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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中的共时之旅

2024-06-21薛雪

上海戏剧 2024年3期
关键词:戈多剧场舞台

薛雪

5月1、2日,提奥多罗斯·特佐普罗斯的《等待戈多》亮相2024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谷。萨缪尔·贝克特的《等待戈多》首次在中国上演是1986年,由上海戏剧学院的陈加林老师导演。在接下来的近40年中,孟京辉、林兆华、赖声川等导演相继在舞台上呈现了他们对《等待戈多》的个性化解读,体现出中国导演对于荒诞派戏剧以及对《等待戈多》的理解。

希腊导演提奥多罗斯·特佐普罗斯将这部作品搬上舞台展现了一种与中国舞台截然不同的演绎方式。在特佐普罗斯的引导下,观众与演员共同踏上了一场穿越时空的共时之旅。在90分钟的表演中,观众与角色并肩走过,共同体验着孤独与绝望,在剧场中反思着生命的意义。这次演出不仅是对经典戏剧的一次重新诠释,也是一场情感上的触动和心灵的共鸣。

演出开始前,扮演戈戈的演员不慎摔倒受伤,结果以头部缠着纱布的形象出现在台上,意外情况加深了角色本就具有的悲剧色彩。特佐普罗斯将他对古希腊悲剧的解读方式应用于《等待戈多》,为剧作带来了新的表现形式。通过简约而富有象征意义的舞台设计和独特的表演风格,在还原贝克特荒诞世界观的同时,给予了观众一种全新的体验方式,让这部经典剧作在当代剧场中焕发出新的光彩。

《等待戈多》是塞缪尔·贝克特于20世纪40年代创作的一部两幕剧,作品围绕两个流浪汉在乡间等待一位名为戈多的神秘人物展开,虽然表面上缺乏传统意义上的故事或情节,但却深层探讨了人类存在的荒诞性和不确定性。

在保留原作基本结构的基础上,本次演出通过对一些如“吃萝卜、拉裤子、脱靴子”等原作中的笑闹场面的删减,更加突出了作品的悲剧性内核。导演特佐普罗斯在舞台设计上表现出对包豪斯风格一如既往的喜爱,即对规整的空间和几何形状造型的运用。他在舞台中心打造了一个由四块矩形拼接而成的十字架表演区。这些板块不仅构成了舞台的视觉焦点,还在演出的过程中通过滑动,调整着表演空间的大小,起到交替显现和隐藏演员的作用。而剧中至关重要的树则被简化为一个小型的盆栽,放置在表演区前方的舞台上,以极简的手法呈现象征意义,也让戈戈和狄狄的上吊计划显得更加荒诞。

演出在防空警报的背景声中拉开帷幕,两块矩形缓缓上升,形成一个狭长的表演区,在这个宛如鱼缸的逼仄空间内,主角戈戈和狄狄躺在暗黄色的灯光下,嬉笑聊天。背景音乐的哀婉与他们的笑声形成了鲜明对比,笑,没有营造出欢乐的氛围,反而让一股悲伤瞬时充满了剧场。音乐全程伴随着该版演出,时而是纯音乐的乐器演奏,时而是教堂唱诗班的歌声,这些音乐以其具有的悠扬凄婉,为整个演出增添了沉重的情绪色彩。

在长达15分钟的时间里,两位演员头靠头,复述着原作的台词,将漫长且单调的等待具象化。随后,演区上方的两个相并的矩形逐渐分开,为演员提供了站立的空间。波卓从后缓步走出,而幸运儿则缓缓从下方升起。他在狭窄的矩形空间里不断来回踱步,小声自言自语,机械的行为营造出了一种焦躁的紧张气氛。特佐普罗斯戏剧美学中强调的“癫狂”元素,在此刻开始萌发。

在特佐普罗斯看来,现代高度技术化的社会让人们已经失去了自然表达的能力。他在格洛托夫斯基的“神圣的演员”理论和阿尔托残酷戏剧中的“必要”原则的影响下,发展了一种新的演员训练方法,旨在让演员的身体展现出“癫狂”的状态,达到像酒神信徒那样的自由和解放,揭示出演员最深层的自我。这种训练不仅是技术上的突破,也是精神和情感的深度探索。

