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如网
2024-06-15谭国伦
谭国伦
冯立春
阳光透过窗帘照射到床铺上,柔和了许多。冯立春舒舒服服地睡到十点多钟,在被窝里伸伸懒腰打了个挺,把胸脯鼓得老高。说是被窝,大夏天的,一条床单盖在身上,算得上是被窝吗?因为炎热,床单凌乱得不是被蹬到床下,就是被搅成一团缩在床旮旯里。在窗帘严实的小屋里,丰满的身体散发出莹莹白光,把小屋照耀得透亮。冯立春欣赏着自己修长秀美的娇躯,脸上布满了红晕,好像太阳窥视了她,她慌忙拉过床单裹在身上。
手机响了,显示是老妈打来的,老妈催她赶紧把五万块钱打回老家,弟弟下个月就要结婚了。现在家里的头等大事就是弟弟立龙的婚事,这些年,父母加上他这个姐姐,省吃俭用,终于在县城里给弟弟买了一套80平方米的房子,房子装修完了,现在还缺几万元的家具。她几年打工的积蓄也都让弟弟给抖搂得快干净了,她答应母亲把手里仅有的五万块给弟弟买家具。
她真不愿意起床。昨天下午,相处半年多的男友小曾终于得到她的首肯,像一头饿了二十五年的牛,遇见一片丰茂鲜美的草原,恨不得将她吞噬干净,从最初的懵懵懂懂到轻车熟路,贪婪得不知疲倦。年轻就是好,她也被小曾的情话感染,渐渐迷失了自我,让她今日浑身乏力。合租的那个大姐加班回来,清脆的开门响动让他们像做贼似的,赶紧偃旗息鼓,小曾趁大姐上厕所工夫,溜之大吉。小曾也信誓旦旦说周一去当地民政局把结婚证领了,要不然她才不会把自己给他呢。她和未来的弟媳一样,要求小曾家在县城里买一套房子,当小曾把他在县城的房产证照片发过来,她知道可以把自己交给他了,两人商定国庆节回老家,把婚事办了。
她知道,落户大城市像登月球一样难,在老家小县城里有个家,当半个城里人也是幸福的事情。
她感觉这辈子就欠两个男人的。一个是一母同胞的弟弟,一个就是要托付终身的男人小曾。
她不敢怠慢,赶紧起床洗漱,早饭并午饭一起吃了。找出那张银行存折和身份证,弟弟要是打了光棍,她这个当姐姐的,走到哪里脸上都是没有光的。
在深城这些年,基本上就是工厂和出租房两点一线,以前在工厂里住集体宿舍,后来有了男朋友,两人见面在一起有很多不方便,在小曾的提议下,才找了个合租房从集体宿舍搬了出来。
五年前刚入厂的时候,她是流水线上的装配工,流水线要求眼疾手快,慢了,后面的工序作业供不上,会影响效率和业绩。工作越来越熟练,人员总有流动,她也成了老员工,当了小组长,每月的工资多了几百元,也不像以前那样累,检查和验收产品,协调小组人员请假缺勤时的岗位安排,必要时候,她这个老工人还要顶上去,要不然流水线上缺人会影响整个小组成绩。当上小组长以后,有个老乡讨好她,就把离老家不远的小曾介绍给了她。她想,把弟弟的事情解决了,没有负担地和小曾一起干上几年,攒上些积蓄,30岁就回老家生孩子。到时候,把孩子留给公公婆婆再出来,或者就踏踏实实地相夫教子。
南方的春天和夏天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这个年轻的城市像发酵面包一样,膨胀迅速,二十年的工夫就变成了中国最前沿的大城市,迅速地接纳四面八方的外来者。
出了城中村的合租房,穿过两条胡同,就是大街,城中村墙上到处都圈着“拆”,有红油漆圈的,也有白灰圈的,冯立春想等到国庆节时再搬走,结婚回来另找房子。虽是城中村,各种南北风味的小吃店、商店、浴池、舞厅、歌厅、按摩店应有尽有,一个“拆”字只是信息告知,依然不会影响城中村各种各样的外来工出入,正规的不正规的、明的暗的,各种店铺风姿妖娆。
这个从山里农村来的女子知道,只要努力肯干,日子和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
一到周末,银行里都会排着长队。她看了看前面大约有十五六位,这一排下去,估计要到中午了,没有办法。老妈急等钱用呢。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急,只有银行不能急,哪里效率都高,只有银行效率不高。银行手续繁多,电脑系统复杂,每调出一个储户资料,大约要好几分钟。对比,录入,核对,一环又一环的,银行是消磨人心和检验人耐力的最好地方。年轻的城市,外来工年轻的居多,银行里的储户也几乎是年轻人,冯立春和前面的人一样,低头看手机,不停地给男朋友发信息。
“干吗呢,懒猪,还没有起床吗?”
“昨晚耕地,累着了。”过了很久,小曾才回了短信。
“谁让你那么贪婪?”
“谁见了那么肥美的土地,不得多几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流里流气啦?”在大庭广众之下,冯立春的脸红了。
“土地肥实,什么都长。”
“别贫嘴了,赶紧起床,好好吃饭。下午陪我去公园,今晚上我开始上夜班。”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得令!”
男友还算实在,经常能哄自己开心,每到周末,俩人如同涂抹了502胶水一样,黏糊得牢。
排到冯立春的时候,已经到下午一点钟了,柜员也换了一班。
“办什么业务?”
“汇款!”在排队之前,冯立春就把汇款单填好,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核对准确,汇款五万元整。冯立春以前也给家里汇过款,五万以上,必须带上身份证。
“身份证!”柜员的声音不是很大,但很严肃很冷硬。
柜员熟练地将存折在电脑旁边划卡处划了一下,又把身份证放在扫描灯下。
“身份证是你的吗?”柜员侧头看了看冯立春,又看了看身份证。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冯立春虽有五年的打工经验,但面对“公家人”的质问,还是表现出“外来妹”的惶恐。
“身份证信息异常,扫描不能通过。”
“麻烦您再给看看吧?谢谢!”怎么回事,去年给家里汇款的时候,还没有问题呢,怎么今年就不行了呢?
柜员又一次扫描了身份证,系统依然未能确认。
“下一个!”柜员面无表情地将存折和身份证扔给冯立春。她赶紧接住,被后面的人很粗暴地推开,顷刻间,她就在队伍之外了。
怎么回事儿?冯立春不得不疑惑地往回走。
下午的公园也逛得无精打采,小曾以为她累了,问起她来,她也说是累了,小曾也就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回到住处,小曾又开始挑逗,她心里别扭着,再无激情。
就这样在疑惑中度过两日,小曾周一上午早早地来到她的住处。两人相约去区民政局办结婚证。
终于要结婚了,在惶恐中的冯立春并没有特别的兴奋,倒是小曾一路蹦蹦跳跳的。
“春儿,怎么不高兴,不愿意?还是有其他想法?”
