的教导下,露易莎疑虑心理最终以绝对的优势占据好奇心理的上风。父权和资本话语体系下,她的自我意识已开始隐遁。“人格心理学认为,自我意识与一个人的健康人格有着密切的关系。”[2]事实哲学的教育方式正是导致露易莎主体意识渐趋沉寂的核心所在,并且也致使她形成了冷淡的人格基调。在这种不平等的关系中,自我意识受到压抑,思想自由丧失,人格随之“异化”,独立的思想意识终会转化为归附和服从。

(二)自我意识的隐遁

庞德贝的出现是露易莎直接屈服于事实哲学的表现。在得知庞德贝的求婚时,露易莎一言不发,镇定自若。格雷戈林又一次关于事实哲学的讲演也彻底让她接受了这个荒诞的婚姻,他限制女儿的人身自由,也限制了其在精神领域中的选择自由和情感自由。最终,露易莎麻木地抛去自我感情,以冷峻的眼光审视资本世界后,默然嫁给了大她30岁的庞德贝。在格雷戈林的眼中,财产与地位的相称性高于年龄与情感的相符性。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婚姻观中,婚姻是一个“天平”,女性作为商品被置于天平的一端,与之对应的等价物则无疑是金钱。露易莎以牺牲自我来投入到对方的精神领域,暂时安放个人意志。“弗洛伊德眼里,与男性相比,女性是自卑的、不完整的,是“失语状态”的群体。”[3]露易莎服从于父权的意志,服从于社会大环境,默然接受现状,体现出她已沦为“失语者”。

但需要明确的是,露易莎的麻木下仍存有情感中的主观能动性。对于西丝迟迟未收到父亲的来信,露易莎显现出来的同情:“这时,露易莎的嘴唇就会像西丝那样颤抖起来,她的眼睛满含着同情送她走出门去。”[4]但麻木已变为露易莎的处世哲学:“格雷戈林先生的目光会落到她的身上;在那冷冰冰的事实的影响下,她又会回到蛰伏的状态之中。”[4]也充分说明了她对事实哲学一定意义上的“恐惧”,所以情感的流露也仅限于西丝对于她一定意义上的救赎中。如弗洛伊德所言,潜意识里隐藏着被压抑的欲望。此种主观情感被露易莎深深地掩埋了起来。

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社会也是一个庞大的父权机构,露易莎在资本家父亲的控制下,自我意识的发展举步维艰。她放弃自尊,麻木地接受对自己的拍卖,接受冷漠的婚姻也是因为在父亲身边也如同在牢狱中一般。“超我”的顺从战胜了“自我”的省悟[3],此时的她已被社会、男性话语和资本环境所“异化”,成为“他者”。从格雷戈林的视角来看,露易莎不具备独立的价值和尊严,而是被“物化”了的资本产品,可以换取金钱与权利。社会生态的失衡(男性为话语主导者)导致了她精神生态的失衡,成为畸形的行尸走肉。所以,以麻木的态度应对非自由的社会秩序,是她麻痹自我的一种内在隐遁方式。

在当时资本主义社会大环境影响下,格雷戈林成为唯利益主义的坚定维护者,继而所产生的“事实哲学”的教育方式,彻底压制了露易莎的自我意志的发展,使她选择以麻木的心理来躲避现实的毒害。

二、觉醒:扭曲理性压抑下自我意识的反抗

工业革命下的焦煤镇受极端理性的控制,资本积累愈多,这种理性化的统治方式也愈强。格雷戈林服膺于理性主义,但过于极端的方式,使理性不断被扭曲。人具有主观能动性,过分压抑天性中的感情,会造成非机械性的人的反抗。露易莎即是在扭曲理性掌控下,显性自我意识逐渐觉醒而爆发,促成她从失语的状态转向言说的发端。

(一)于黑暗中爆发

资本社会的冷漠,婚后生活的孤寂,心灵的荒芜和哈豪斯的出现,使得露易莎被压抑的“本我”突然显现出来。男性主导的社会体系下,婚恋的不自由,使露易莎内心世界处于长期苦闷的状态。她不愿再被当作天平中的砝码,燃起了对个人权利的渴望,扭曲理性的压迫激起了她的反面本能。愤怒和委屈从她内心喷涌而出,露易莎想要挣脱“恐怖”理性父权和资本社会的桎梏,获得人生价值。由此,其自我意识由内隐向外显转换。

