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拉神话:对启蒙时期“娜拉”形象的再探究
2024-06-18黎铭萱
黎铭萱
关键词:娜拉;《玩偶之家》;易卜生;启蒙思潮
《玩偶之家》是挪威戏剧家亨利克·易卜生的一部以社会问题为主题的戏剧作品。该剧揭示了在父权主义制度下女性对命运的抗争和对自身社会地位的勇敢追求。“娜拉”是启蒙运动中最重要的女性形象旗帜,然而“娜拉走后怎样”的问题一直未得到解决,娜拉是否一直被我们误读?回看“娜拉神话”,在今天我们仍然注目于她离家的背影。
一、“娜拉”形象相关研究综述和可比性说明
关于“娜拉”形象的接受史研究与变奏延伸不少,但大多仍集中在作品对当时所产生的影响,较少关注到“娜拉”形象与当今社会的联系。
在1918和1948年间,《玩偶之家》有9个中译本,1935年被称为“娜拉年”,出现一大批娜拉型的剧作:胡适的《终身大事》、熊佛西的《新人的生活》、侯曜的《弃妇》、郭沫若的《卓文君》、张闻天的《青春的梦》、余上沅的《兵变》、欧阳予倩的《泼妇》等[1],鲁迅于1923年发表的著名演说《娜拉走后怎样》也对这一形象进行了延伸解读:“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娜拉的形象在叙述中不断丰富,也持续产生着误解。“娜拉神话”实际上是启蒙思潮中的一种变奏,折射出当时对女性解放的不同态度,以及在社会和家庭中所发生的剧烈变革。
二、易卜生以及《玩偶之家》的误读
关于易卜生的想象和误读,何成洲认为,如果从世界文学的角度来看,研究者需要特别关注《玩偶之家》,包括那些根据《玩偶之家》改编的作品在中国的接受和影响,探讨中国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政治与文化方面的诉求如何形塑了对于该剧的理解和阐释,以及对于易卜生所代表的西方文化的想象与认识[2]。
因此我们需要注意的是,易卜生和《玩偶之家》的被误读多源于翻译,而这实际上往往是出于译者的个人思想主张。在当时文化主导权争夺激烈、外来文化如潮水般共时性涌入的社会当中,翻译也被认为是发声的一种方式:翻译哪位作家的什么作品、怎么翻译,都是需要结合个人文化主张慎重考虑的。我们应当理解译者的偏颇有其个人原因,但同时也应该对译本有个人的判断,不能盲信,而应该抽丝剥茧、重新发现原文的正确价值。
本研究的可比性主要体现在:“娜拉神话”是启蒙时期的重要命题,然而这样的一面旗帜实际上在传入中国之初就已经过改写,偏离了易卜生的创作原貌,中国语境中的娜拉与《玩偶之家》的娜拉实际上存在着一定距离。这样的一个外来女性形象在被接受的过程中不断被延伸解读,创造了多个中国式的“娜拉”。她们或许部分有好的结局、更多则没有,但她们离开故乡、踏出家门,寻找新生活、拥抱新时代的勇气,却是切实鼓舞了无数青年。在笔者看来,“娜拉神话”正是由原作衍生的形象被再创作和解读、审视的过程,与启蒙时期的现实社会形成了一段有趣的变奏,因而值得研究、具有可比性。
三、娜拉形象再探
在作品后期,情节一波三折,海尔茂在看到信就开始对娜拉破口大骂,指责她破坏了所有的幸福、毁了他的生活。终于看清丈夫为人的娜拉麻木地将罪全部承认下来,越来越冷淡。到后面情节急转,信被收回,海尔茂又对娜拉开始了甜言蜜语,希望娜拉再次和他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在这里,娜拉的反应值得注意:与启蒙思潮中所塑造的为感性驱使、情感丰沛的女性不同,娜拉在结局实际上自己完成了与丈夫在资本主义层面的切割。此处的娜拉,一反之前在家庭中唯唯诺诺的形象,头脑清晰,敢想敢做:
Nora. Listen,Torvald.I have heard that when a wife deserts her husband's house,as I am doing now,he is legally freed from all obligations towards her.In any case,I set you free from all your obligations.You are not to feel yourself bound in the slightest way,any more than I shall.There must be perfect freedom on both sides.See,here is your ring back.Give me mine[3].
娜拉这里是以资本主义女性的身份在与海尔茂对话,而非他的依附者,从“义务”“自由”等内容就可以看出,娜拉实际上对海尔茂自私自利的本质有一定的认识,但爱情和家庭让她一直选择性忽视他的本质,而海尔茂完全没有料到妻子还有这样坚决、冷漠、理智的一面。
从英文译本中对娜拉形象的再探中,我们可以发现,娜拉实际上的形象与启蒙思潮中的“新女性”有一定差距。究其根本,是因为以资本主义思想为底色的娜拉在觉醒之后将投入当时的西方社会中去,而启蒙思潮中所仿制、对照书写的各类女性受到新思想轰击之后仍然要回到当时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而这里既没有提供新女性生存所必须的、可以通过自己获得的经济基础,也没有支持女性寻找新生活、不必在乎社会冷眼的思想氛围。新知识分子们所造的“娜拉神话”,则往往流于“堕落或者回来”。
四、娜拉形象的延伸:以《伤逝》和《第一炉香》为例
娜拉形象对中国知识分子的影响极大,最直接的体现就是作家们的笔下纷纷出现“变了形”的“中国式娜拉”。
女性的命运总和社会启蒙紧紧相连,是社会变革中最耀眼的旗帜。娜拉被视作是启蒙思潮中的“新女性”旗帜人物,“砰”的一声摔门绝响,是娜拉与旧家庭决绝割裂的结束,也开启了许多人对女性人生其他可能性的思考:走出家庭,之后呢?对娜拉影响的延伸解读,是启蒙运动中最重要的女性建构。将娜拉这一形象与走出家庭的子君(鲁迅《伤逝》)、离开原生家庭又走入另一个畸形家庭的葛薇龙(张爱玲《第一炉香》)对读,我们能够明显感受到“现代性”留在女性身体上的痕迹:逃离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但“出走”并不等同于幸福;生逢乱世,瞬息万变的时局与被抛入的现实社会让她们不自觉“找个依靠”,但转头回望,另一边已经是回不去的故乡与家。
如《伤逝》与《第一炉香》的女性形象,在不同的方面消解了娜拉出走的意义,实际上都是对“娜拉神话”的延伸审视。
五、结语
“娜拉为何出走?”直接原因是家成了虚伪与谎言的汇聚地;然而支撑娜拉出走的深层原因更应该是对个人主体地位的确信,即相信自己离开之后也会拥有自己的生活。至于“娜拉走后怎样”,一定不能忽略社会能够给予女性多少支持(经济和社会氛围方面)。娜拉本人所处的资本主义时期和近代中国时期有所区别,强硬地进行比较实际上并不客观。笔者衷心期待,今日选择出走的“娜拉”们能够确立自身的主体性,重新收获属于自己的天地。
参考文献:
[1]陈平原.在东西文化碰撞中——娜拉在中国[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7:244.
[2]何成洲.易卜生与世界文学:《玩偶之家》在中国的传播、改编与接受研究[J].戏剧(中央戏剧学院学报),2018(03):46-57.
[3][挪威]亨利克·易卜生.玩偶之家:易卜生戏剧选A Dolls House and Other Plays[M].方华文译.北京:译林出版社,2021.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