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下的桃花源 牛田村的千年神话往事

龚守一

在多崎山峻岭的武夷山脉中段，少见地出现了一个拥有千亩平坦良田的盆地，牛田村就在这盆地中央。因位于闽赣两省交界处，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牛田辉煌的历史往事，五神山、龚氏家庙、凤来堂，仿佛牛田古村虔诚的守护者，让人驻足凝望间，一眼万年。

武夷山脉自东北向西南绵亘于福建与江西的交界之处，“北引皖浙，东镇八闽，南附五岭之背，西控赣域半壁”，长达五百多公里，素有“华东屋脊”之称。

在山脉中部，群山环抱之中，卧着一个千年古村落——牛田村。牛田村隶属于福建省南平市光泽县，西邻江西省南城县，南交江西省黎川县，北接江西省资溪县，自古以来便是闽赣两省交界处的战略要地。光泽县素有“九关十三隘”之说，牛田便占有其中三个重要隘口，分别通向江西黎川县洲湖村的风扫隘、皮边村的牛田隘，以及资溪县乌石镇的白虎隘。

一条清溪自武夷山脉深处流出，一路蜿蜒流过古老的牛田村，曲水似乎饱含脉脉深情，正向来人讲述着牛田村那些沉淀在千年岁月里的历史往事。

皇帝微服下牛田

牛田，意思是授予养官牛者的田地。该村名来历已久，据考证，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3000 年前的商周时期。在牛田村的村史里，记载着这样一则有趣的民间传说。

牛田村曾名举贤村，据说在公元1760 年（乾隆二十五年），乾隆皇帝微服私访，游山玩水，一路南下来到了牛田，在村口正碰上陈家村民在砌拦河坝。晌午时分，大家围在一起吃糍粑，皇帝由远处而来，腹中不免有些饥饿，人生地不熟，又能去哪儿呢？自然就向村民靠近，询问大家所食为何物。山里人历来好客，见过路人问话，便说：“我们在吃糯糍，还有很多，客官也吃点吧。”皇帝并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在场人谁也不知道他是皇帝，就有年轻人开玩笑说：“你吃了东西就要帮忙砌河坝哦。”听罢，皇帝真就动手搬起石头来，但石头又大又重，哪里搬得动，他只好搬了一块几十斤的小石头，又不知砌到哪里，就随手一扔。见那石头有些斜歪，有人指点说要砌好砌正，皇帝说：“就这样好，斜斜歪歪，千年万载！”有文人在场接过话说：“此话吉利，感谢金玉良言。这座坝可能永远也不会倒了。”原来，这座拦河坝处于牛田村口，而河水是一段直流，每逢大水，隔三五年就会被冲毁，必须重砌。说来也怪，这座坝自那以后保持至今，再也没有倒过。

砌石之余，皇帝站在边上，见在场众人力大如牛，几百斤的石头都能砌正，再放眼眺望整个村庄，见村子山清水秀，庄稼繁茂，便脱口而出：“不知你们这个村庄叫什么名字，私以为应叫牛田，真是牛人种良田！”后来村民们得知那是当今圣上，皇帝说出的话就是圣旨，不可更改，因此，举贤村从此更名为牛田村。

从高空俯瞰整个牛田村，宛如置身于艺术家笔下的油画世界，茫茫绿野之中点缀着一个个粉色的屋顶，精致又可爱。

村史的真实性存疑，但牛田村民世代以耕读传家确实不虚。此间群山环抱，中有良田千亩，依托着这般桃源胜境，成就了牛田村千年来聚族而居的传奇历史。

凤凰降临的村庄

进入牛田村有两条乡道，一从江西资溪县进，二从光泽县园岱进。第二条路多盘山公路，崎岖难行，纵是老司机开车也难避风险。故而如今进牛田村，多是借道资溪县城而来。

路过一座山间水库，再前行不久，便到了牛田村口。一条清涧自山中奔流而出，沿着村子周边流淌，一路向资溪县城方向蜿蜒而去。就在这大山之下，清流一侧，坐落着一座重檐歇山顶的建筑，朱红色的门牖和立柱隐于四周一片碧绿丛中，在阳光下金碧交辉，煞是好看。

信步前去，行至堂下屋檐，抬眸可见三个硕大的鎏金古字“凤来堂”。此堂面阔三间，观其朱漆成色，光亮夺目，建成年限应是不久。拾级而上，但见此间供奉着送子观音和本地山神，神龛前的长明灯忽明忽亮，供祭祀用的果品尚还算新鲜，应是信众时时勤拂拭。

