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vs华佗:因头风病引发的“医疗纠纷案”
2024-06-25宋飞滨陈芋屹吴剑坤
宋飞滨?陈芋屹?吴剑坤
周末在家重温前些年的热播剧《军师联盟》,又看到了华佗被曹操诛杀的片段(这次被虚构成要谋害曹操),忍不住为华佗惋惜。惋惜之余,作为医务工作者的我突发奇想,想以小说的形式和大家聊聊曹操和华佗之间因头风病引发的“医疗纠纷案”。
前记
现在,让我们把历史的时钟回调到东汉末年。时值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八月,久经祸乱的刘协(汉献帝)没能守住正统,只得眼看大权旁落曹操,后者则是顺势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一方霸主。
这曹操做事也是不惜力,亲持军政,日夜操劳,导致头风痼疾反复发作,逐渐加重。听闻华佗医术高超,曹操便多次召见华佗入府诊病—可是,华佗都一一推脱掉了。据历史记载,华佗是以思家归乡及妻子生病为理由而拒绝诊病的,但曹操却非常不满,将之招捕入狱;又有民间传言,华佗希望为曹操进行开颅手术,但曹操疑心很重,认为华佗是想谋害自己,由此起了杀心。无论何种缘故,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华佗最终以枉死狱中为自己的人生写下了“遗憾”—不仅所著医书未能留传后世,而且也催生出了所谓的“医疗纠纷案”。
后人评析,如果华佗能够幸免此难,祖国传统医学或许另有新篇章。毕竟,彼时“建安三神医”已闻名天下:仲景擅长内科诸病,一部《伤寒杂病论》影响至今;董奉医德高尚,留下了一段杏林佳话;而华佗精通内、外、妇、儿各科,通晓养生、方药、针灸、心理等治疗手段,业已游历天下,踏遍国土山河,临床行医经验更为丰富。然而,历史没有“如果”,华佗也终究无法逃过历史的宿命。
正文
那么,什么是头风病?曹操到底有没有头风病?如果有,是什么类型的头风病?是什么因素引发的?应该如何治疗?历史的真相到底如何呢?……别急,诸位看官且往下看。
明代综合性医书《医林绳墨》论述:“浅而近者,名曰头痛;深而远者,名曰头风。头痛卒然而至,易于解散也;头风作止不常,愈后触感复发也。”由此可见,头痛与头风在发病部位、发病特征等方面相近,而在发病持续时间、发病深度等方面又有所区别。
所谓头风,又名脑风或首风,发病部位常位于头部一侧,或两侧,或全部;发病表现多为跳痛、重痛、胀痛、针刺样痛,严重者可出现头痛欲裂、痛不欲生的感受;发病持续时间从数分钟到数周不等,发病病程可长达数十年,疼痛难忍,缠绵难愈。没错,这与现代医学中的紧张性头痛、偏头痛等原发性头痛相近似;而现代考古学为揭示曹操头风病的真相,更增添了最直接的证据。
2006年,河南安阳西高穴村发现了一座东汉时期的大墓,经过3年的考古抢救性发掘,于2009年,最终国家文物局认定河南安阳高陵墓墓主人即为魏武王曹操。自高陵墓出土的除了金、银、铜、铁、晶、玉、陶漆等传统文物外,尚有一件特殊文物—慰项石。慰项石是一种石枕,具有导热强、传热快的显著特点,通过灌浇热水给石枕加热,主人将脖颈枕于其上,可以快速起到疏经通络、松弛肌肉、缓解头痛的作用。慰项石的发现,侧面证实了曹操患有头风病的基本事实,同时也佐证了曹操在杀死华佗之后可能用于治疗头风病采取的方法。另外,曹操遗骸存有多个累及牙髓的龋齿,暴露的牙洞在受到刺激时,可直接触发颌部三叉神经引发剧烈头痛,这也直接证实了曹操所患头风病即为现代医学三叉神经痛的真相。