“不是,这几天总是感觉很乏。”
“回去咱好好休息,我保证不骚扰你。”
“嗯!”难得小曾这样体贴,冯立春心里平静了些。
“欢迎你们,祝福你们。”在婚姻登记处,工作人员热情地审核冯立春和小曾的身份证以及双方工厂的介绍信。
冯立春看到一对对新人证件审核完,然后去亲密地照相,领取结婚证,然后笑逐颜开地手挽手离开登记处,好不羡慕。
她看到那个工作人员反反复复地查验身份证,然后审视她和小曾,好像要从她和小曾脸上看出金银细软来。
“身份证是你的吗?”刚才还热情的工作人员,马上就换了一副怀疑的面孔。身份证在验视器下,又一次没有反应。
“冯立春的身份证有问题,先到旁边去等一会儿吧。”工作人员说着,拿着两人的身份证和介绍信,去了里间屋。
冯立春在心里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小曾也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这个未来的妻子。“难道?”他马上否定了自己龌龊的想法,和立春相处以来,立春没有和他要这要那,只是让他在县城里买上一套婚房,平时对他也算知冷知热的。
冯立春倚靠着小曾,坐在等候大厅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地思考,这身份证怎么突然变得怪异。
“谁是冯立春?”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男一女两位警察站在他们面前。
“我是。”
“跟我们走一趟吧。”
冯立春脸色煞白,她不知道她有什么罪,要被警察带到公安局,她不由得攥紧了小曾的胳膊。
那一天好漫长。一分一秒都在紧张地度过,一分一秒都是漫长的岁月。到了公安局,她和小曾被分开在两个办公室里接受警察的问讯。
那个女警察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到了这里,就要老老实实地交代!”
她的年龄、性别、婚否、家庭住址、家庭成员、社会关系、目前的职业,以及来深城的时间,在哪里居住,在哪里打工,反反复复地问了两次,还换了不同的警察来讯问,希望从两次讯问中找出破绽。
漫长的讯问,漫长的等待,公安局的那个小屋虽然整洁干净,但是对于她来说,就是樊笼。“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几个字是那么的刺眼。从小到大,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你最近一段时间内,不许离开深城,等我们把你提供的信息核实好了,证明你说的都是真实的,再离开。”
“警察同志,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了?”
“这个身份证已经被注销,也就是说这个身份证的主人已经死亡,我们怀疑你有用死者身份证进行婚姻诈骗的嫌疑!”
啊?好大的罪名啊!
“你先回去吧,记住,不许离开深城半步。”
“知道了。”
冯立春不知道是如何离开公安局的,出公安局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又是怎么回到合租房的,她都没了记忆。她实在打不起精神来去上夜班,就和主管请了个假。出公安局的时候,小曾已经走了。给他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难道他也不相信她吗?他怎么连这么点事情都经受不住?
终于收到小曾的信息:什么时候警察证明了你的清白,咱们再继续!
两人在一起都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相信我?气死我了!这样一想,冯立春的眼泪就下来了,她真的好冤枉,但冤枉又和谁说啊?
对于小曾的离去,冯立春也逐渐冷静下来,一个经受不住点滴风浪的人,那么他也是无能力经受人生更多挫折的,不嫁他也罢。更让她难过的是,她的清白之身让这个王八蛋占有了。
18岁高中毕业办理的身份证,她很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死了呢?她和小曾刚开始的幸福就因为这说断就断了?从幸福的高处跌落死亡的深渊,冯立春实在是闹不明白,这样的灾难怎么会落在她的头上。
刘大庆
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的刘大庆遇上了天大的难事。这个在土里刨食的农村汉子,怎么也想不到,这还没有出正月呢,媳妇冯迎春的堂妹冯立梅就来了电话,让他赶紧到苏城,媳妇冯迎春在工厂出了点问题。
在家务农的冯迎春看到别的女青年打工都挣了钱,就动了出去的心思。堂妹冯立梅在苏城的迷尼玛服装公司已经是几条流水线上的主管,春节前后,跳槽的辞职的,员工队伍极为不稳定,冯立梅带着招工任务回到了农村。冯迎春看到身着波司登羽绒服的堂妹,眼睛都红了,波司登,大品牌大价钱高档次啊。冯迎春透露出想去打工的想法,马上就被冯立梅否定了:“我们公司严格规定只招没有结婚的女工,结了婚的坚决不要,这是洋老板的规定,我们也改不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个规定?那些洋老板就这么看不起结了婚的女人?”
“很多外资企业都有这个要求,也不是我们一家这样规定。除非证明你是没有结婚的。”
“我想想办法。”
“行,过了年,初六七咱们就动身!”
刘大庆和他当过兵的姑父赶到苏城工业园区,那个时候冯迎春才到工厂九天,还在企业规范化操作培训期内。冯立梅沉着脸把刘大庆带到苏城殡仪馆,冯迎春已经躺在冰冷的陈尸柜里了。那是和他结婚相爱了六年的女人,给他留下五岁儿子的女人。毫无血色的苍白,带着一股冷气,瞬间将刘大庆击倒了,夫妻这才分别了十多天,就阴阳两隔,这个黑红脸膛的农村汉子像一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
哭过之后的刘大庆在悲伤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冯迎春对这个城市不熟悉,每天都要和堂妹冯立梅一起上班下班,从来没有分开过。在第九天晚间,冯立梅因为生产线的活计比较多,有一个女工因为身体原因请假了,冯立梅就要顶替在生产线上,必须完成当天的工作量才能下班。冯迎春的企业规程培训是正常时间上下班,那天等到晚上9点,还不见冯立梅下班,心里就很着急,最后她和冯立梅打了个招呼,就自己骑车回出租房。等冯立梅11点钟回到出租房,发现房间里并没有冯迎春,她赶紧顺原路往回找,在一处黑灯瞎火的沟里找到了冯迎春和她的自行车,冯迎春已经昏迷了,她赶紧打了110和120,在她和医生送冯迎春去医院途中,冯迎春一头歪在她的怀里,再也没有了呼吸。
公安交警园区中队进行了现场勘查,这是一起肇事逃逸的车祸。应该是冯迎春不熟悉城区交通道路,在快速道上让后面的汽车撞了,被司机连人带车扔进了沟里,然后逃逸。事发地段由于灯光昏暗,监控损坏,除了一丝血迹和自行车变形之外,没有其他线索可寻。
园区交警备存了冯迎春的血型DNA数据后,出具事故鉴定责任书,一是要求刘大庆尽快将死者火化,二是一个月内将死者户口注销,三是找所在工厂要求死亡赔偿,典型的上下班途中的事故属于工伤。
当刘大庆看到所有相关的文字,才知道,逝者是他的妻子,而名字却是冯立春。