而幸运儿的表现便是这种训练方法的具体体现。当他按照波卓的指示,从十字架形的表演区走到舞台前端跳舞时,长约一分半的舞蹈表演成就了一段挑战常规的艺术表达。颤抖的身体和缺乏美感的动作让观众难以相信这是一段“舞蹈”,那近乎癫狂的声音和身体动作,使得原本就显得无意义的台词在这一刻显得更加微不足道。表演成功地将痛苦转化为了身体的语言,将不安、焦虑和痛苦传递给了观众,使我们与台上的角色一同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情绪波动。

舞蹈结束,幸运儿与波卓离去,送信的小男孩随即出现在表演区上方。我们似乎很难将眼前这个套着巨大十字架的高大男演员,与“小男孩”的形象相结合。他更像是一个被上帝夺走了灵魂的木偶,一个被命运无情束缚的无辜者。他宣布了“戈多今天不会来了”的消息,回答了戈戈和狄狄的问题,语气机械而疲惫,但每一个字都是他用尽全力喷发而出的,通过演员身体的极限表达,剧作中的压抑、绝望得以直观化的展现。于是,戈多的物理缺席转化为了观众情感上的一种深刻体验,使这场等待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触及了每个人内心的某个角落。

在《等待戈多》中,台词通常不承载直接的意义,常常显得凌乱甚至无意义。然而在特佐普罗斯导演的这版演出中,台词的运用却深化了剧作的情感深度。这种深化并非源自台词内容本身,而是来源于演员们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体去发出这些台词。台词成为了演员身体奋斗与挣扎的直接产物,他们似乎是在能量耗尽的边缘,依然努力挤压出每一分力量,以声音表达内心的情感与想法。这样的表演方式让观众不只是被动地接受信息,而是活跃地感受到了演员们的能量爆发和情感传递。那种从身体深处挣扎而出的言语,让我们在看似平常的台词中感受到了震撼的力量。

在第二幕开启前,防空警报和轰炸声的设计不仅增强了剧场的沉浸感,还引入了战争的背景,一排带着血的尖刀缓缓在十字架演区前落下,使得演出的氛围变得更加压抑和紧张。

熟悉《等待戈多》的观众都清楚,第二幕基本是对第一幕的重复,如同演出一开始那样,戈戈和狄狄依旧躺在那个鱼缸状的表演空间内。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头对头,而是脚对脚,时间的循环感和角色之间的孤独与绝望得以展现。当波卓和幸运儿再次登场时,他们与戈戈和狄狄的对立站位形成了一个十字架形状。在笔者看来,十字架在这里不仅是宗教的象征,更深层地指向了人生的苦难与痛苦的普遍性,昭示了每个人在面对命运时的无助与挑战。

人物置于十字架形状的站位,强调的是他们共同面临的人生困境和精神挣扎。伴随着波卓一声声的“救命”,响起了“咚咚”的心跳声,剧场在此刻不再是一个观看戏剧的地方,而变成了一个体验共鸣和深层情感冲击的空间。它让观众不仅是外部的观察者,而是让他们成为这场精神和情感旅程的一部分,深刻体验到《等待戈多》中的主题——等待、绝望与对自我的探索。这样的演出不仅仅是视觉和听觉的盛宴,更是对观众内心世界的一次深刻触动。

要使《等待戈多》的演出引人入胜并非易事,因为该剧本质上缺乏具体的情节,主要展示的是两个角色在同一场景中的对话和等待。但特佐普罗斯做到了,在这部缺乏情节的剧作中,他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和深刻的理解,将孤独与绝望这一主题展现得深入人心。

此外,他的成功还体现在创造了一种共时性的体验上。在常规的剧场演出中,通常是演员演出,观众观看,两者角色分明。然而,在特佐普罗斯的《等待戈多》中,观众不仅仅是被动的接收者,更是被带入到剧中,与演员一同体验情感的起伏和哲学的思考。这种共时性体验的创造是特佐普罗斯对传统戏剧形式的一种革新。在他的演绎下,观众不再是远离舞台的旁观者,而是被巨大的沉浸感环绕,成为了演出的一部分。哀婉音乐和“咚咚”的心跳声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响起,加剧了剧场内的或压抑或紧张的氛围,使观众的情绪与剧中人物的情绪同步升降。这种全方位的感官和情感的共振,不仅让《等待戈多》的演出不同于传统剧场的体验,也使得这部剧作在探讨人类存在的主题上更加深刻。

在科技飞速进步、娱乐选择多样化的今天,我们为何仍需戏剧?特佐普罗斯的《等待戈多》给出了完美的回答。

(作者为上海戏剧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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