一座佛教庙宇，为何取名“凤来堂”，这颇令人疑惑。在牛田村史里，我们寻到了缘由。凤来堂由陈家组村民集资修建，并于2020 年冬至举行开光仪式，正殿大堂主要供奉送子观音、财神爷等神佛，右边另有一偏殿，其中供奉的是当地的两尊守护神。牛田人礼佛之心虔诚，故而凤来堂的香火一直都没有断过，佛前的莲花灯更是彻夜长明。

关于“凤来堂”一名的由来，村子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在很久以前，凤来堂所在之处还是一片荒芜山地，忽有一日，有村民看见神鸟凤凰飞到此地，稍作停顿又飞走了。古时先民信奉神佛，将凤凰视作吉祥之物，便集资在此地挖山建造了一座佛堂，取名“凤来堂”。从此以后，凤来堂四时香火不断，成为了牛田人礼佛祈祷之所。

关于这个带着神话色彩的传说，起初大家都不太信，直到有人往牛田深处走去，在林间看见了一只形似凤凰的鸟类从眼前掠过，它尾羽极长，周身羽毛间有五彩靓丽之色，盘桓一圈便飞进大山深处。原来，牛田先民并不是信口胡说，而是很可能看见了一种形似凤凰的鸟类，长尾且羽毛鲜艳，便认为它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古人淳朴，便在此地建造了凤来堂，以供奉神佛。

延续千年的义门陈氏

与凤来堂仅一条小路之隔，便是陈家祠堂。陈是牛田第一大姓，甫入牛田村，路的右手边便是陈氏宗祠，白墙黛瓦临水而建，显得古朴庄重。走过河边阡陌，转身便是陈家祠堂的正门，上书“义门御赐”，据村民讲，牛田陈氏历史可追溯到千年前。

义门陈氏即江州陈氏，是发源于江西省德安县陈村的一个家族。公元731 年，义门陈氏先祖定居庐山之麓，公元832 年，陈旺因官置产到德安，开启了家族兴旺的大幕。从公元731年起，这个家族延续了332 年不分家的历史，合居一处的族人达到3900人之多，彼此和谐相处，生活井井有条。

到唐朝中和四年，陈氏家族已经数代同居达五十多年，唐僖宗御笔亲赠“义门陈氏”匾额，此后义门陈氏多次受到皇族表彰，闻名遐迩。宋嘉祐七年，出于抑制“义门陈”持续壮大，以维持封建统治的考虑，宋仁宗下旨让义门陈氏分庄天下。据相关史料记载，当年分家时，陈氏族长把全族人吃饭的大锅吊起来，并约定砸下来后碎成多少片，陈家就分多少庄，最后，义门陈氏分为291 庄，遍布全国。在11 世纪下半叶，义门陈氏一支迁入牛田定居，后来陈氏定居的自然村改名为“陈家组”。

踏进陈氏祠堂的大门，堂前庭院有多座残碑矗立在地，走进细看，字迹大都因时间的冲刷而难以辨认，隐隐能认出“进士”二字。陈家的村民解说道，这些残碑都是明清时期陈家子弟进士及第的碑文，碑旁边还有一个圆柱形石桩，据说是当年进士回乡晋祖拴马用的柱子，如今被村民称作“进士拴马桩”。

牛田陈家组如今仍保留着千年前的传统，世代聚族而居。出陈氏祠堂信步往前，便是陈家世代遗留下来的传统民居，它们大都坐南朝北，邻里之间依靠阡陌小巷相连，有的仅一墙之隔，格局紧凑。“司马第”陈氏老屋算得上是这片传统民居里规模最大的，它是一座传统的三进中式庭院，天井中间仍保留着多年前的一口水缸，既方便取水防火，又有招财进宝的吉祥寓意。陈氏老屋始建于明代，最初的主人是一位文官，到了民国时期，又成了牛田陈家有名的地主宅邸，抗战期间，这里被征用为红军指挥所（第四次、第五次反“围剿”指挥中心），新中国成立之后，原主人举家搬迁，这座宅院就空置了下来。2013 年1月，曾作为闽赣省政府驻地和红军指挥所的陈氏老屋，被列入福建省第八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一手擎天的皇帝老师

