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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刀尖》的叙述论

2024-06-28李锦甜

今古文创 2024年20期
关键词:叙述视角表达方式刀尖

【摘要】麦家的小说《刀尖》,以人物话语的不同表达方式和不同的叙事视角展开并推动情节的发展,采用相辅相成的双线叙事结构来呈现一个精彩的谍战故事。《刀尖》在让读者感受谍战小说的魅力时,也展示了谍战小说世界中建构的个体命运如何融入家国命运,同时唤起责任感与使命感的精神世界。以叙事学角度分析麦家谍战小说《刀尖》的叙事策略,对麦家成熟的叙事风格阐释具有重要作用。

【关键词】《刀尖》;表达方式;叙述视角;叙述结构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0-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0.001

被贴上“中国谍战小说之父”[1]等标签的麦家,他的谍战小说一直以来深受读者喜爱,麦家谍战小说的影响证明了麦家对谍战小说新题材的开拓与超强叙事能力,奠定了他在谍战小说领域的地位。近年来,麦家谍战小说创作发生新变化,“密码的叙述、智力叙述成分渐渐淡出读者视野”[2],逐渐侧重于谍战情节的增加与设计。例如麦家2018年的新版《刀尖》,试图通过对20世纪40年代中共王牌特工险象迭生的传奇经历和民间奇人异事的再现,以及不同职业的人面对不同境遇作出的抉择与命运轨迹的呈现,凸显了谍战世界中牵涉的每一个人物的典型形象,麦家在邀请读者感受谍战小说的魅力时,也展示了谍战小说世界中建构的个体命运如何融入家国命运,并唤起责任感与使命感的精神世界,在渗透着家国情怀,友情与爱情的网下审视人性的善与恶。以叙事学角度分析麦家谍战小说《刀尖》的叙事策略,体味麦家创作谍战小说在写作技巧上的新尝试,不断打磨自己的手工艺品,这正是麦家不断探索从而形成自己独特的成熟的叙事风格的努力。

一、《刀尖》人物话语及思想表达方式的文体功能

人物话语及思想对于小说情节的展开,以及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主题思想的灌注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正如申丹在《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中认为“小说家特别注重用人物的言词和思想来塑造人物,推动情节发展”[3]271。麦家的谍战小说《刀尖》中,主要通过精心设计与布局人物话语及思想的不同表达方式推动故事情节展开和完成悬念的制造。

关于人物话语的不同表达方式以及思想表达方式的分类,Leech和Short在《小说文体论:英国小说的语言学入门》中按叙述者的介入程度划分了与叙事视角密切相关的人物话语、思想的不同表达方式,即“言语行为的叙述体、间接引语、自由间接引语、直接引语和自由直接引语”与“思想行为的叙述体、间接思想、自由间接思想、直接思想和自由直接思想。”[4]对人物话语及思想表达方式的划分体现了小说家的专利在于能够自由地“对人物语言进行‘编辑或‘加工”[3]271。对《刀尖》中几处人物对话分析,体会麦家如何通过改变人物话语及思想表达方式进行叙述,从而产生不同的效果。

首先,直接引语很大程度减弱叙述体对话语主体的控制,缩短人物话语和读者之间的距离,读者直接通过人物话语知晓谍战活动的具体细节以及事件发生进度,并且读者可以通过揣摩人物原话背后隐藏的信息,参与推理活动。例如在开篇刺杀疑似叛徒白大怡事件中,从人物的引入到间谍任务的安排,情节的展开是通过主人公“我”与他人的对话完成,对话中隐藏的信息也完成了悬念的制造,有读者参与推理:卢局长的话中推测能够让卢局长特意理发,野夫机关长亲自请客迎接,可知此人物对于敌方的重要性,通过革老和中华门的对话可推断出革老口中的叛徒白大怡或许正是卢局长口中的重要人物。“我”防止自己打探消息时身份暴露,特意使用拉家常的语气和卢局长是否为了防止信息暴露,刻意对“我”隐瞒,都显示了敌方机关内身份高的人物与间谍身份的“我”的小心谨慎。小说里“我”在推理这名叛徒身份时内在话语与思想,有利于读者延长思考时间,读者和主人公“我”一起推理革老口中的叛徒和单位里重要人物之间的关系。