刘大庆要求冯立梅对迷尼玛服装有限公司说明冯迎春的真实身份,冯立梅摇头拒绝了。这个看似厚道的农村姑娘,在几年的城市打拼中已经变得成熟老练。她为了完成公司给的招工任务,甚至出主意让堂姐冯迎春去叔叔家偷走了堂妹冯立春的未婚户口页,公司也不知道未婚的堂妹冯立春就是已婚的堂姐冯迎春。她也心疼这个上班不到十天的堂姐,但她更在乎她的利益。她在厂里像奴隶似的干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到了主管位置,每个月工资八千多,如果冯迎春身份被揭开,那么她会以欺骗公司,对公司不忠诚不老实的名义被开除。她可不愿意再去其他公司从每个月两千多元干起。公司也多次强调过,凡是发现弄虚作假欺骗公司的,一律开除。再说就这样的外资公司,也绝对不会认可冯立春就是冯迎春的说法的,他们会说既然死者是冯迎春,那么就不是他们的员工,冯迎春的死活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对冯迎春就没有赔偿责任。
“姐夫,我实在对不起你,我不能帮你证明姐姐不是冯立春而是冯迎春,姐夫,你要拿到公司的赔偿费再说。”
面对这样的结局,刘大庆这样一个朴实的农民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关系很好的叔伯堂姐妹为什么会这样的冷漠。
“找个律师吧。”姑父出了主意,在外地人生地不熟的,只有依靠律师,刘大庆自然应承。
他们在一家叫“弓义”的律师事务所进行了咨询,那个自称是律师的姓钱,说律师费是赔偿数额的20%,这个不曾上过几天学的农民答应了,再降价怕律师不认真给办事。按照律师交涉的结果,工厂要看到冯立春的死亡注销证明,才予以赔偿,否则免谈。对于他们来说,这样一个没有结束培训的员工,还没有正式上岗,也没有为公司创造一分钱的效益,就要为她付出一笔赔偿金,他们也窝囊也委屈。如果听说死者不是冯立春而是冯迎春,他们是不会赔偿一分钱的,因为冯迎春不是他们公司的员工。他们是在中国照章纳税的合法外资企业,不是慈善机构。不见冯立春的死亡注销证明,绝不会赔偿。在公司的律师团队面前,钱律师的雄辩口才显得苍白无力,工厂给出的N条理由,让钱律师哑口无言。
“我看,大庆兄弟,先注销吧,拿到钱是关键。人已经死了,拿一笔赔偿费能顶您种十年的粮食,我对您现在的境况非常同情,我会努力保证您的利益最大化。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非常理解农村的辛苦啊。”钱律师往上一推眼镜,脸上堆满了笑容。毕竟钱律师没有拿到他意向中的费用,注销谁的身份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首付两千元还不够他在苏城请一顿客的呢。
不管钱律师的热情是真是假,但是让刘大庆心里感到舒服,比冯立梅的冷漠好多了。
“不过,除了工厂给你的这部分钱,我还可以让你拿到另一笔钱。但另一笔钱,你必须给我50%的分成,你要不答应,这50%你都拿不到。”还有另外的赔偿?刘大庆和他姑父自然答应,金钱衡量不了他对亡妻的感情,但金钱绝对能够体现亡妻对家人最后的价值。
钱律师以最快的速度办理了冯立春的死亡注销手续。就这样,还没有出正月,冯立春就“死”了,远在深城的冯立春还蒙在鼓里。
经过交涉,迷尼玛服装公司向刘大庆支付了冯立春的死亡赔偿金4.5万元。
钱律师对付迷尼玛服装公司的能力是有限的,但对付冯立梅还是绰绰有余。当钱律师把冯立梅对冯迎春没有尽到管理责任、看护责任和对公司造假等事实一摆出,连吓带唬,冯立梅立刻慌了,她没有想到自己对表姐冯迎春还有那么多责任,她也没有想到这个姐夫竟然翻脸不认人,一点都不看亲戚情分。她私下找到刘大庆,狂打亲情牌,添上梨花带雨的苦情戏,让心地善良的刘大庆差点就要放弃了。但又让钱律师一顿好训:“她对她姐负责任了吗?你不要被她蒙蔽了。再说了,她必须负责任。”刘大庆姑父也说:“媳妇死了,娘家也断了,还有什么指望吗?没有必要对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堂妹仁慈,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冯立梅不想被工厂开除,但她从心底里也承认对堂姐没有尽到责任。她没有想到钱律师狮子大开口,一要就是5万元,最后,经过好说歹说,3万元算是抹平了这事,钱律师保证不把她造假欺骗公司的事情抖搂出去。她看到好几个辛辛苦苦奋斗到公司中层的,干了几年后,因为一点小过失就被工厂找个理由辞退了,对公司来说,一线员工永远都是缺的,而拿高工资的中层管理人员,一个都多。
这50%比20%还要多很多呀,刘大庆面对冯立梅支付的3万元,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感觉彻底被钱律师利用了,也彻底失去了冯立梅的亲情关系。外面的社会就是这样吗?除了表面繁华,哪里还有美好可言?
“你回到家里,看情况,如果冯立春不找你,你就不必更正死亡注销,如果找你,你还要想办法在你们当地的公安机关更正一下。”钱律师叫刘大庆在几份收条和承诺书上签字。
刘大庆用一个农民的精细算了算账,律师费、停尸费、火化费、自己来去车费、生活费、材料费、请客吃饭、打车费之外,律师说还有个什么公关费,说得头头是道,说主要是死亡注销,哪有那么容易?还剩3万多元钱,在城里除了空气不花钱,什么都要花钱,这是他对城市最真实的感受。3万元,对于刘大庆来讲是一笔巨款,但是对于一条鲜活的生命来说,就卑微得像鸿毛一样。
捧着冯迎春的骨灰,刘大庆一路悲痛一路伤心,他姑父也赔了不少眼泪。在农村好端端的,打什么工?农村苦点累点,好歹一家人在一起啊!
成县农村的山里已经是人勤春来早,绿色蔓延。突然多了一座不和谐的新坟,两扎鲜艳的纸花圈是刘大庆对冯迎春最后的安慰。看着冯迎春的这座孤坟,刘大庆在心里一遍遍地骂着那个遭天谴的缺德鬼司机,是那个王八蛋让他的妻子成为亡魂,是那个让雷劈的打碎了他们一家的幸福。
安葬完冯迎春没有多久,冯立春的父亲老冯就找上门来,老冯通过女儿电话,知道了女儿“被死亡”一事,要求分得冯立春“被死亡”的精神损失费,并要求立即恢复冯立春身份户籍。
悲痛中的刘大庆又一次体会了亲戚是认钱不认人的。冯家人除了老丈人和老丈母娘,其他人都在钱眼里呢!老丈人面对自己兄弟的要求也觉得无可厚非,但是他更心疼女婿,心疼那个才几岁就没有娘的外孙。好说歹说,五千元摆平了老冯的要求,但是恢复冯立春的户籍身份,又成了大事。
县城一位律师说恢复户籍,向公安机关说明情况,需要缴纳一笔行政处罚费用(因为属于欺骗性质,增加了国家行政资源成本),更正也是容易的。
交了一万元的行政处罚后,公安局重新注销了冯迎春的死亡户籍,恢复了冯立春的户籍身份。
至此,刘大庆了却冯迎春的死亡花费,最终还剩五千元。拿着冯迎春的死亡注销证明,刘大庆又一次痛哭流涕,冯迎春真正地死了,从法律上也离开他了。冯立春也“活”了过来。
他的妻子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价值就是这五千元了。金钱,衡量了世界,也衡量了人心。
小 曾
