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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骨语”让历史被铭记

2024-06-24张妍琳

光明少年 2024年6期
关键词:遗骨遗骸烈士

张妍琳

2024年4月10日,河北沧州肃宁县雪村战斗烈士墓迁移现场,一具遗骸格外引人注目。在他的手骨位置,有一枚镶嵌着照片的圆镜,尽管深埋地下82年,圆镜边缘已经锈蚀,但照片中年轻女子清秀的脸庞依稀可见。多么深的牵挂,才会让烈士在生命最后一刻,将照片紧握在手里!他是谁?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为更好地完成遗骸迁移工作、揭开尘封历史的面纱,复旦大学科技考古研究院文少卿课题组应邀对烈士遗骸开展了体质鉴定、DNA鉴定、稳定同位素检测和面貌复原工作。

此前,文少卿课题组就有为吕梁烈士寻亲成功的经验。当公众将目光聚焦在烈士手握照片上的女子和照片的修复情况时,文少卿表示:“我更关心能否为所有烈士找到亲人。”

“这事儿,我们能做!”

2015年,文少卿在朋友圈看到一则求助消息。曾参与密支那战役的中国远征军遗骸在国内机构进行DNA鉴定失败,如果找不到合适机构,将交由英美权威机构来做。文少卿了解那段历史,1942年,日军企图占领缅甸,直逼英属印度。英国希望中国出兵缅甸截击日军,确保国际交通安全。密支那战役发生在1944年4月至8月,是中日战争中驻印中国远征军反攻缅甸进行的一次城市进攻作战。此次战争中牺牲的远征军,遗骸便留在了密支那。后来,当地建学校时把卫生间盖在了掩埋烈士遗骨的地方,当地华人觉得不妥,想要收殓所有烈士的遗骸并运送回国安葬,但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实现,只有一批遗骨回到了祖国。那时,文少卿正在做古代DNA研究,涉及的都是千年前的样本,想到远征军遗骨样本只有不到100年,他觉得有机会完成鉴定工作,于是,联系了在朋友圈求助的老师,主动提出要做烈士样本鉴定工作。从这时起,文少卿课题组正式开始通过DNA鉴定为烈士寻亲。

最初,他们与高校或机构合作,对方负责烈士遗骸的发掘和收殓,文少卿课题组完成DNA鉴定工作。2023年3月,他们接到了吕梁市退役军人事务局的邀请,开展吕梁烈士的发掘、体质鉴定、DNA鉴定、稳定同位素检测和面貌复原工作。作为科研工作者,文少卿希望借这次项目进行综合研究,还原烈士的个体生活史和一些抗战细节,帮助烈士找到亲人。“我想让烈士有照片、有姓名,这样才叫有名烈士。”文少卿在吕梁项目中做到了。有了这次的成功经验,才有了开篇的一幕。然而,到肃宁县开展工作后,文少卿才发现,在反围剿的抗日战争时期,百姓自发收殓烈士遗骸,多人埋在一起导致遗骨存在混入的情况。克服重重困难,文少卿课题组在当地完成了烈士的体质鉴定、样本采集和颅面部扫描,为回到复旦大学实验室后,要开展的一系列鉴定和面貌复原工作做了充分准备。

与生命对话让历史鲜活起来

对于发掘和收殓出的雪村战斗烈士遗骸,课题组不但鉴定了他们的年龄、性别、生理特点、病理状况和死亡原因,还采集了遗骨的牙齿、肢骨及一截肋骨便于开展同位素研究。也是这项基于人骨的研究,还原了“昨天的故事”,让尘封的历史鲜活起来。

文少卿介绍:“牙齿反映的是个体儿时的营养状况和生活方式,肢骨反映的是个体死亡前10年的生活方式,肋骨则反映生命最后3-5年的生活方式。”这些可以帮助研究人员回溯烈士的生活史和生活轨迹,了解他们在哪些地区活动过,为烈士寻亲提供线索。

最触动人心的是通过同位素研究还原烈士抗战的场景及战争时期的生活。文少卿表示:“青少年对战争的了解主要来自书本,尽管书中会描述抗战时期艰苦的生活条件,烈士们不畏牺牲、奋勇向前的场景,但通过文字了解历史,还是会有高度压缩感和距离感。”科技考古的过程相当于信息解压缩的过程,解密“骨语”可以让历史故事重新丰满起来。在吕梁项目中,课题组看到烈士们的髋骨、肋骨、椎骨上都有弹痕,从弹孔的方向判断,子弹都是从正面打来的。即便敌人举着枪正面射击,烈士们还是选择向前冲,当这样的场景被还原,课题组深觉震撼,那一刻他们深刻理解了什么是“奋勇向前”。同样,很多人都对“小米加步枪”有所耳闻,通过对烈士肢骨同位素的鉴定,大家发现,他们的饮食结构非常复杂,可以理解为吃百家饭、有什么吃什么。肋骨同位素更是揭示了他们战时以小米和豆类为主食,牺牲前基本上只能用对肠胃不友好的豆类果腹。