哈豪斯的出现是露易莎反抗父亲的导火索,对他的倾慕更是情感意志自由的体现。面对哈豪斯的哲学,狄更斯对露易莎的内心活动描写道:“相信人性的更广阔的倾向与她心中的怀疑和愤懑抗争着。她经常处于自我克制和内心矛盾的心理的支配下。”[5]可以得知麻木是露易莎克制自我时的心理表征,而心理对自由欲望和人性追求的不断膨胀必然会导致她的反抗:“看,露易莎从房里出来了!她匆匆地披上外衣,围上围巾,从家里出逃了。她私奔了!她从梯子的最后一级跌下去,已经淹没在深渊里了。”多重心理因素的相互作用也使得她对于自由人性追求的历程处于矛盾运动的状态,露易莎此时在黑暗社会中彻底爆发。极端理性的压制下,造成了露易莎内心世界的单纯,所以差一点与哈豪斯私奔,也恰恰是她想要转换物理空间,去追求自我意识的一种表现。最后经过心灵的挣扎,她选择逃出悲剧婚姻的束缚。人是有情感的非机械化的动物,这次的出逃是她对极端理性控制的一种反抗。

(二)“悬崖勒马式”的自我救赎

出逃是露易莎为获得话语权所进行的呐喊,这是她自我意识的顿悟和觉醒。女性自我意识也是一种对自身的评价和反思,是探索自我价值的体现。露易莎通过反思意识到了是父亲的教育方式导致了自己的悲剧。她需要自由情感和幸福,而不是成为理性异化下的牺牲品。露易莎重新审视、评判与分析自我,对自己的人生的价值和意义进行了思索,对自我身份认同进行了重构。她想摆脱现有的人生悲剧,抵达真正意义上的“心灵的旷野”。于此,她跑回家向父亲控诉他失败的理性教育:“我灵魂中那些美好的东西哪里去了?我心中的情感哪里去了?你对这儿荒野中那个本来应该开出鲜花的花园又做了些什么呢?哦,父亲,你又做了些什么呢?”[6]极端理性的世界里不允许感情的存在,但人的天性中即拥有鲜明且生动情感。理性主义蛮横地压制人情,必然是不合理的。此时的露易莎明白了父亲对她的教育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并意识到格雷戈林剥夺了她探索自我世界,向往美好生活以及进行浪漫幻想的权利。露易莎潜藏的自我意识得以让她质问父亲:“当我无可挽回地结了婚以后,我内心的矛盾又重新产生,想要反抗这种束缚,这种矛盾还因来自我们两人个性中的种种差异而变得更尖锐了。”[7]这是露易莎从麻木处事到反抗斗争的转化。她以出逃作为一种反抗方式,来清除阻碍个体自由的障碍物。

露易莎意识到自己是自由的个体,不是男性的私有财产。“在她那张脸上,那张不同于往常的脸上——包括她那伸直的躯体,都分明表示出她决心要尽最后一分努力把想说的话说完—长久压抑着的感情终于全部爆发了。” [8]她鼓起勇气的挣扎,其实也是对于当时理性主义占主导地位下的社会的回击。“女性想要实现自我的社会价值,拥有更广阔的视野,就必须突破自己的生存空间,敢于走出家庭、走出空间限制,在不断打破中实现自我人格和自我意识的建构。”[9]作为从小失去自我,丧失个人话语权的女性来说,这无疑是一次极具震撼性的行为。

工业革命时期,女性作为资本主义社会中被边缘化的弱势群体,追求自我意识的道路是艰难的。极端理性环境中,露易莎这次的反抗行为,与作者所在的19世纪女性权力运动兴起的时代具有相契合的审美价值。

三、湮灭:功利主义根植下自我意识的毁灭

科克敦是维多利亚工业时代的社会缩影。利益至上的个人功利主义和极端利己主义根深蒂固,露易莎单人的微薄力量无法扭转社会大环境。她在探索自我价值的历程中,也明确了自己的悲剧结局不可更改。露易莎的反抗实则也是放弃追寻的自我意识的前奏。

(一)明晰悲剧的必然

反抗后,她的心理是不知所措、迷惘、痛苦的。她对未来自己的人生方向感到迷茫,她为早已成为功利主义哲学的牺牲品而痛苦。即使格雷戈林最后醒悟,但此前的教育理念已给露易莎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影响。即使进行了反抗,她也无法看清楚未来自我生存与发展的道路。未来之路上的迷雾不仅吞噬了她,还吞噬掉了整个社会。在深知社会环境对自我的残害后,她只能选择放弃对自我意识的追求。女性权利的弱化导致她无法逃离父权的压制,由此也给她带来了悲惨的婚姻与悲剧性的人生。对个体自由的约束是社会大环境中所存在的问题,仅凭个人微弱的力量也无法拯救那个已经深受残害的自我,露易莎在反抗之后也明晰了这一点:“同一天晚上,露易莎像过去那样又在观看炉火,只是她的脸显得更温和、更谦逊了些。她的眼前又展现出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呢?”[10]炉火在此处是一个隐喻符码,露易莎追求自我的心灵萌发于炉火前,也死于炉火前,火焰燃烧的灰烬象征着她自我意识的毁灭。她的心理也从反抗归复到了平静。最后的结局中,露易莎只是静静地观望着炉火,没有选择再婚,也没有自己的血亲骨肉。这个曾追求过个体自由的女性的结局是悲惨的,她的躯体和精神早已被禁锢,毫无重获新生的希望。