小曾是去年夏天离开深城来到北方廊城的,个子一米八的他不再有农村青年的实在,在城市里待久了,学会了花言巧语和轻浮,渐失了一个年轻人应有的担当和责任。当警察一说到冯立春涉嫌用死亡人员的身份证进行婚姻诈骗的那一刻,他首先想到的是冯立春不再温柔可爱,而是阴险奸诈,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存在这方面的嫌疑。两人多次在一起,他都没有突破她的防线,怎么前一晚就很顺利地得到了她的身体?肯定是诈骗,别看这个女人和他在一起表现得温温顺顺的,一旦实施诈骗,那肯定要用温柔来迷惑他。他占有了她,并不是他的成功,是她实施诈骗的需要,她肯定不止和他一个人交往,她每天最多上班12个小时,那么其他时间呢,肯定有时间约会其他男人。她对他肯定会有下一步行动:怀孕证明、索要彩礼、迟迟不结婚,或者是结婚后找个借口离婚,这些套路对男人来说屡试不爽。冯立春已经在深城这个城市大染缸里奋斗多年,而他才去深城一年多,他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小曾在那天离开了冯立春以后,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前景越不美好,如果不是警察查出冯立春的身份证有问题,他说不清要被冯立春欺骗到何时。假如那天工作人员给他们发了结婚证,后果应该是怎样的不堪设想?万幸是警察揭开了事情的真相。他一不做二不休,辞掉汽修公司的工作,买了车票就来到北方老乡打工的廊城,在城外的加油站当了一名加油员,面对冯立春的信息不再回复,只是给她一句什么时候证明她不是用假身份证,再继续。当然,冯立春这一年多也没有和他再联系,看来,冯立春用假身份证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他现在的工作也不累,每天就是开关加油枪的扳手,收好加油款就成了,风吹不着日晒不着,没事儿和女加油员调侃调侃,快乐又轻松。还有个女加油员小芹姑娘面对高大帅气又能说会道的他颇有好感,虽然这个女孩是附近农村的,但他愿意当个上门女婿,就在这里生活。在上班之余,他爱上了骑行,每天早上五点钟和骑友们一起骑上个几十里路,再回到加油站去上班。
八月二日那天早上六点半钟,他从市外骑行穿城而过,那个时间点,车流人流较为稀少。好像整个城市的道路都在向他开放,通罗马的条条道路都任他驰骋。
小曾和平时一样,轻松地爬上很陡的拱形银河大桥,下桥的时候一阵风,超爽!周围的建筑物闪电一般飞过。下得大桥,他的眼睛还在迎接远处一幢幢建筑物扑面而来,一个右拐,砰砰!砰砰!他的余光瞥见将一个行人撞倒下了,他也瞬间倒下了。他听见了一阵阵呻吟,他抬起头,发现是一位双鬓发白的老头在呻吟。
小曾头脑一阵眩晕,这撞的可是老头呀,他知道城里老人很值钱,平时和骑友们聊天也说城里的老头老太太们怎么值钱,他们有很高的退休金,撞坏了看不起,撞死了赔不起,他们的子女会张口要天价,让肇事者倾家荡产。这些念头顷刻间就涌上他的大脑。
他生拉硬拽地把老头从地上扯起来,老头的呻吟声更强烈了。“老人家,你走路怎么也不看着点呀,正赶上旁边一辆汽车晃过,您看您还把我给撞躺下了。”小曾学会了倒打一耙。他把老头连推带扶地摁在旁边的马路牙子上:“您在这儿歇会儿,我给您把包拿过来。”
从老头满头是汗和呻吟来看,老头伤得不轻。小曾第一个念头是不能让老头缠住。把老头的手提包拿过来,放在老头身边,看老头手撑着腰,知道老头肯定是站不起来了。“我去把自行车推过来,然后送您上医院!”小曾赶紧推开老人紧抓他胳膊的手。
“小伙子,我不会讹你的。”
“谁知道你讹不讹我?鬼才信你的话呢。”小曾扶起自行车,飞身跨上去,直往西跑。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快越好,跑得越远越好!
“快抓住他!”背后一声大喝,一计重物狠狠地砸在他的后背上,随即好像是铁链子哗啦一声响,伴着剧烈的疼痛,瞬间他就躺倒在地,他听见“吱——”的一声紧急刹车,他的左腿失去了知觉,他也昏迷了过去。
当小曾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病床上了,左腿缠满了绷带,血已经洇湿绷带,被紧紧固定在床边,根本不能动弹,钻心的疼痛时不时地袭击着他的神经。
“是哪个王八蛋把我砸躺下的?让老子遭这个罪。”
医生说:“醒啦?小伙子,你叫什么?赶紧联系你家人到医院照顾你,把手术费交上!我们已经对你先行进行了抢救,如果来晚了,你的左腿肯定是保不住了,粉碎性骨折,就看你的造化了,期盼你以后别落下个一瘸一拐的残疾吧。你的后背还有重物击打的伤痕,好在没有伤到内脏,否则,有你受的。”
后背还有伤?小曾这才感觉后背钻心地疼,上半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能动弹。
“谁送我来的?”
“那个撞你的司机,他把身份证押在这里了,还给你交了1000元住院费用。”
“哦!”大车肯定是跑不了的,小曾马上就想到自己的伤痛有人负责了。
小曾慢慢悠悠地摸过护士放在床边的手机,用微弱的声音,哭丧着脸给加油站的同事说明情况,想预支一些工资来交上住院费。然后给在巴县老家的亲戚打个电话,让父亲过来照顾一下。那个司机不见人,他也不敢把住院所有开销都赌在那个司机身上,先把伤治好了再说。
当医生护士离开病房,同室的病号睡着了以后,他看见墙顶的白色像弥漫的大雪,向他压了过来,一阵风把他卷到漫天飞雪中,他浑身冰冷。一个声音在说,这就是你的下场,这就是不敢承担责任的下场!送你两个字,活该!他看见墙顶和深城公安局的墙壁一样雪白,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几个大字,他知道自己应该负担的责任。如果当时不跑,扶着那个老头去医院,何必遭这个罪?他好像看到冯立春娇美的脸庞,满脸都是愤怒:小曾啊,小曾啊,你这是何苦呢?咎由自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迷迷糊糊怎么会有一连串这样的思维意识?小曾揉了揉眼睛,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下来。
加油站那个和他要好的女同事小芹来看过小曾以后,留下200元钱就离开了,再打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偶尔回个信息,说是忙着呢。小曾想她是不是了解到他出事的真相了?如果是那样,他和她就再也没有希望了。还是看他这条腿要废了?她怎么这么现实?一丁点挫折都不能接受?如果是这样,这样的女孩不娶也罢。
在等待父亲到来的两日,医院给他雇了个临时护工,照料他的饮食和排便。看到那个护工给他喂饭给他接尿,他终于被感动了,医院真是救死扶伤啊。
警察来了,面对警察,他只能一五一十地将他如何骑行,如何撞倒一个老头的过程描述了出来,临走的时候,那个警察遗憾地说:“小兄弟,自作自受吧!”他的脸瞬间就红了,他好像看到同室病友投来鄙夷的目光,让他的脸火辣辣地发烫。
父亲到来后,听闻了事情的经过,也忍不住地对小曾一阵埋怨:“你啊你啊,咱们老曾家何曾干过这些钻屁股不顾脑袋的事啊?不是有那么一句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吗,这回可好,还把庙搭上了。你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小曾看到苍老的父亲,还在给他端屎端尿,见了医院每个人都点头哈腰。父亲告诉他,临来时,把家里的猪羊都卖了,还借了不少钱。一丝愧疚终于从小曾心里闪现:那个大爷,真对不起您了。都怨我年轻,不懂事儿。
小曾不时把头转向病房门口,希望经过的人和进出的人能给他带来好消息。
突然,有个熟悉的身影手持一束鲜花,走向隔壁病房。那不是他曾经的女朋友冯立春吗?她怎么会到廊城来?他希望是看错了,但是隔壁传来的声音已经证明她就是冯立春。
“叔叔,身体好些了吗?恢复得怎么样?蓝宇告诉我以后,我心里特别着急,这几日工作特别忙,才抽出时间来看您。您想吃点什么呀?立春给您带来!”
