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包姐”

唐晚君

她进进出出总背着一个旧旧的黑色的双肩包，包里总是鼓鼓囊囊的，我总以为她是背着吃的或者用的东西回来了。直到有一次，那黑色背包裂开了缝，露出来的是些废纸壳……我疑惑，但也不敢贸然直问。而真正跟“背包姐”聊天，是我退休后在院里侍弄花草时开始的。

当时，我正在浇水，“背包姐”又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从外面回来了，步子跟原来一样还是那么急促，好像总有人在追她似的。钥匙和乘车证也随着急促的脚步，很有节奏地一摇一晃。我先对“背包姐”微笑了一下，她竟然停下脚步，随即蹲在我的身边，夸我的花草种得好，问我哪里买的种子，贵不贵……

有了第一次的正面交流，以后遇见“背包姐”，我俩就不只是点头微笑了。这天，我又在看花草，“背包姐”同样背着鼓鼓囊囊的包回来了，只见她笑嘻嘻地喊着：“老师，又在看花啊。”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去了哪里，她就接着说：“那天我忘记问你姓什么了。”“我姓唐。”“哦，唐老师，我记住了。”她边笑边将袖口的细细线条往里捋。我问她去了哪里，快坐坐，我抽出屁股下的小板凳，可她怎么也不肯坐。

我问：“你每天总是出去又回来，回来又出去，好像还上班一样？”“背包姐”平静而认真地告诉我：“最近几天是去医院了，朋友的老公住院了，她一个人搞手脚不赢。平常呢，北辰那边的市图书馆去得多，那里有好多书看，还可以免费看电影。”“哦，你的生活丰富多彩啊！”她十分开心地告诉我：“周边公园，湘江边也去得多呢，那里人多热闹，风景又好，一路回来还可以捡些废品。”她顿了顿，继续说：“除非下大雨、大雪，怕滑倒就不出门。”听到这里，我不禁用佩服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她：虽然两鬓花白，但脸色红润。我笑着问：“您有七十岁了吗？”只见她双手拍了两下，接着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她用手背揩了揩眼角，说：“我七十八了，我要那么年轻就好了，我还有任务没完成呢……”

“有任务没完成？”我寻思着，七十多岁了，应该是享受晚年生活的时候了。“是的呢，幸亏我有三个‘儿子。”我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还傻傻地问：“三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了吧？都在身边工作吗？”“哈哈哈哈，”她接着说：“你不晓得啊，退休金是老大，医保卡是老二。”她再晃晃胸前挂着的乘车证，说：“老三在这里。”

“那你还有什么任务没完成啊？”我硬是傻乎乎地打破砂锅问到底。“背包姐”起身侧着身子，凑近我的耳朵，细声说：“我没老公，女儿四十多岁了，没成家，没工作，精神方面还有点问题。”“啊？”我惊讶地看着她。“女儿还没住在家里，在外面租房子住，我每月给她租金，她要吃饭，我也要给钱……”“哦……”我一时陷入了沉思，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这位坚强的“背包姐”。

她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认真地说：“我身上穿的都是我那些朋友送给我的，有些是朋友的亲戚送的，我也随便，只要穿得上，是吗？哈哈哈哈……”她顺势把双肩包放下来，边拉拉链边说：“你看，今天又背了些衣服回来，看我女儿能不能穿。”“哦，应该能穿，还蛮时髦的。”我不禁长吁了一口气，恨不得将自己的衣服也送给她穿，但我打量一下她的身材，我没有她高大。

“背包姐”是不随意接受他人任何礼物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礼物。记得我儿子结婚时，我给邻居们都送了小盒子装的喜糖，给“背包姐”也送了一盒，可她总是千方百计来还人情。时不时给我送小菜来，或辣椒，或萝卜丝，或南瓜……总说我给了她东西吃，她没啥东西给我，很过意不去。我每次好说歹说，诚恳谢绝。可是，再怎么劝说，总挡不住她的步伐。

前几年疫情比较严重时，大家都自觉宅在家里，我心里还真惦记着“背包姐”，可她没有手机，家里连座机也没有。我正想着去她家看看，可一打开自家门，门口又放着几样蔬菜。毫无疑问，一定又是“背包姐”送来的，她一定又是担心我拒收，才选择悄悄地送来，又悄悄离去的。

我看着这些蔬菜，在家门口徘徊了好久好久，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背包姐”那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背影、“时髦”的衣着、褪色的背包、光亮的钥匙和乘车证……当然，更有那爽朗的笑声和慈祥的面容。此时的我立刻返回客厅认真地写下：

大姐：

您的好意我真领情了，请您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家的菜都是孩子们从网上买回来的，真的有菜吃。疫情期间您千万别跑到外面去买菜，如果有需要可以告诉我，让我的孩子买回来送给您。再次感谢您！

您的邻居

我将纸条很慎重的放进她装蔬菜的袋里，再进屋拿了几样水果一同提着，轻轻地悄悄地放到“背包姐”的家门口。

如今，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但我始终有个心结：要是我有能力能帮助“背包姐”的女儿走出困境，那该多好啊！

编辑/李园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