现代医学所称的三叉神经痛,以一侧面部三叉神经分布区内反复发作的阵发性剧痛为主要特点,表现为骤发、刀割样、烧灼样难以忍受的剧烈性疼痛,甚至风吹亦可发病,且常年缠绵难愈。这与正史记载曹操发病时的情形十分吻合:曹操常年在外征战、风餐露宿、操心劳神,故而饮食失节、作息失律、情志失调,此皆是头风病的诱发因素,以致气血逆乱、经络阻滞、脑失所养、不通则痛而发病。
后世中医医家根据头风病不同的临床表现,又将之分为5种辨证分型:
(1)肝阳上亢证,症见头胀痛,面红目赤,耳鸣如蝉,心烦口干;
(2)痰浊上扰证,症见头重痛,或有目眩,恶心食少,痰多黏白;
(3)瘀阻脑络证,症见头刺痛,痛如锥刺,痛处固定,经久不愈;
(4)气血亏虚证,症见头绵痛,神疲乏力,面色晄白,心悸寐少;
(5)肝肾阴虚证,症见头空痛,目干心烦,时轻时重,腰酸腿软。
并且,根据这5种辨证分型,分别对应给出了天麻钩藤饮,二陈汤、温胆汤、半夏白术天麻汤,通窍活血汤、血府逐瘀汤,四物汤、四君子汤、补中益气汤,明目地黄丸、六味地黄汤等不同经典方剂。此外,中医亦有针刺、推拿、按摩、放血等治疗方法,为治疗头风病增添了新的手段。
后记
查阅文献可知,近现代的中医大家如张子琳、王为兰、朱良春等,在临床上多有应用中药经典名方散偏汤治疗偏头痛、血管紧张性头痛—尤其是三叉神经痛覆杯即愈的案例。对于散偏汤,2022版《中国偏头痛中西医结合防治指南》亦做了推荐。于是,笔者根据患者在临床上的辨证,多次尝试应用散偏汤加减治疗三叉神经痛或偏头痛,皆如原文所言,“毋论左右头疼,一剂即止痛”,无不应验。
为循其处方出处,笔者重新拜读了清代名医陈士铎所著《辨证录》,自序部分内容颇为传奇,自述此书源于岐伯仲景,并非自己所写,甚为谦虚。书中所论述内容非常精辟:以散偏汤为例进行方解,其用川芎一两为君药,循肝胆经上行头目而活血行气、祛风止痛;白芍五钱平肝气、疏肝血,与郁李仁一钱、白芷一钱助川芎散头风,又添香附二钱、柴胡一钱以开郁疏肝利胆,白芥子三钱以利气消痰,共为臣药;且郁李仁药性主降,可防川芎升散太过,兼为佐药;甘草一钱可调和滞气,为使药。再结合前文,风寒邪气侵袭头侧胆经,肝胆相表里,胆经郁滞则肝经气滞,发病为偏头痛。因此,散偏汤采取肝胆同治之法,诸药合用,可解风寒郁滞。肝胆尽舒,头风尽消,头痛自愈。
思考
随着治疗的规范,目前临床上鲜有类似曹操与华佗这种“医疗纠纷”的案例。然而,由于用药剂量失当引起的不良事件仍时有发生,对此我辈中医药人应该高度重视。比如,在散偏汤一方中,川芎的使用剂量达到一两,依据1979年国家中医处方用药剂量单位改革统一标准,此处一两换算成公制约为31.25 g,与《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2020版)规定川芎3~10 g的用量有较大的出入。
面对复杂的临床病情,中医在为患者开具处方—尤其当处方所涉中药用量很多时,多依据传统经方用量、行医经验积累、患者个体差异等综合做出判断,而不会单纯依靠法定剂量,因而可能与药典存在较大的分歧。在这种背景之下,对于无法明确权责的中药医疗纠纷,是直接归咎于用量与药典不符,还是考虑用其他方法深入界定,以使得临床用药更加安全很关键;而这一切都有待学术各界进一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