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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浮士德》感受导演图米纳斯

2024-06-21

上海戏剧 2024年3期
关键词:浮士德书架剧场

编者按:

4月26-29日,里马斯·图米纳斯导演的话剧《浮士德》作为2024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谷特邀剧目上演于云峰剧院。让我们一起来听听“海上青年戏剧沙龙”的作者们,看完这部作品有何感想……

吴韩娴|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讲师

欣赏《浮士德》这样的作品对于观众的身体和心灵都是一个挑战。你能不能端坐190分钟,跟随浮士德在“大世界”和“小世界”里完成一段漫长的旅程?你能不能在听明白那些“冗长”但又精辟的台词之后,还保持着匀速的心跳?

尽管导演图米纳斯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台上每一分钟的戏都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在场”。文本的剪裁和结构、装置的设计和运用、音乐的选择和楔入,无论得失几何,都带着深刻的思索和强烈的风格。其中的几场重头戏更是以俏皮的变奏和灵动的调度显出图米纳斯天赋般的直觉和游刃有余。

虽然舞台本身的色彩谈不上鲜艳丰赡,但整部作品的呈现却富有层次和光华。它让人确信,讲述宏大史诗的舞台本可以不用“四平八稳”、故作高深、暮气沉沉。从这个角度看,《浮士德》确实是与观众共同经历了一段“渐入佳境”的跋涉。

王非一|编剧

从2019年到2024年,再次走进上演图米纳斯导演作品的剧场,已经时隔5年。这期间世界发生了很多事,而导演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带着上一次见到这个作品时的回忆,坐在观众席,望着本次演出搭建出来的亮银色灯架,立在舞台外沿,回忆导演多次说起的名言——“剧场的第二层有天使坐着”,想起导演在以往的作品里,总是在观众看不到的舞台上方施展着“魔法”,比如纷纷扬扬的大雪,比如在每部剧最后舞台主要布景会有一次大变化等等,在新版《浮士德》中又将如何呈现?

看完全剧,我发现调度、舞美、音乐等设计基本和上一版保持一致,最显著的变化可能是换了两位主要演员,带来了迥异的表现效果。更“敦厚”的浮士德,更“可爱”的梅菲斯特,在表演上这一版多了更多外化、生活化的细节,气氛比上一版轻松了许多。

图米纳斯导演本人认同瓦赫坦戈夫“创造性的幻想”的戏剧理念,在之前的作品中用的多是大雪、玩具小马、熊等作为“梦幻”的道具,与舞台主体视觉中变形、几何化的巨大物一起,象征化、符号化地呈现出一种整体性的诗意,这版《浮士德》中加入了更多来自当下观众即刻能够连接到的真实生活的细节,这是否是导演对“创造性幻想”、对幻想现实主义有了新的思考?

5年的时光,舞台中心那个巨大变形书架镜面部分的贴膜已经斑驳卷边,上述这些疑问再也不会有听到回答的机会。或许可以先放下这些疑问,只感动于还能再见到图米纳斯导演的作品,感动于剧组克服了万般困难远渡重洋进行排练,感动于还能够动人的那部分,就够了。

熊之莺|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浮士德》是以幻想现实主义见长的图米纳斯最后一次走出“舒适区”的尝试。不幸的是,就目前的呈现来看,这次尝试并不算成功。

从《假面舞会》到《叶甫盖尼·奥涅金》,我们可以为图米纳斯的代表作找到几个共同的关键词:忧郁、唯美、浪漫、哀婉……导演擅长的正是调动各种舞台语汇,以梦幻般的视听意象将文学文本内含的情绪氛围直接显化于舞台之上。回荡在剧场中、占据绝对优势的,是情绪。它统合起表演、舞美和声效,它超越语言的区隔,让全世界观众都为之沉醉。

然而,《浮士德》并不是一个主“情”的文本。歌德将自己毕生的思考都融汇于浮士德的悲剧之中,使其具有强烈的哲学思辨色彩。浮士德对爱情、政治、艺术的先后追求与幻灭,是歌德眼中人类精神史的写照。图米纳斯仅仅选取了浮士德与玛格丽特的爱情悲剧这条线来表现。虽然较为通俗的情节更容易被观众接受,也更契合图米纳斯的专长,大约是有扬长避短之意。但原作中浮士德在情与理、善与恶的煎熬中不断攀爬向上,追求真理的不屈意志随着删节荡然无存,他最终的醒悟也过于突兀。且爱情悲剧被抽离出整体语境后,原本的象征意味大幅弱化,不仅略显平庸,也使浮士德在道德上尤为可疑,人物变得不可爱了。