没错,就是她!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可人,还是那么热情阳光。
有时候一想起冯立春来,小曾心里还是有些愧疚,是他打破她美好的期待,也许她是因为别的原因,身份证被死亡注销了呢?他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听到冯立春在隔壁爽朗的笑声,看来冯立春现在过得很幸福很快乐,难道冯立春又拥有了美好的爱情?曾经属于自己的女人现在属于别人,他心头泛起了一股股醋意。她不会是有了新的诈骗对象了吧?只要能诈骗,哪里都可以去的,诈骗当然要有两片子甜嘴啦。这样一想,小曾心里的醋意顿失,为自己聪明的猜想而沾沾自喜。他随即给冯立春发了一条短信:你这个利用死人身份证的婚骗子,又骗到廊城来啦?信号反馈显示,他的信息被拒收了。“这个骗子,竟敢拉黑我的手机号!”小曾心里愤愤然。
小曾永远也不会想到,他在冯立春的身体里曾经种下了一个新生命。如果他按照冯立春的美好向往一起努力奋斗,他现在应该在幸福的生活中当一个快乐的父亲了。由于他自作聪明和自私自利,逃避了自己应该尽到的责任,冯立春终结了那个生命。
在医院病床上的每个日子,小曾心里算计的是,等他的伤情稳定些,就找那个砸他的人和那个轧过他的司机赔偿医药费、误工费、护理费、精神损失费和后期营养费。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损失是巨大的,他不能轻饶了那个司机。眼珠子不停地望着房顶上的荧光灯,在灯亮和灯灭的时候,他计算出的数额总是不一样,一会儿三十万,一会儿四十万,一会儿变成了五十万,并且不停地寻找这些数额成立的依据。
砸他的人负主要责任,碾轧他的司机负次要责任。两人一起赔偿,那么应该再多一些,六十万,一点都不过分。
在病痛的折磨中,小曾为自己的如意算盘沾沾自喜,被他撞倒的那个老头儿在他心中已经不复存在了。殊不知,一个人盲目的自信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
张飚虎
在廊城交警二大队留置室里,一脸大胡子的张飚虎蓬头垢面,嘴里散发着一阵阵烟味儿,这是典型的长途车司机形象。他诚恳地接受交警的讯问,微笑坦诚地表示愿意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在他当司机的这几年里,他对交通事故的责任划分还是有些了解的。就今天这种状况,前边骑车人突然倒下,可以说应该是主要责任,他是次要责任,把人轧了以后,赶紧停了车,车右前轮把骑车人的左腿轧坏了。他和旁边的人一起将车抬起来,将那个人拉了出来。那是个小伙子,上身穿白色运动衫,头戴骑行防摔帽。
每次张飚虎从苏城长途运送一批物资到廊城,都是晚间九点进市,卸货以后,休息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出市,他的东风特种中型货车只能在这个时间段出入,要么就会被罚款,要么等第二天晚间再出城。
今日早上,他和往常一样六点出发,利用二十多分钟时间出市。这个时间段,车辆也不多,甚至都用不了二十分钟。
一上车,他的心就突突地跳,他也提醒自己千万注意安全,他从光明道一直往西,过银河大桥下坡接口时,红灯亮了,一个骑车的小伙子将一个老头撞倒下了,他看见那个小伙子扶起那个老头,他在心里还感念小伙子有担当呢。绿灯亮起,他赶紧往前开,他不知道那个骑行的小伙子什么时候跑到了他的前方,冲到了快速道上,他在紧急避让中,看见一条闪光的绳子砸在小伙子背上,小伙子突然倒下,他避让不及,就从小伙子身上碾轧了过去。把小伙子送去医院,押上自己的身份证,交了1000元住院费。处理完后,他就主动到现场跟警察来到交警队接受调查。
连续两个警察讯问,张飚虎都是一样的表述。年龄、性别、家庭住址、车型、车牌照、购买时间、驾龄,这些都是要讯问的基本内容。
“你还算老实,能够积极主动救治伤员,能够面对你的责任。”警察对他的态度还算和蔼。在货车司机心中,交通警察就是天王老子,谁犯到他们手里,绝对没有好。他不是不想跑,但在市里发生车祸,他的大货车是想跑都跑不掉的。
“那我可以走了吗?你们把我的驾驶证扣了,我的身份证也押在医院了,我该承担的责任都会承担的。”
“还不行。需要等一等。”警察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
这个“等一等”,就让张飚虎心头一紧,心中不断地念着“阿弥陀佛”。
张飚虎的头脑快速地运转,堪比银河计算机的速度。坏了,这几个月今天接一趟货明天送一趟货,还把营运证的年检给耽误了,关键是……
去年正月,苏城的那个晚间,他在园区公路黑暗段行驶,车灯下,看见一个女子突然冲进快车道,他想刹车已经来不及了,等他停下车来,那个骑车的女子已经躺在了路中央。周围黑黢黢的,没有远来近去的人,也没有车辆经过,他喊了两声,那个女子也没有动静,他知道她肯定是死了,他偷偷摸摸地将女子扔进大沟里,连同那辆自行车也扔进了沟里。
他回去后,把车清洗了好几遍。还仔细地检查了车上是否有其他痕迹。刚开始那些日子,他害怕得厉害,不敢开车,一做梦就是那个女子让他拿命来,花了几十万新买的货车,转手卖掉又不值钱,如果卖车可能还会露馅。那些日子,他注意报纸和电视,没有发现类似寻找目击者的新闻报道,他知道被撞的肯定是农村来的女子,没有什么手段和能耐。他庆幸躲过了一劫。后来每次开车,他都千叮咛万嘱咐自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每次长途远行,都保持充足的睡眠,不疲劳开车,见到红灯就远远减速。轧死人的事情,天知地知自己知,那一阵子的噩梦,让妻子怀疑他在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他信誓旦旦地说没事儿,只说经过几个惨烈的交通事故现场,画面不堪入目,让他做了不少噩梦。
没有想到人不找事儿,事儿找人。
张飚虎回忆着去年春天那一幕,心里还在宽慰自己:一定没事儿的,一定没事儿的,警察查不了那么详细,车上早就没了痕迹。千万要镇静!千万要镇静!不要“敌人”没事儿,自己先乱了阵脚。
让张飚虎紧张的正是交警们的火眼金睛。在交警二大队停车场,警察们正对这辆红色东风中型货车进行仔细地查验。除了车前脸后侧有自行车油漆和铁屑之外,红油漆还有剐蹭部分。右前轮上有几滴血迹,无疑是那个骑车小伙子腿伤留下的。
时间又过去几个小时,张飚虎又问起警察:“警察同志,我可以走了吗?”
