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疾行(组诗)
2024-06-24辛逢
辛逢
武家坡
炊烟灰白,相逢的场景因为语言不通变得陌生
你活在很多女人的影子里
目光如水,容纳被叛弃的过往
但现在,你只是你自己
暴风雪很早以前就到来,你的船在海上抛锚
一些词语从此刻开始失灵
海水里的盐逼出你目光里的水分
并逼迫你从此干瘪,轻盈
当你言说,一枚腐朽的果子开始完整
回归到胚芽的宿命,那时候你还没有爱人
你的哭声不属于任何一种不幸的语言
而你只是你自己
或者你沉默,听鲜红的嘴唇发出声音:
房价,汽笛,丧钟
麻木的事物也许使你失语
但你从此抵达海的对岸
索菲娜
索菲娜,依旧很少人读你的诗
他们猜想,你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
你不是那个在秋天建筑房屋的人,你愿意
居无定所,被许多陌生的修辞覆盖
有段时间住在水边,你眉眼盈盈,翠枝挽发
情人的誓言曾长久地吹动
你内心的云,而闪电目击你
最后一次追赶风暴的身影
你从不呼喊我的名字,索菲娜
我们同时成为一条河流的下游,身体里生长
鱼类,眼睛栖息水鸟和船只
你的语言是萍蓬草,每一个字的尾音都
穿透我的目光,抵达原野上疲惫的耕地
我也是你,不常写诗的女人
太多事物都在枯竭,索菲娜,你对此全然不知
还握着那把好看的旧钥匙,等待一个不标准的男人诉说
他没有归来的缘由
金色少女
十七岁,你习惯徒劳地奔跑,反复
好多都新鲜,像惊奇的譬喻
好些事情还没发生,你一无所有
于是拥有一切
那时你当然也饱受肠胃病的折磨
但是从不妥协,早睡和饮食清淡都
和你没有关系,很多次我们在日落时相见
我感到你年轻而天真的心
始终钟情后花园那片荒弃的山茶地,每一朵
从梦境里飘过的云
我曾预言我们是水鸟,怀有终日飞行的宿命
在细密潮湿如蛇信的草茎里,距离地面和
天空一样遥远
有时候我看你抖落羽毛,就想起果子“啪嗒”
一声落地,秋天入镜
你我面临垂老的危险
后来我们很少互通近况
质地明净的田野里白鹭低飞,我的语言
失落在崭新的旧世界,野心消散
你越过婚姻与生活的阴影,将去往你的船
而今晚马匹柔顺,适宜远行
其实应该坐下来喝酒
陷进孔雀蓝的沙发,我们谈话,这些年
我总是少眠,喜欢趺坐柳边
看草枝顺河道漂游,裙摆摇荡
你眼神清瘦,在经验和错觉的交替中
定义现实有青铜的属性
多年以前,并没有谁料到
你会和人结婚,一种陡峭的悬想
我照看着你留下的事物,学习和一生中
遇到的男人相爱
但我路过了所有的好天气,注定也路过他们
你向我提到故乡,少女,晾衣绳上高高飘扬的花头巾
验证殊途,陌生的可能
不必担心,我们是早春的山林
骨骼里都居住着隐痛的雪夜,往事迢递
这使我们性命相连
旧拖鞋
深居在栾树林中,这些年
她为活着的丈夫守寡,整日跳舞
在无数瞬息的光景里放火烧山
烧河边无尽的稻田与草地
死去的祖母得到香灰,祖父得到疼
隔岸借火,她用孤独的心熔炼词语
轻易消解事物的深意
布满裂纹的花瓶,一枚苦胆高悬
嶙峋的景象纷纷,在她投来清淡的一瞥后
不由分说地零落
出现在人前,穿长裙的女人
有丝绒一样柔软的哀艳
一样温和的冷漠,仿佛已经把过去抛得很远
爱过的,恨过的
都与她无关了
只有拖鞋成为旧日的标识
赤足踩上它去大雪中相见
往后多少年,总难免提及,以缺乏温情的口吻
讲述他:名姓冷硬,样貌模糊
不该相爱,更不值得她一场痛哭
穿过春天,故乡风物温柔的原野
辗转不同的城市,像一辆没有终点站的列车
它带走土地清洁的气味,小小的野草种子
试卷、证书,以及细微处,晦暗的往事
诸多黄铜似的纪念品
如今,它在角落里安家
忠诚地注视每位来客,和女主人一起
听他们说失去新意的情话。每个人
长着同样乏味的一张脸,甚于垃圾桶里
那块烤焦的牛排
混乱丛生的夜晚,它偶尔也沾上
拌面与青菜的汤汁
银幕上播放的电影里,年轻的人们
正要因为老套的情节,平庸地爱上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这真令人沮丧
秋天深得要裂开了
它的女主人,终于为这圆满感到倦怠
转动身躯,她提起萧瑟的裙摆
不再和人们对饮,不再
去栾树下跳舞
她开始像丈夫真的
死去了那样,平静地生活
像她曾经饱受祖父打骂
后来孀居的祖母那样,将余生揉进雪夜
一霎沉重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