图米纳斯在舞台上竖立起一座顶天立地的庞大书架,作为作品的核心意象。它装载着人类全部的智慧,似乎快要不堪重负,不祥地倾斜着。它是困住浮士德的监牢,是逼死玛格丽特的世俗,也是人类借以向天堂攀缘的阶梯。但是仅靠贯穿意象,依然难以统合起舞台的各个部分,割裂感充斥在作品的每个角落,情绪主导的视听语汇与强调思辨性的台词各自为阵;过于拿腔拿调的演员与风格化的导演也时常格格不入。仅有一些偶然的瞬间,我们能在舞台上看到熟悉的、期待的、属于图米纳斯的灵光……

李  祎|舞美设计师

安托南·阿尔托曾说:“戏剧首先是仪式和巫术。”观《浮士德》,首先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满满的仪式感。长久弥漫在舞台空间里的氤氲雾气,一直在舞台中央,时近时远的漆黑巨物、素色着装、如雕塑般被调度的演员们、缓慢节奏肃穆的背景音乐……这一切都让大幕拉开的时刻,仿佛打开一个神秘空间的入口,整个观众席被“吸入”其中,此刻只专注于想象和精神。

这是一种诗意的生活状态。在现代生活中,当我们的生活充斥着摄影摄像时,这些影像只是放大生活中的已知领域。而戏剧所承载的神性与诗性,却是当代机械生产的社会生活下更可贵的体验。《浮士德》作为颇有宗教意味的西方名著,气质上也更契合这样的纯粹状态。图米纳斯导演在整部剧的一开始,就将这扇神域之门打开,让当代的观众在远古时期剧场仪式的倒影里,去看遥远时空中浮士德与恶魔梅菲斯特的故事,去思索这些超验性的生命话题。在当下“娱乐至上”的氛围里,有这样一台戏可以让人沉下心来,在3个小时的时间里,去探索内心,去仰望神灵,实数可贵。让人不禁想默默祈愿,愿剧场之神常驻、生命之树常青。

孙韵丰|上海师范大学副教授

舞台上的烟也是有灵魂的。它在倾斜的巨型书架上空慢慢运动、造型,为“上帝”的出现打开一扇“窗”;它存在,又似乎不在,时而化作空中的一片云,时而变为蒙住双眼的一团雾;它游走在剧场舞台的每一个角落和缝隙中,与灯光搭档着时隐时现,让舞台成为一幅幅画,是现实的,也是浪漫的。从对烟幕的处理方式中,足以窥见图米纳斯导演对于美的追求是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的。

可是,正如舞台上停驻片刻后渐渐消散的烟幕,图米纳斯的《浮士德》指向何处?巨型书架上轰然坠落的书本,扬起尘烟,是理性的坍塌,飘摇起虚无的尘埃。什么才是永恒的?是美?是真理?是进步?站在“文明的废墟”中,梅菲斯特说出:“我所爱的,是永恒的虚无。”这是否是图米纳斯在面对战争、离别和病痛的生命最后岁月中,对人类文明做出的终极思考?

赖星宇|戏剧教育工作者

哲学诗歌的戏剧演绎和西方经典命题的中国诠释,带着点探险的意味。一进剧场似乎就被一种黑色的雾气,带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魔鬼梅菲斯特和浮士德的交锋里融入的说唱和热舞格格不入,却显得别有风味。这版的魔鬼带着点少年的调皮和戏谑意味,一种难以言说的幽默混在黑色雾气里。浮士德问:“如果一切终将走向毁灭,那创造对我们又有何价值?”那个瞬间,这个曾高高在上的学者,在经历了诱惑和痛苦醒悟之后走下了他的神坛,发出了“人”的思考。魔鬼背起死去的浮士德,像安置墓碑一样将他放置在倾倒的书架前。亦敌亦友,二人共同完成了一次梦境。最后,梅菲斯特拾起倾倒的书架上坠落的书,戏开始要的答案已经不明而喻。

如果把舞台上倾斜书架看作一种博弈,而另一边镜子里纯白少女的消亡更富有诗的迷离和感伤。看到最后,忽想起芥川龙之介《黄粱梦》中的那句“唯因虚梦,尤需真活”,纵使书架上的书本纷纷坠落,而镜中的纯白少女一定注视着美与爱的永恒,那或许是逝去的图米纳斯导演所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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