在遗骸发掘中,课题组还发现,年轻烈士存在严重筛变、牙釉质发育不全等问题,反映出他们生前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甚至有人患有多见于中老年人的退行性关节疾病,说明他们是在营养不良的情况下进行高强度工作。文少卿提到,很多烈士遗骨存在严重感染,在简陋的医疗条件下,烈士受伤后如果感染只能截肢,他们使用的工具是锯子,锯到最后生生掰断。随着鉴定工作步步推进,亲眼见证遗骨上伤痕斑斑,课题组师生无不动容。他们也曾见过一具身边放着玉制印章和玉烟斗的遗骸,大家猜测这是个“讲究人”。这具遗骸的牙齿鉴定也证实他的儿时生活条件不错,而他的肢骨、肋骨鉴定显示,他在长大后至牺牲前,基本上和同期烈士状态一样。“一个富家子弟从参军到牺牲的过程就这样被还原,当烈士的生活史变得鲜活,我们对历史理解得也更深刻。”在文少卿看来,这就是用科技手段解密“骨语”、解压缩历史的意义。

寻亲,迫在眉睫

“编号为M19的烈士身份确认,为崔海治烈士。”2023年,文少卿课题组通过DNA鉴定、颅面部复原技术还原了40余名吕梁烈士的容貌,崔海治便是其中之一,寻亲的崔玉岐称其为三叔,当他看到三叔和父亲年轻时相貌的对比时不禁泪流满面。

崔海治是李中林烈士的长诗《战士》的主人公,他们相识于1942年的冬天。最初,大家都不喜欢爱“开小差”的崔海治,后来才知道,崔海治家里还有老母亲,他偷偷去给母亲送吃的。随着参军时间越来越长,崔海治的革命信仰愈加坚定,他开始不惧“拉锯战”,希望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保护更多人。在1947年的一场战役中,崔海治身负重伤走到了生命的最后,被李中林问及遗愿时,他表示,希望百姓能给自己立个碑,上面有自己的名字。

看到崔海治身份被确认的报道后,李中林烈士的儿子想起了父亲的诗,这才还原了上面崔海治参军后的成长故事。文少卿看到后只觉得心里难过,因为种种原因,崔海治一度成为无名烈士。若不是家人尚有家族记忆,老人有遗言让后代寻找他,不知几时烈士的遗愿才能实现。墓碑上终于刻上了他的姓名,盛世如他所愿,2024年的清明节也有人为他献上一束花,这些都是对崔海治烈士最好的纪念。

这件事情的圆满成为文少卿将“寻亲计划”进行到底的动力,还有那么多烈士没有找到家人,他想要帮助他们圆梦。目前,这项工作并不乐观。文少卿介绍了DNA数据库的建设,一部分是烈士、疑似烈士的DNA数据库,所有发掘完毕的烈士的信息都进入这个数据库,另一部分是疑似家属的DNA数据库,所有有家族记忆和想要寻亲的人,都可以在文少卿课题组测DNA进入家属库。每进入一批数据,两个数据库会进行实时比对。迄今为止,烈士数据库有1200多个样本,而家属数据库不超过100个。文少卿觉得,时间越久,有家族记忆的人越少,烈士牺牲时又很年轻,在没有后代并且长辈离世的情况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曾来过这个世界。

科技考古没有壁垒

为什么情况不乐观还要紧锣密鼓地做烈士寻亲的工作?文少卿有自己的思考,他希望在综合研究中推动法医考古的发展。法医学和考古学有各自擅长的领域,两者的融合可以更好地为烈士遗骸的发掘和保护工作保驾护航。当前,国内法医考古学科的建设还“在路上”,国家需要同时具有法医学和考古学跨学科能力的人才。

在文少卿看来,考古学是开放的学科,在借自然科学的力量回答学科所关心的人文社科问题,只有学科打破清晰的边界,趋向融合,才能解决更多问题。在这样的思路下,各种新兴科技手段对考古学而言,都是在借力,对田野考古是一种补充,让人看到肉眼观察不到的、更深刻的东西,让研究者有了为猜想找到证据的可能。

面对越来越多年轻人爱上考古、希望成为考古队一分子的职业选择,文少卿强调了“兴趣”和“认识自己”的重要性。在他的实验室,活跃着各专业的学生,研究算法的、研究生物的、研究历史的……“考古没有专业壁垒,不是不懂算法、不会做实验就没办法胜任。”文少卿打了个比方,做科技考古就像在开车,不同人做不同的事,比如生物学背景的人造车,文科背景的人只要会用工具、把车开好就行。学生终究要清楚自己擅长什么、了解自己的不足,对不足之处,能补则补,不能补就和他人合作,合作共赢对于做研究是很重要的精神和能力。另外,兴趣很关键,没有兴趣的支撑,很难一辈子从事一件事,并将它做到极致。

近代以来,我国有千万名烈士为国捐躯,其中有名有姓的不足200万,其余都是无名烈士。在文少卿课题组参与发掘和迁移的陵园里,还有很多烈士的名字只是一串编号。“希望下次见面,能点亮你们的名字”是文少卿的愿望。英魂长存、家国永念,亦是每一个国人的期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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