“你着什么急啊?我们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再耐心等一等。”
“家里还等着我的消息呢,我这半天都没有告诉家里,家里着急呢!给送货的工厂老板也着急呢!”
“那你先给他们打个电话。”警察送过来张飚虎的手机,在案情还没有落实准确之前,他的手机处于管控状态。
张飚虎一前一后给妻子和老板打了电话,说在廊城有点小事儿,需要耽误一天。
“我知道,我的营运证过期了,我愿意接受处罚。”
“营运证过期的处罚,那是交通运输管理处的事情,我们只管交通肇事、不按照规定行车和驾驶证年检。”
“啊——”这一急,张飚虎把驴唇不对马嘴的罪过主动坦白了。
他看见窗外有警察在窃窃私语,甚至用不信任的眼光往他这个方向瞅了瞅。他的脸上开始冒汗。
“你是张飚虎吧?”两个警察面色严峻地走了进来。
“是!”
一名警察掏出一把锃亮的手铐就将张飚虎铐了起来。
“这是拘留证,在上面签字吧。”
“警察同志,为什么要拘留我?”
“你自己有什么事情,不知道吗?还有,你的营运证已经过了年检期限一个月,为什么不及时年检?”
人生不能抱有侥幸,该来的终究会来。张飚虎瞬间就把头垂下去了,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刚才还为自己鼓劲儿,现在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一下子就瘪了下去,要不是警察架住他,他会瘫倒在地的。
在张飚虎等待的时间里,对车辆进行检查的警察在这辆汽车的车标上发现了半厘米长的头发丝,紧紧粘贴在车标边沿,他们又在汽车前脸通风网上发现一厘米长的头发丝。刚开始他们误以为这是迎风吹来的毛发粘在了车上,但经过DNA比对,和公安信息库里冯迎春的DNA完全相符。
当戴上手铐的那一刻开始,张飚虎蒙混过关的计策彻底失败,避重就轻的伎俩完全失败。他远不是承担碾轧小曾的责任那么简单了。
铁鞭李
在银河大桥南段西侧的公园里,每天都有一位抡铁鞭的老人,人称“铁鞭李”,从早上六点开始,啪!啪!啪!啪!铁鞭的响声都赶上二雷子了,震醒城市的每个凌晨,除非下雨天气,“铁鞭李”十年雷打不动抡铁鞭。
经过十年的挥舞,“铁鞭李”已将鞭子挥舞得行云流水,宛如一位炫耀身手的舞者。每一次鞭子在空中舞动,如同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鞭尾犹如长蛇,瞬间卷向远处;手中的青银鞭子,似乎被他唤醒,随风而舞地发出凄厉而清脆的呐喊。在这个公园里,他不再是一个锻炼者了,而是总能聚集一些观众的铁鞭表演者,好像过去打把式卖艺的侠客。随着“武艺”的增长,“铁鞭李”自己也感觉一种正义侠士精神从身体各个器官聚集心中,这也许就是“艺高人胆大”的由来。
再看那铁鞭,一环又一环的铁扣像蛇一样从粗到细,尾巴挂着尼龙红,经过多年的舞动,和空气摩擦,铁鞭变得银亮圆润。像主人手里一匹被驯服的小马,再也没有了自己的个性,浑身充满灵气儿,随时按照主人的意志而舞动乾坤。
说来“铁鞭李”退休前还是一个虚胖的老头儿,在单位属于病秧子一类,常年坐办公室,肩周炎、颈椎病让他的生活总是不能开心,贴了多少药膏,扎了多少针灸,效用都不大。有一位健身教练告诉他试试甩铁鞭,左右胳膊替换着甩,把身体旋转起来,对人的身体很有好处。
“铁鞭李”不是个笨人,一查还真是好处不少。一是强身健体,提高身体素质;二是活动肩颈部关节,可治疗和预防颈椎病;三是经常甩鞭子,可使骨骼的血液循环得到有效改善,增强骨骼的物质代谢,预防和治疗骨质疏松;四是提高心脏功能,增强心肌兴奋性,加强心肌收缩能力,使冠状动脉血管扩张,增加冠脉灌注量;五是降低血脂,延缓血管硬化,减少心脑血管疾病的发生。
有这么多好处,心动不如行动。购买铁鞭、护肘、护腰、护膝和头盔,刚开始甩不好,很容易打着自己。访名师,学精艺,每一位英雄都是他学习的榜样。南京和他同龄的69岁鞭王宋元定,挥舞的铁鞭32斤;河南“禹州鞭王”的铁鞭,长36米,鞭重180多公斤。
“铁鞭李”曾经到河南禹州拜会过“禹州鞭王”倪占。重182.5公斤、长36米的铁鞭,几个普通人才能举起来。凭一人之力将其甩响,不仅需要技术,而且需要过人的体力和臂力。只见倪占先用两手托起龙头鞭,向后快速移动,接着两手交替拉起鞭柄,大喝一声,用力一甩,力量从鞭柄快速传至鞭梢。只听“啪”的一声,182.5公斤重的铁鞭被重重地甩响……让人叹为观止。“禹州鞭王”甩铁鞭的原因和“铁鞭李”是一模一样的,都是因为严重的肩周炎。
“铁鞭李”最早从2斤重的铁鞭开始练起,抡上半天,左右胳膊如同揉过的发面团,肿胀得像发面肉龙。后来就是五斤重、十斤重的铁鞭,再后来就是十五斤重的铁鞭。抡上十年八年后,“铁鞭李”的肩周炎、颈椎病消失得无影无踪,相反的是,轻盈的四肢有飞上天空的欲望。整个身体翻转炫舞如同圆滑的陀螺,铁鞭挥舞得如同铜墙铁壁,把自己护罩得风雨不透,树林震颤,飞鸟远遁,空气凝固。几轮响鞭下来,周围是一片叫好声。
在每天早上的观众中,一位手拎提包的男子急匆匆经过小公园时,总要停留两三分钟,观赏他甩铁鞭,他甩上一气儿后,片刻休息间,男子叫上几声好就离开。“铁鞭李”从男子的举止判断他肯定是做学问的,面皮白白净净的,面容斯斯文文的。
这个男子每天早上停留两三分钟观看他甩铁鞭,每天傍晚六点钟下班经过这个小公园时,总要停留上半个小时,观看他们下象棋。傍晚的时间比较充裕,不是那么紧张。“铁鞭李”也会和这个男子打照面,微笑点头,二人虽然没有过任何言语交流,但好像是心照不宣。
“铁鞭李”早晨在公园里甩铁鞭练体力,下午就在公园里和一帮老头们下棋练脑力。直到手提包男子到来,他们知道该回家了,手提包男子好像是他们收棋的时钟一样。手提包男子常常看他们下棋,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候还摇头叹息,偶尔对棋局指点上一两步,总有拨云见日的翻转。“铁鞭李”知道手提包男子棋艺肯定不俗。
那一日早晨六点半,手提包男子观看了“铁鞭李”几鞭子后,转身离开。随着一声啪嗒的声响,“铁鞭李”在擦汗的工夫,看见手提包男子被一个穿白运动衫的骑车小伙子撞躺下了,柏油路上传来“咚”的一声,手提包男子肯定摔得不轻。他赶紧收起铁鞭,准备去看一下现场情况。
“这孩子怎么这么猛?从桥的上坡到下坡拐弯还不减速,那得多大冲击力?”