其次,间接引语虽然不能够像直接引语一样使读者直接进入原话,但同样能够起到推动情节发展,使小说叙述节奏紧凑。申丹讲到“间接引语为叙述者提供了总结人物话语的机会,故具有一定的节俭性,可加快叙述速度。”[3]291《刀尖》中,麦家对于间接引语的设计和布局别有用心。在“我”利用幼儿园的静子打探消息时:“我判断那儿就是幼儿园……她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5]121这段对话形式上是直接引语转为间接引语,加快叙事节奏,实则通过突出话语内容即“我”心中的疑惑:幼儿园里建立的是谁的医院?目的是什么?从而推动情节的发展,“我”对林婴婴的话逐渐从质疑变为相信,引出怀疑和确定林婴婴的真实身份这一情节的开展,间接引语的设计和安排巧妙地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最后,直接引语与间接引语搭配使用,可塑造人物形象与突出主题与意义。正如申丹所言:“小说家常利用直接式和间接式的对比来控制对话中的“明暗度”,以达到帮助刻划人物性格的目的。”[3]287例如第三章第四节,金深水和林婴婴对话时:“我忍不住告诫她……”[5]75-76这一段中,林婴婴的话语采用直接引语,突出了人物主体意识,塑造一个不怕牺牲,敢为国家解放与追求和平事业做贡献的女性形象,也映射了中国反侵略战争时期,有许多像林婴婴这样的女性,表达麦家对她们无畏的精神的赞美。金深水的话语往往采用间接引语,读者以旁观者的身份冷静地体会“我”金深水不仅是善意的劝告,背后暗含着革老,更多的是“我”因为前期的惨痛经历对林婴婴一个年轻女子的能力的质疑,对执行间谍任务与合作伙伴的选择更为谨慎。凸显了谍战世界里,因为身份的特殊、任务的艰难,人性与社会的复杂,在刀尖上行走的间谍不仅需要勇与谋,还需谨慎,在再次凸显谍战小说题材上的特点。

二、《刀尖》不同叙事视角的运用

《刀尖》以人物话语的不同表达方式将事件的发展过程一帧一帧地展示出来,顺着人物的疑问设置了悬念。而整个过程主要通过第一人称“我”的视角以及日记、书信体即他人视角下展开叙述。两者的契合不仅体现麦家小说文体功能的设计与运用能力,也通过主人公“我”视角感受与体验在有限的空间展示间谍们避免暴露身份日常与面临危险时激烈斗争的情节的强大的叙事能力。

叙述视角也包括叙述者采取何种观察角度展开叙述。申丹在《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中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将叙述视角划分为四种:“零视角、内视角、第一人称外视角、第三人称外视角。”[3]203《刀尖》中,第一人称“我”采用的是回顾性叙事视角。

《刀尖:刀之阳面》与《刀尖:刀之阴面》主要采用第一人称“我”进行叙述,读者将内聚焦于“我”眼光,见“我”所见,闻“我”所闻。同时潜存两种不同的眼光,一个是以第一人称外视角,叙述故事之外的“我”现在回忆往事的眼光,另一个是以第一人称内视角,叙述过去的“我”正在以间谍身份完成任务时的眼光。例如在“我”的身份差点被秦时光暴露这一过程中,故事之外的“我”早已知道缘由,但并不直接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只以故事之外的“我”回忆往事的眼光评价道“秦时光仿佛看见我金深水已跌入深渊”[5]223,成功地设置悬念。得知秦时光抓住“我”的把柄时,“我的心悬起来”[5]222显然是被追忆的“我”的想法,怎么会被抓住把柄?故事之内的“我”显然还被蒙在鼓里,正如申丹称“这两种眼光可体现出‘我在不同时期对事件的不同看法或对事件的不同认识程度,它们之间的对比常常是成熟与幼稚、了解事情的真相与被蒙在鼓里之间的对比。”[3]187两个“我”的对比体现了这一特点。

