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声声

魏代坤

天气渐暖，小区楼下的桲椤树披上了新的绿甲，一片一片嫩绿的叶子从树顶盘旋而下，层层叠叠的模样像一团静止的云。风来时，它们踮起脚尖，合着拍子，舞出一树的繁华。

阳光似瀑布倾流而下的上午，我临近阳台而坐，身前的茶几上氤氲着淡淡的清香。这清香里弥散着酸枣叶炒熟的特殊香味。我轻啄一口，入口的醇香如散开的水晕，“倏”的一下，激荡开来……我还来不及咂摸个中滋味，“布谷布谷”的清脆鸣叫声扶着风摆动入耳。我原本古井无波的内心顿时丝线缠绕。我循声搜寻，目光所及之处，绿叶婆娑的桲椤树上，只有缓缓消融在微风里的布谷声，打着时光的牙祭。

布谷声是农事催耕的讯号，这是一位年逾七旬的乡邻向我传授的经验。当年，我还是一个半大孩子，拿着烧蜂窝煤用的火钩晃荡在故乡的山坡上，翻石头捉蝎子。行走在槐花飘香的山林间，我挑选植被稀疏的空旷地带，向那些覆盖着地面的薄石块挥动着火钩。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一块狭长型的地堰边，看着那几块支棱在地堰上的石块，动起了心思。

我躲闪着刚栽好的地瓜秧苗，临近地堰，还不曾动手，一声“布谷”让我吓得手一松，火钩倏然落地。我捡起火钩，布谷鸟的叫声又在身后响起。恼怒之余，我弯腰抄起一块石头对着声音的来源处就扔了出去。布谷鸟受到惊吓，鸣叫着飞远了。正在附近种地的乡邻闻声赶了过来。他瞅了一眼我手里的火钩，笑着道：“这个季节，蝎子不会爬到地边子上。”我看着他手里掐着的那把地瓜秧苗，心里不由地“咯噔”。我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一番闲谈中，他询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我陆续报出父亲和祖父的名字，他拧成一个疙瘩的眉头才像失去了约束的绳结，自由地散开。

说起来，我们多少沾亲带故，是那种红白事需要到场的亲戚。如此一来，我更加羞愧难当，找了口渴的借口，匆匆逃离。

这次被抓现行的一幕烙印在我的记忆里，让我记住了他的样貌。从此以后，我上山捉蝎子，不再打地堰的主意，对布谷鸟的叫声也刻骨铭心。

布谷声是催促孩子回家的信号。每逢布谷声刺破漫山遍野的苍翠，声声入耳，故乡的山野迎来四月尝三鲜的时光。赶上风调雨顺的好时节，母亲的电话总在某个傍晚响起。她在电话里，询问我工作忙不忙，盘算着我回家吃樱桃的日期。早些年，这种盼子归家的念头似乎还没有那么强烈。母亲上了年纪，年近七旬，她对我的思念和牵挂日甚一日。

前几天傍晚，母亲打来电话，她有些低沉的声音让我心头一紧。听出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意识到老家可能发生些变故。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母亲的口风。母亲长叹了口气，说：“村东头的那个老么么今天发丧，连上她，从去年腊月算，咱庄里去了五个了……”听着母亲的叙说，我没来得及开口，突然听到了那位亲戚去世的消息。就是他曾经阻止我在地堰上捉蝎子，我也是在那时意识到地堰对泥土防护的作用，记住了布谷声。我察觉到母亲话语里的伤感和沉重，连忙岔开话题。

风起时，籽粒饱满的樱桃跃上枝头，听着此起彼伏的布谷声，置身树叶婆娑的曼妙里，随风摇晃出一首扣人心弦的思乡曲。

“布谷———布谷———”这声音回响在我的心间，声声慢，声声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