“铁鞭李”听到公园里遛早的人们在议论。他看到那个小伙子将手提包男子生拉硬拽地扯到路边摁下,把飞远的手提包放到男子手上,转身去扶自行车。手提包男子和他都以为骑车小伙子要把自行车推到路边来,谁也不承想小伙子飞身上车,急速逃跑。
手提包男子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快抓住他!”“铁鞭李”一看,这是肇事后要逃逸!一甩手,十斤重的铁鞭就飞了出去。那铁鞭像一条银色的蛟龙,在空中闪烁盘旋几下,稳稳地砸在小伙子的背上,然后哗啦啦地缠绕在小伙子骑着的自行车上。自行车倒了,小伙子躺下了,一辆汽车又过来了。
他知道小伙子肯定是凶多吉少,但不管怎么样,他帮助了手提包男子。
“铁鞭李”在那几日接受了交警二大队两次讯问。他始终是不卑不亢,他的理由比警察还充分:当恶行还在继续的时候,必须采取能够制止恶行的必要手段,阻止恶行继续下去,从而保护受害者不受到进一步的伤害,即便是制止手段让恶行者受到伤害,这也属于见义勇为的范畴。
接受过讯问的“铁鞭李”每天早上继续甩铁鞭,下午下象棋。只不过,缺少手提包男子的观看,“铁鞭李”好像是少了一位知心的观众、高层次的欣赏者,心里空落落的,不再有高涨的激情。那铁鞭好像也不听使唤,舞得没有章法,没有韵味,没有气势。
两个月以后,“铁鞭李”接到廊城安香区法院的传票,他被起诉要求赔偿甩铁鞭造成的意外伤害。如果他不甩铁鞭,小曾不会受伤也不会倒下,也不会被车撞。“铁鞭李”早就咨询了律师,律师说见义勇为是肯定的,还不存在过当的问题。但也有律师说,“铁鞭李”为了防止小曾逃跑,虽然是见义勇为,但也应该考虑到铁鞭甩到人身上的伤害性,也要负一定的责任。
如果真的是后一种怎么办?
“铁鞭李”说:“法律怎么判,怎么执行,即便要承担责任,那也无所谓。”在“铁鞭李”心中,手提包男子已经是他的知音了。
蓝编辑
蓝编辑就是“铁鞭李”所说的那个手提包男子。
蓝编辑的家到他所在的《廊城日报》社距离,就是他每天行走30分钟的距离。微信步数为3700步,上下差不了十几步。每天固定6点25分从家里出发,往东走上光明西路,在半途中上银河高架桥,在桥的中央下旋梯,进入解放路,十多分钟后可以到单位。单位每天7点钟开餐。
春秋季节,蓝编辑迎着初升的朝阳走向工作岗位,晚间迎着落日的余晖回到自己的家。夏天日出稍微早一些,落日稍微晚一些;冬天的日出稍微晚一些,落日稍微早一些。一年四季的日出日落,都在蓝编辑心里装着呢。红彤彤的朝阳每天都给他希望,红艳艳的落日每天都给他回家的愉悦。上下班途中,大桥南侧西面的那个街心公园就是他停留歇息的中转站,也是精神加油站。
他很喜欢“铁鞭李”舞动铁鞭的技艺。十几斤重的金属链子,上下翻飞,行云一样自如,流水一样洒脱。他这个文艺副刊编辑有时候都想不起用什么语言来描述“铁鞭李”的神韵。“鞭子飞舞间,发出一阵阵嗖嗖的呼啸,仿佛是天空中的响箭”,“鞭子甩动起来像是一只高飞的雄鹰,展翅飞翔在天际”,“在手中腾挪的铁鞭,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犹如火山爆发,要冲破一切障碍和束缚”……在“铁鞭李”面前,他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或者不识稼穑的秀才。“铁鞭李”才是真正的“舞者”或“武者”,双臂结实的肱二头肌,油亮光滑,那才是健康的肤色。不过“铁鞭李”这帮人的象棋水平实在是太差了,每天下班经过的时候,他都喜欢观敌瞭阵。这是他在过棋瘾,他除了读书写作之外就是下棋,下棋是不让脑子僵化的最好锻炼。
头一天晚上,蓝编辑的妻子因为农村婆婆处理事务欠周全引起她的不满,又把火气撒在蓝编辑身上,大呼小叫,甚至还有脏话蹦出。蓝编辑实在是忍不住,怼了两句:“你都是马上要当婆婆的人了,脾气收敛一点不成吗?”无疑是火上浇油,两人冷战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蓝编辑想夫妻之间尽量不要有隔夜仇,就笑着脸走进小卧室,蓝夫人不仅不接受,反而扭过身子,给他一个后背。蓝编辑感觉无趣,就比平时早走了五分钟。
社会中,每一点不和谐的因素都会成为灾难的隐患。早赶晚赶,事情就那么寸。蓝编辑欣赏了“铁鞭李”几个风驰电掣的飞舞,几个清脆的鞭响,叫了几声好,转身就离开。他抬头往前走,左侧方向一团白色向他飞速袭来,像白云一样把他扑倒。那一瞬间,头结结实实在地上撞出了响声。他想起身,发现动弹不了。过了一会儿,那团白云将他生拉硬拽起来,推扶到马路牙子上,摁着他坐下,不管他腰部的伤痛。他接过那团白云送过来的手提包,说:“小伙子,我不会讹你的。”这句话刚出口,那团白云骑上自行车飞舞而去,他赶紧喊:“快抓住他!”也许是蓝编辑侧身用力过猛,一下子就瘫倒在马路牙子上。只听见铁鞭呼啸,然后是当啷啷、哗啦啦、砰砰砰的组合声响。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被送到了附近的医院。那些日子,蓝编辑头脑里充斥着一句谚语:妻贤夫祸少。
“叔叔,身体好些了吗?恢复得怎么样?蓝宇告诉我以后,我心里特别着急,这几日工作特别忙,才抽出时间来看您。您想吃点什么呀?立春给您带来!”哦,儿子蓝宇的女朋友冯立春来了,还炖了热乎乎的大骨头汤。
前些日子,蓝编辑老两口为儿子找了个农村女孩还耿耿于怀不满意。说儿子是越活越回旋,就近在本市找个姑娘多好,城里的教育、城里的家庭、城里人的修养都是农村女孩比不了的。
当蓝编辑知道儿子和女孩相识的过程,他也就认可了。儿子到深城出差逛街时,看见一辆小车将一个抢黄灯行走的胖老太太蹭倒了,司机没有意识到就开走了。在附近的女孩上前就要扶老太太,发现老太太太胖太重,就招呼路过的儿子帮忙。儿子和女孩一起将老太太送到医院,帮助老太太在医院挂号做了检查,女孩垫付了400多元的医药费,给老太太家人打了电话。两人等老太太家人到来,说明情况就离开了。女孩要过儿子的微信和手机号,说万一老太太和家人讹上她,请儿子帮忙做一个证明。
后来事情的发展正如女孩所料,老太太找不到肇事者,一口咬定是女孩撞的,女孩提供了儿子的证言,请交警提供了现场的视频,证明其清白。儿子通过和女孩的沟通,看到这个来自山里的女孩不仅人美,心地善良,做事还周密,要不然也不会奋斗到企业主管的位置上。也许儿子受到他这个当爹的影响:人美在善良,善良的人最美,善良的女孩最可爱。儿子坚决要和这个女孩处对象,即便女孩告诉他曾经处过一个男友,受过伤害,儿子认为女孩的朴实坦诚同样弥足珍贵。儿子还说,女孩给他从深城邮寄过东西,向他表示感谢,更加证明这个女孩知道感恩。总之,女孩在儿子的眼里已经是纯洁的天使了。