从陈家出来，沿着乡间小路前行约一二里路，远远便能望见一座巍峨高耸的古建筑，重檐歇山顶，面阔五间，里间三进。精巧的斗拱和繁复的鎏金纹饰衬托起中间“龚氏家庙”四个繁体大字，里面供奉着龚氏一族先祖的牌位。

据记载，牛田村的龚氏家庙为宋太宗、宋真宗两位皇帝敕建，它矗立在牛田盆地正中央，距今已有近千年历史。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以及龚氏谱牒查证，全国300 余万龚姓人口中，有200 万以上发源自牛田。皇帝祭祖之地称庙，百姓祭祖之地则称祠堂，而龚氏家庙是个例外，因为它是由皇帝敕建的，而荣膺圣典的，就是龚氏先祖。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的这阕《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传唱千古，世人皆知南唐后主，但却对他身后的贤师知之甚少，他就是李煜的老师，太保太傅龚愈。

龚愈，福建邵武人，生于唐僖宗光启三年（887 年），逝于北宋太平兴国元年（976 年）。出身书香门第，簪缨世家的龚愈，秉承忠君爱国之家风，天资聪颖敏捷，勤奋攻读，立志青云。36 岁时才与“长子勗，同登后唐同光元年（923）进士，官拜御史”。此后龚愈恪尽职守，在政治上多有建树，后被擢升为太常少卿、兵部侍郎、礼部尚书、太保太傅、越国公。

宋开宝八年（975 年），时值北宋建国初期，社会动乱，烽烟四起，百姓民不聊生。作为后主李煜的老师，亦是朝中股肱之臣，龚愈深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北宋一统是必然趋势，在经过一番内心挣扎与深思熟虑之后，龚愈上书后主，请求他与北宋朝廷求和，归顺大宋，以求得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再无战争纷扰。后主与朝中大臣感念于龚愈的一片赤诚之心，最终做出了归顺大宋的决定。

宋太祖亦感念龚愈助其一统江南之功，特下诏恩准龚愈一切爵位如故，并加封三代。至此时，龚愈可谓光前裕后，后代无出其右者。故而龚氏家庙里，高悬一块朱红牌匾，上书“一手擎天”，便是根据龚愈的生平建树所书。

上古神话里诞生的五神山

牛田村四面环山，中间有几千亩平坦的土地，因此形成了独特的高山盆地，藏风聚气，风水绝佳。若要一览牛田村全景，必得登高远眺。出了龚氏家庙，可从一条通往县城的小路盘山而上，直抵牛田村的观景台。站在观景台前举目四望，只见古村春容满野，山野中杂花相间，古屋点缀其间，望之如绣。在盆地中央有五座山峰，分别按照东西南北中的方向依次排列，据村里老人所言，五座山峰代表着木、金、火、水、土五神，上千年来，牛田村一直流传着关于五神文化的传说。

据说在上古时期，渤海的东边有一条深不见底的大鸿沟，名叫“归墟”，“归墟”里有五座神山（岱舆、员峤、方丈、瀛洲、蓬莱）。玉帝为了让各路神仙不干预世俗生活，令众神搬到“归墟”里的“五神山”居住。土神勾龙心想：我乃大地之神，负责平九土，怎可住在海上？于是他奏明玉帝，要求留在陆地上履职。玉帝一想也有道理，于是对五行神说：“你们五个相生相克，所以必须住在一起掌管五行，就在靠近‘归墟的海边山上选一个地方吧。”

于是五行神来到东南武夷山脉寻找福地。武夷山脉乃是丹霞地貌、山峻石多，平坦的地方较少。五行神找了一整天，才在武夷山的北岳找到一块小盆地，此地四面高山环绕、树木郁郁葱葱，盆地间有良田千亩，土地肥沃，牛羊成群，五行神一致同意将修行之所选在这里。土神勾龙先选府邸，他非常爱惜土地，用手抓了一小撮土丢在盆地中间，形成了一个只有四亩多面积的小山坡，取名“土神山”，接着木神、火神、金神、水神围绕土神山在东南西北四方各自丢下一把土，形成了四座小山，“五神山”自此形成。位于此地的牛田村也从此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流连观景台之上，此时正值旧历阳春三月，牛田古村春和景明，垂杨蘸水，烟草铺堤。沿着乡间小路漫行，时而有莺啼芳树，燕舞晴空，耳畔拂过和畅的惠风，将游子的心田一点点染上春日的芳华。在这气序清和的迤逦时光之间，牛田村宛如一首隽永的长诗，带着无数迷离的传说往事，让人品读千年，不忍离去。

编辑+胡家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