《刀尖》中时常会出现窃听记录或者他人转述具体情节,实际上是以他人的视角对重要情节进行补充。赵毅衡在《论叙述中的“跳角”》中认为因“关键性的情节需要,无法在一个人物的经验视角中说清楚,而不得不跳角。”[6]《刀尖》主要聚焦于“我”的视角,故事之外的“我”是全知的,但“我”并没有直接将事情结果讲出来,而是有意“跳角”,要把事情来龙去脉逐渐展开,让真相慢慢浮出水面,显出故事内的“我”和读者了解的一样多,许多事件“我”并在场,具体细节以及如何产生这样的结果,需要他人视角一探究竟。

例如“我”(金深水)把偷拍的李士群、秦时光、俞猴子等人想要架空卢局长而设的私人电台的照片交给林婴婴后,林婴婴如何煽动得知真相后的卢局长产生了愤怒的情绪,如何开始取得卢局长的信任这一过程,也不清楚,此时读者进入了故事之外的“我”设置的重重迷宫,和过去正在经历事件的“我”带着困惑寻找答案。这时通过“跳角”内聚焦林婴婴的眼光了解真相,林婴婴转述了秦时光晚上约她喝酒时吐出的秘密,故事之内的“我”和读者才知道“我”如何被抓住把柄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这一过程读者们不仅局限于林婴婴的视觉和听觉,甚至也包括林婴婴的感觉,同时可以拉进读者与林婴婴之间的距离。读者仿佛置身事内,体会林婴婴作为当事人担心自己和战友在行动中,随时暴露身份的危险而有的紧张感。

再如由民间奇人会“飞檐走壁”7[275]的“梁上君子”偷偷调整窃听器保证窃听器的正常运行,“我”和林婴婴窃听医院里的日本科学家腾村与他人的日常对话,才得知腾村制造病毒和每一次的实验结果。窃听记录成为“我”和林婴婴推断出他的阴谋的重要依据,因此这“十来页纸”的窃听记录很重要,需要“跳角”补充。

《刀尖》叙述视角的灵活多变,金深水与林婴婴各自执行间谍任务中的故事与所感能够分别生动地叙述展开,读者也随着视角的变换产生各种情绪,在紧凑的叙述节奏中探索与了解真相。

三、《刀尖》的双线叙事结构

麦家长篇小说《刀尖》中,以人物话语的不同表达方式和不同的叙事视角展开情节并推动情节的发展。在脉络上,采用相辅相成的双线叙事结构叙述。《刀尖》分为《刀尖:刀之阳面》和《刀尖:刀之阴面》两部分,以“金深水”和“林婴婴”两位主人公各自的叙事视角叙述,两者相辅相成,前者的故事情节里更为具体的细节和谜团在后者的叙事文本中做了补充和解答,体现了麦家讲故事的能力以及麦家创作谍战小说时对叙事技巧的把控。

双线叙事结构中,前者是主要以金深水的视角,内容上以执行间谍任务为主,以“阻止日本造毒科学家腾村的阴谋实现”“‘我被林婴婴发展为共产党员并协同作战”两件事为主线,“暗杀投靠日军的白大怡”“接近静子协助完成任务”“施计除掉危险因子(暴露我们间谍身份的卢局长、秦时光等人)”等几件事为副线;后者主要以“林婴婴”的视角,内容上以林婴婴身世与经理为主要内容,以“林婴婴的家庭背景与不幸的遭遇”“林婴婴逐步发展为共产党的过程”“林婴婴与其组织领导高宽的爱情故事”几件事为主线,以“林婴婴与金深水共事”(即对《刀尖:刀之阳面》故事情节中的细节进行补充),和“金深水视角下任务隐秘且完美完成背后民间传奇人物的介绍与奇事的叙述”为副线。《刀尖:刀之阳面》和《刀尖:刀之阴面》两部分看似一主一副,但同等重要,缺一不可。