行吧,蓝编辑面对儿子这样的选择,他给予了坚定的支持,虽然女孩老家远在几千里外,还是农村户口,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他们真心相爱把日子过好就成,蓝编辑反过来做起了夫人的思想工作。
女孩因为儿子的诚意,果断地辞去了深城的工作来到廊城,进入一家民营企业生产部。儿子把女孩带到家里来,蓝编辑知道了女孩叫冯立春。
这孩子第一次到家里来,就主动帮助刷锅洗碗,擦地打扫卫生,一点城里女孩的架子都没有,勤快又机灵。几次下来,夫人也满意了。还每次都不空手,给他买几瓶酒,给夫人买些化妆品。有时候老两口还互相调侃,“你是被几瓶酒给灌美了”,“你是被化妆品迷住了”。
“孩子,又让你破费了,你的工作很忙,就别老往医院跑了。这两天可以出院了,医生说是压缩性骨折,主要是平躺和静养,有你阿姨就成了。”蓝编辑看到跑了好几次医院的冯立春,眼里满是慈爱。
“叔叔,没事儿的,蓝宇这不又出差了吗?我怕阿姨忙不过来。”
“忙得过来的,年轻人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别影响了你的工作。”
“成,那出院的那一天,我再过来帮助阿姨。这两天,我看请律师把小曾对您的肇事伤害起诉书写了吧,到时候您再看看。”
“要不就算了吧,年轻人打拼世界也不容易。”
“不,越是年轻越要有担当,您这次放过他,他会认为您傻,还会助长他无社会责任意识。必须从法律上对他的逃逸行为给他个教训!哪怕起诉成功后,我们放弃赔偿,也要让他长长见识!”
“行,你看着办吧。”蓝编辑没有想到冯立春还是个有正义感的孩子。蓝编辑不知道的是,冯立春还找律师咨询了堂姐夫刘大庆对张飚虎肇事逃逸的民事赔偿诉讼。冯立春几年的城市工作履历,让她知道遇事必须靠法律来解决,她的高中也不是白念的。冯立春知道父亲找堂姐夫要了五千元钱后,她把父亲说了一顿,让父亲把钱还给了堂姐夫。
冯立春离开的时候,留下了青春靓丽的背影,变成了病床上蓝编辑欣慰的笑容。
应该好好感谢一下“铁鞭李”。出院的时候,蓝编辑想。
刘法官
安香区法院民事庭刘法官近日是喜上眉梢,看着自己一身法官服装,感受着这蓝色的庄严和深沉。穿上法袍,法槌重千钧。
先是工作中一起挠头民事案得到了很好的处理。说起这件民事案,还很蹊跷。案件当事人在行车途中,无意将自己的妻子撞死,而妻子有一份意外伤亡保险,受益人还是这个当事人,当事人对妻子还负有交通肇事赔偿责任。保险公司、当事人以及妻子娘家等多方起诉和反诉,成为一个循环案子,乱得一团糟。案子处理完毕,省法院还将这个案子作为一个经典案例进行了通报。一时间,他成了全省有名的法官。
其次是爱好文学的他最近写了一篇题目叫《道路如网》的中篇小说,在蓝编辑主持的《廊城日报》文学副刊上连载后,被《廊城文学》一次性刊发,文学圈里一时间好评如潮。说他将几件案子联系在一起写成此小说,深刻地揭示了人生道理:每个人的人生之路就是自己的道行一生,人与人组成了社会,就是人世间的道行在互相交织,成为一张看不见的网,每个人都在这张网里,谁也别想挣脱出去,只有老老实实修好自己的道行,按照网里的规矩去行事,一言一行的举止都在自己的路上,也都在这张网里,网上的每一个结,都是需要面对的考验,都是交叉路口,走对路,就会有很完美的结局。有时候写作者并没有想这么透彻,往往是读者读后得出的高论,读者好聪明啊,每每想到此篇小说,刘法官感觉这是他业余写作以来的得意之作。
不过,刘法官的工作不会始终都这样得意。这不,几起民事诉讼案挤到了一起,还是相关人员的连带诉讼。因为两起交通肇事逃逸,涉及见义勇为的定性,涉及民事赔偿,涉及非法营运等。一是小曾对张飚虎的民事伤害赔偿起诉,二是小曾对“铁鞭李”的故意伤害赔偿起诉,三是蓝编辑对小曾的交通肇事逃逸的民事赔偿起诉。就像一团麻,乱着呢。
蓝编辑是他熟悉的朋友,听说蓝编辑被撞了,他赶紧打电话问候一下,发个红包过去,没有想到蓝编辑还拒绝了。
那个“铁鞭李”,他知道这个人,是廊城甩铁鞭冠军。
不过提起小曾来,他也有所耳闻。这个农村来的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在廊城房没有一间地没有一垄的,竟然还和自己的外甥女小芹谈对象,两人在加油站里天天见面。他这个当舅舅的早就看这个小曾不顺眼了,年纪轻轻的,不去找个有技术的工作,偏偏喜欢干加油员的工作,看来也就这个德行了,绝对不会有大出息。
调阅案件各种信息,刘法官还了解到,这里面还有案中案。苏城园区法院还接到园区检察院的两起公诉案,与他接手的案子相关人物还有牵连:一是对张飚虎2021年春天交通肇事致冯迎春死亡逃逸罪进行刑事附带民事公诉;二是园区迷尼玛服装有限公司向刘大庆追回冯立春的工伤赔偿,刘大庆涉嫌用假名骗取工伤赔偿。刘法官还获得了其他信息:张飚虎2021年春天交通肇事案侦破后,那个叫“弓义”的律师事务所也被吊销执照,那个自称姓钱的律师已被刑事拘留,他涉嫌教唆受害者刘大庆进行敲诈勒索。
刘法官知道,这又到了考验他的时候了。他在考虑如何理清这些案子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刘叔叔,我是冯立梅,是你儿子在苏城上大学时候谈的女朋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大学毕业后,就不和我联系了?他信誓旦旦地说大学毕业后,就和我结婚,我虽然不是大学文化,但是也奋斗到企业白领阶层,有什么配不上你们家的呢?难道你们家的家风家教就是这样的吗?玩弄女孩子的感情,玩弄完了,拍拍屁股就逃跑?”
刘法官还是第一次被一个陌生女子质问,脸上不免火辣辣的,好在办公室里没有人,要不然别人会瞅见他的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过了几分钟,交警二大队李警官来了电话:“刘法官,我们刚刚侦破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肇事嫌疑人好像是贵公子,还请刘法官大义灭亲,将贵公子送到交警队里来……”
刘法官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他还有什么资格鄙视小曾呢?道路如网,原来他也在网里,他和不争气的儿子也在网中的结上呢。
责任编辑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