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牛

乔桦

小浩是个七岁的男孩。小鼻子、小眼睛、小嘴，五官像一窝刚出蛋壳的鸟儿，亲密地聚拢在一起。他长相自带喜感，谁见了都喜欢。

可毛毛老师不喜欢小浩。小浩思维活跃，像个小尾巴似的总黏着老师提问题。

春天，毛毛老师把同学们带到校园的湖畔，上综合实践课。

一棵粗壮的老榕树耷拉着长胡须，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静默在湖边。风儿吹过，树上的叶子打着旋儿，缤纷飘落。

毛毛老师问：“同学们，你们看这些正在飘落的叶子像什么呀？”

“像蝴蝶。”

“像小鸟儿。”

……

小浩说：“老师，为什么榕树春天也落叶？我老家的树可都是秋天才落叶哩！”

毛毛老师说：“小浩，我是让你回答问题，没有让你提问哦！”

“可是——我老家的树真是秋天才落叶哩。”小浩嘟囔着，手不停地挠着头皮。

小浩家在东北农村，他刚刚转到南方这所小学。他到这里后，看到了很多新鲜事物，在他心里，榕树为什么春天也落叶，远比老师问的问题重要。

小浩上前拉着毛毛老师的手走到湖边，指着湖水里漂浮着的一片叶子说：“您看，这片叶子像小船；趴在叶子上的青蛙像我外公哩！”说完，就“咯咯”地笑起来。

哈哈哈，同学们也笑了。一片纯真的笑声像清澈的山泉水，一路喧哗而来，清脆悦耳。

杨小跳说：“小浩，你外公是青蛙呀？”

“我外公是划船的，他在西河摆渡哩。”

“小浩，你讲讲你外公抓鱼呗！”

“小浩，你讲一下你老家的树呗！”

……

孩子们七嘴八舌，课堂乱成了一锅粥。

来自东北的小浩像移栽而来的外来物种，很受同学们欢迎。

“小浩，我们是在上课，你在搞事情吗？”毛毛老师眉头拧成了一个绳疙瘩。她精心准备的上课内容，一下子就被小浩带跑偏了，她很气恼。

小浩吐了一下舌头，细瓷一样白净的小脸儿瞬间就变成了红萝卜。

小浩变了，课堂上不爱发言了，也不黏着老师问问题了，他从原来的碎嘴子变成了闷葫芦。

小浩读二年级时，米朵老师当上了小浩的班主任。米朵老师爱笑，一笑就露出整齐的牙齿，她的牙齿白得就像刚刚剥掉皮的杏仁儿。

米朵老师第一天上课，就注意到了小浩。小浩的头发黄而茂盛，像个茶壶盖，服服帖帖地扣在圆圆的小脑袋瓜子上。米朵老师提问题，全班同学都争着举手，只有小浩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米朵老师提问小浩，他回答得很棒，米朵老师夸他聪明，还亲了亲他的额头。小浩的心中突然照进来一缕阳光，他喜欢上米朵老师了。

米朵老师告诉孩子们，平时要学会观察生活。她让大家说说，家里饲养的哪些动物会飞？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鸡会飞。”

琪琪说：“老师，鸭子也会飞。”琪琪话音儿刚落下，同学们就哄堂大笑。

同学们平时都在城郊接合部的学校里上学，只有偶尔去乡下的时候，才能看到家禽，鸡会飞大家都见过，鸭子会飞，同学们都没见过，大家都觉得琪琪的话可笑。

小浩勇敢地站起来，大声说：“琪琪说得没错，鸭子会飞，”停了一下，他又说，“大鹅也会飞！”

哈哈……教室里再次响起愉快的笑声。

小浩说：“我家养鸭鹅，我每天把它们赶到河边，一甩鞭子，它们就飞着下河哩！”

米朵老师灵机一动，她把这个问题留作了家庭作业，要求同学们注意观察各自家里饲养的动物，把作文题目《会飞的……》补充完整，写一篇200字左右的作文。

一周后，作文交上来了。孩子们的作文题目多半都是《会飞的鸡（鸭、鹅）》，只有小浩的作文题目是《会飞的牛》。米朵老师再次被小浩惊艳到了。她认真地阅读了小浩的作文。

小浩作文写道：

那晚月亮又大又圆，我起来     ，

一抬头，看到一头牛正在院子里慢慢上升，然后越过         头向院外飞去，一会又落下去了。我叫      外婆，我说：“外婆，咱家的牛飞走了。”外婆骂我    说八道，翻身又睡了。第二天早晨，我外婆家牛       里的牛没了，它在夜里飞走了。

米朵老师把小浩从班级里叫出来，和他聊了好长时间。

一周后，小浩外婆和外婆邻居家丢失的牛，都被警察找回来了。盗贼事先踩点儿，选择在夜深人静时，翻墙进到院子的牛棚里，用粗大的棕绳把牛捆住，再用吊车把牛从院墙里吊出去，放到大卡车上运走。

米朵老师对“问题孩子”的关爱与尊重，让《会飞的牛》成为警察破案的钥匙。

许多年后，小浩成了知名教育家，他的第一部文集扉页上写着：教育是一场爱与被爱的修行。每一朵花儿，都隐藏着不同的花语；每一个孩子，都拥有着同一座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