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与农村漫谈(外一篇)
2024-06-27张和平
张和平
漫步花岗岩铺就纵横交错的街道,道路旁错落有致的树木正盛开着红艳艳、粉扑扑、紫莹莹、白花花的各色花朵,绿化带里各种草木刚刚发出的嫩芽绿油油的,当然,金叶榆的颜色是金黄色的,娇艳喜人,在以绿色居多的城市绿化景观里显得特别与众不同。马路上的汽车、三轮车、摩托车、自行车川流不息,排气筒里散发出一股股或黑或蓝或白的烟气。在某个书写着“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标语的围墙边的空地上,三三两两的闲人或站立拉话,或围坐打牌,也有人一言不发呆坐着晒太阳。远处的楼房鳞次栉比,高低错落,夜晚被霓虹灯勾勒出了一道美轮美奂的盛世景观。
儿时,我时常牵着瘦小的毛驴走在崎岖不平、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上,泥土的芬芳夹杂着野草的清新气息迎面扑来,微风吹来,一股股幽幽的花香柔柔的拂过脸庞,沁人心脾,路边杂乱无章的野草肆意地生长,远处的沙梁被羊群过渡的啃食而光秃秃的,大风刮起黄沙遮天蔽日寸步难行,我躺在沟里小河边长着黑黢黢树干的高大旱柳树下,听着叽叽喳喳的麻雀鸣叫声,曾经无数次地憧憬着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那琳琅满目的商品,色香味俱佳的精致美食,想想都让人垂涎三尺。而今,我已在一个不算小的县城拥有了一份固定的职业,一套安居的房子,一辆代步的汽车,随时都可以在繁华的街道上走进各类店铺购买想要的物品,作为一名实质意义上的城市人,当初梦想中的生活已完全变成现实。但与此同时,我也得接受每天忙忙碌碌的工作,疲于奔命的生活,我们习惯了城市的便捷与安逸,享受着丰富的物质但欲壑难填,我们饱受交通拥堵的煎熬和生活压力之痛,轰隆隆的机器声、喧嚣闹市的嘈杂声、临街马路的车流声让我们无比烦躁与困扰。
这真是我们当初向往的城市生活吗?
城市繁华且精致,干净且整洁,处处体现出人工痕迹之下整齐划一的对称之美。相比之下,农村显得荒凉而粗糙,颓败而凌乱。但我认为,农村自然古朴简约之美却更能疗愈心灵。
石头窑、石河坝、石台阶、石墙、石庙、石磙、石碾、石磨、石桌、石凳……就拿三五孔东西向或南北向的石窑洞来说,这里一家,那里一户,历经了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风雨侵袭和岁月沧桑,仍是宠辱不惊,岿然不动地耸立在山腰上,成了一道无与伦比的美。雨露轻盈的清晨,透过纸糊的木质雕花窗棂,我们能听到公鸡喔喔打鸣声,烈日当空,石头墙垒筑的猪圈内的小猪哼哼要吃食,夕阳余晖洒在山顶之时,树干围成的羊圈里的小羊咩咩叫不停,就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远处还传来了犬吠之声。
清晨和傍晚,炊烟从窑洞上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缓缓地向天空飘荡,柴草燃烧的那种独特的气息就会在村子里弥散开来,氤氲成一种芬芳,弥漫成一幅水墨画,直至成为诗人嘴上的情诗,画家笔下的线条,游子梦里的浓浓乡愁。
周国平先生曾经这样说:“春天是诗人的季节,秋天是哲学家的季节。”阳春三月,黄土大地高低起伏的山坡上几株桃树开出了红艳艳的鲜花,引得旁边的杏花也不甘寂寞竞相怒放,激发了诗人无限的畅想,待到金秋九月天高云淡之时,红彤彤、金灿灿、沉甸甸的果实挂满了枝头,博得布满皱纹的老农满脸都是笑容。
部分专家学者无数次地讨论过农村城市化、城市田园化的实现途径,但城中村和城郊环境的脏乱差,土不土、洋不洋的现实困境,始终让农村和城市不可调和,不止于环境,还有人的生活习惯和心理落差。
因此,生活在城里的人大概心里都有一个田园情结吧。农村田园之美,不止于农与耕的田园风光,不止于土生土长的树木、气势磅礴的大山、千沟万壑的黄土地、碧波荡漾的鱼塘,更在于它所承载的宁静、温馨和自然给人们带来的恬静而悠闲自在的心境。
和美乡村建设,大概就是城市人田园情结的付诸实施吧。
那条让人爱恨交加的河啊
家乡位处毛乌素沙漠南端的一个沙沟里,两面都是高高的大沙坡,沟底西面有条小河,河流发源于距村子最后一户人家1000多米远的沙漠沟掌深处,因此村名叫沙沟掌。
因小河就发源于村子沙沟深处,村里在八九十年代也仅住了20户人家140余人,这条小河足以满足全村人的田地灌溉需求。当然,饮用水还有两股山泉水可以足量供应,所以,这条河流常年流淌着清澈的沙泉水,没有污染,不会断流,静静地流淌进经过村子南面的一条自东向西的大河里。