(二)建构自我的失败

边沁式功利主义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主导式意识形态之一,而其所追求的也正是利益的最大化。焦煤镇正处于工业化时期,对于原材料,技术等的大量需求会使得资本压榨不断扩张。为了敛财,个体意识在钱欲膨胀的世界里不断被削弱。处于主导地位的男性资本家,对劳动者和附属于自己的女性进行无休止的剥削。功利主义“不许良心发作留下任何空间,也不必顾及慷慨、怜悯、同情、自我牺牲、仁爱等人性冲动。”[11]所以无论是格雷戈林、庞德贝、哈豪斯或者汤姆,都深受这种意识形态的影响,而这种根植到社会环境中的观念,是露易莎个人所改变不了的。

探索自我的存在价值败给了渗透到社会深处的功利主义传统价值观念。露易莎无法在功利主义社会中清晰地构建自我,被囚禁于功利主义教唆下的事实哲学中,悲剧是不可避免的。在这种社会空间中,露易莎早已失去追求经济独立的能力,也不能改变自己所处的物理空间,所以她更不可能提升自己在精神空间中的地位。在功利主义的社会背景下,不存在亲情、爱情等人之正常情感的,取而代之的是地位、权利与金钱。当一个社会没有了人情、自由与人性,那么深受苦难的则是处于弱势群体中的人民。

从头反观强势的功利主义对个体自我意识的摧残。在金钱诱惑与极端个人主义的相互交织下,个人的躯体自由和精神自由都被置之度外。大资本家格雷戈林作为功利主义的忠实追随者,认为人与人之间不应该存在感情,婚姻不需要以爱情为基础,他掌控着露易莎的命运。人与人的关系在资本家看来是以利益为基础去构建的。狄更斯通过描写焦煤镇中的各个事例,对英国资本家所秉持的功利主义原则进行了大力的抨击。

在《艰难时世》中,科克敦是19世纪英国的社会缩影,焦煤小镇是工业机器生产下城镇的代表。工业发展与机器生产的不断演进,带来生态环境的污染,个人美好品质的丧失,健康人性的“异化”,以及对个人自我意识发展的压制。传统的封建社会中,父权具有至高无上性,而女性则处于社会链的最底端,所以透过时代牺牲品—露易莎,同样可以看出来女性的生存困境。功利主义社会中,事实哲学和扭曲理性的教育方式,带给了露易莎沉重的灾难。作品中露易莎自我意识沉寂到反抗再到湮灭的发展历程,也是狄更斯对于当时以及后世社会的一种启示与警告。解开对人的自我意识的枷锁,抛弃利益至上的功利主义哲学,使人的情感、思想、信仰、行为能够在合理的基础上自由地发展,是作者透过作品,在维多利亚时代下想要传达出的观点。

参考文献:

[1]查尔斯 · 狄更斯.艰难时世[M].陈才宇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09:3.

[2]赵旭娇.《长日将尽》之史蒂文斯——自我意识的觉醒和人物形象的塑造[J].海外英语,2022,(04):176-177.

[3]周燕.从“超我”顺从到“自我”反抗——精神分析女性主义视阈下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J].哈尔滨学院学报,2023,(09):88-91.

[4]查尔斯·狄更斯.艰难时世[M].陈才宇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61.

[5]查尔斯·狄更斯.艰难时世[M].陈才宇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167.

[6]查尔斯·狄更斯.艰难时世[M].陈才宇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216.

[7]查尔斯·狄更斯.艰难时世[M].陈才宇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218.

[8]查尔斯·狄更斯.艰难时世[M].陈才宇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219.

[9]王璐玮.一场空间与精神的出逃——论曹禺《北京人》中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J].今古文创,2022,(34):13-15.

[10]查尔斯 · 狄更斯.艰难时世[M].陈才宇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09:297.

[11]赵国新.《艰难时世》与英国功利主义[J].学海, 2019,(06):180-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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