首先,《刀尖:刀之阳面》中也有金深水的感情线,金深水为了破坏腾村阴谋而故意接近静子并假戏真做后的愧疚和受自杀前的陈耀的嘱托照顾其妻与子,主动贴近陈小颖,这两条感情线的叙述,塑造了不惧危险一心完成任务的特工金深水在感情上也是一个多情多义的男子形象,使人物更加丰满。

其次,《刀尖:刀之阴面》中,看似是林婴婴与高宽地下爱情故事的展现,实际大量的篇幅更是对《刀尖:刀之阳面》出场的重要人物的详细介绍以及较为重要的刺杀事件细节的补充。例如通过《刀尖:刀之阴面》可知既是大老板又是共产党特工的杨丰懋竟是林婴婴的哥哥;林婴婴一出场就以最快的速度杀掉白大怡,并有不在场证明,因为真正的杀手是具有精准枪法的阿牛哥;金深水眼里能够“飞檐走壁的‘梁上君子”[3]275是杨丰懋在街头遇到的一个身怀绝技轻功,又有杀日军报效国家之心的程小驴,被杨丰懋发展为组织里的一员,代号老J;老J如何不动声色地把子弹放入卢局长的卧室,将嫌疑转到卢局长身上,“我”林婴婴才脱离了间谍身份被识破的危险境地等细节都作了详细补充,情节紧凑,营造了紧张的氛围。

最后,林婴婴和高宽的爱情故事推动了情节发展。最初“我”因高宽离家出走,躲过了日军的杀害;“我”能一次又一次化解危机并协助金深水完成一个又一个棘手的任务,成为优秀间谍与合格党员也离不开他暗中帮助与培养。林婴婴的自信与能力出众离不开家人与战友对她的帮助与支持,这样塑造出林婴婴这一人物形象更加合理且真实。

《刀尖》的双线叙述中,金深水与林婴婴两个不同的视角对几个同一事件进行叙述,使得读者对一件件刺杀任务中紧张的氛围,刺激的情节有双重的体验。

麦家曾言“小说是手工艺品”,“故事怎么发展,人物怎么说笑,情感、命运怎么演变,用什么样的语言叙述,用什么样的结构构建,起承转合,都是有技术,有巧妙的。”[8]麦家正是这样打磨他的“手工艺品”——《刀尖》。《刀尖》分别以两位主人公视角叙述,是麦家对同一段特工传奇故事再一次的打磨。第一次采用双线叙述结构的叙事方式才是麦家自我最新的突破,是麦家对关于谍战小说如何构建如何呈现整个文本的新思考与新尝试。《刀尖》的双线叙事结构仍然可以继续深入讨论。以叙事文体学角度分析《刀尖》,可以重新品味《刀尖》的审美价值。

参考文献:

[1]斯诺登事件让麦家作品更具现实意义[EB/OL].中国 作家网,http://www.chinawriter.com.cn/2014/2014-02-24/ 192808.html,2016-7-4.

[2]郑波.论麦家新型谍战小说的裂变[D].华中师范大学,2017.

[3]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第三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戴凡.《喜福会》的人物话语和思想表达方式——叙述学和文体学分析[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5,(9):56-59.

[5]麦家.刀尖:刀之阳面[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9.

[6]赵毅衡.论叙述中的“跳角”[J].重庆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4,26(3):3-9.

[7]麦家.刀尖:刀之阴面[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9.

[8]麦家.小说是手工艺品[J].当代文坛,2007,(4):40-41.

作者简介:

李锦甜,女,山西大同人,陕西理工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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