小河不仅承担了全村人生命源泉的责任,还承载了孩童们一半的欢乐。夏天可以在用于灌溉农田的拦河坝里戏水,也可以在河里的泉眼处玩耍,还可以在河床上修筑微型水利工程。冬天可以在河道冰面上溜冰、滑冰车, 还可以到后沟的鱼池上观看在冰面上凿开洞冬捕鱼的稀罕场面,因为在这个穷乡僻壤看到一条大鱼实在是一件大开眼界的事情。
但每次看到这条小河,我就五味杂陈,既感慨又系着我深深的乡愁。
20世纪80年代,这个村子和绝大多数村子一样,基础设施落后,防洪能力极差,反倒洪水泛滥时常光顾这个贫困的小山村。每次暴雨来临山水过后,这条小河的河床就被冲刷下很深的一条沙沟。有一年大河里发山水,村里人下河“捞河财”,本家叔叔捞了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鱼,给我们家分了一块,才使我有幸第一次吃上了鱼肉。
好像7岁那年四五月的某一天,晴空万里,太阳照射在大地上暖烘烘的,照得小草、庄稼、树木都泛着油亮的光。因我还太小不会帮助大人劳动,父母在农田里干活,烈日当空晒得人汗流浃背,又渴又累,我一个人无聊就去前沟的河里玩耍,还顺便可以到那眼清凉的泉水处喝水解渴。我顺着缓坡溜到了河底,在深水处察看有没有小鱼,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鱼的踪影,就走在河底沙坡处玩耍。正在玩得忘乎所以的时候,猛然听到河道里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抬头望向声音来处时,发现山水如猛兽般极速向我袭来,慌乱的我赶快往岸上爬,但是由于河岸是虚沙,脚蹬一下就塌下去了,手也用不上力,怎么也爬不上去。正在这时,爷爷奶奶家的邻居被这么大的声音吸引过来了河边,恰好发现我在河里往上爬,她被吓得手足无措,最后只会大声呼救。父母亲听到喊叫,也听到了山水发出的巨大声响,才意识到我还在河里,父亲迅速跑到了河边,但我在河的另一面案坡上,他想都没有,就跳入洪水里向我游过来,幸好河槽不是太宽,父亲一会就游了过来,一下就把我扶上了岸,才让我幸免于难。父亲上去后也紧接着爬了上来,我被吓得都失了魂,父母亲也被吓得半死。
事后我们才知道,那户在后沟有鱼池的本家二爷爷为了扩大鱼池占地面积,就利用河水拉沙,他的鱼池在东面,他将河道改在西面的沙坡底下,河水在流动的过程中将沙坡拉得塌了方,淤堵了河床导致聚起来了一坝水,河水越聚越多,最终将淤塞的沙子冲开形成了洪水流到了下游来才会发生这惊魂的一幕。
今天,当我再次走在这条河的岸边,绿树成荫,杂草丛生,河床早被淤泥抬高得与岸齐平,水量也减少了许多,唯一庆幸的是河水依然如记忆中的清澈,但孩童玩耍的身影与戏水打闹的欢声笑语已然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河岸去年政府投资用石头砌筑起来了,并且在上面架起了一座小桥,村民再也不用为过河而发愁了。就连到田间地头的灌溉渠,也修成了水泥渠,浇地方便多了,用一块竹胶板就可以分水了。
在我和父亲到地里时,母亲和姐姐已经将羊粪和化肥撒好了,父亲搬来了刨刨机将地翻了三遍,母亲用耙子耙平了地又用撅头挖了一个个小坑,女儿用她稚嫩的小手给每个小坑放了一株红薯苗,姐姐将红薯苗栽好,我和爸爸去河坝上将水引过来用于浇地。种地间歇拉起话,母亲告诉我,村里今年又有一户人家不再种田了,加上我们家,仅剩两家人家还在耕种。以前为了一道土圪塄都要吵架打架,现在村里人都央求让母亲去种他们家的田了,但父母主要在镇上经营百货门市,种地主要是一种情结和为了锻炼身体,也没有过多的精力耕种更多的土地。
是啊,新世纪以来,中年以上的村里人逐渐去县城或镇上做生意或打工,年轻人学校毕业以后也不再回村种地,而是在城里或镇上安家立业,部分老一辈自然而然追随孩子而去,留守的老人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老,如今彻底与农耕划上了句号,再也无力在田园里挥洒汗水了。
种田的人越来越少了,小河里流淌的水也越来越少了,似乎是老一辈人带走了一部分水,也好像是小河里的水明白,它流的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有那么多人依赖它了,既然大家用不着这么多水,那就少流点吧。
村子西面沙坡顶上最近工业园区修了一条排洪渠,修渠时将原本被沙柳、沙蒿和杂草覆盖的绿油油的沙坡又翻成光秃秃的黄沙,一部分沙子滚落进了小河里,落在了沟掌上,园区工业厂房里发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渐渐大起来,估计用不了多久,村里就再无人居住了。
家乡的小河啊,你还能流淌多久。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