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别墅
2024-06-12李文
李文
前些日子,几辆高级轿车载着不明身份的人总是在靠山屯后面那片乱石滩上转悠。村民们立刻将这一事件反馈给村主任周旭,当时周旭正忙着手头工作,无暇分心。
一天,周旭正在办公室忙得焦头烂额,突然闯进来几个“不速之客”,点名要见村委会主任。周旭抬头看了几眼,来人个个都是身着名牌,大腹便便,一看就大有来头。周旭起身,笑着说:“我就是靠山屯村主任,请问有何贵干?”
“我们董事长想承包你们村后那片百十来亩的乱石滩,此次就是和你们商量有关事宜的。”来人直截了当地答道。
周旭一听,乐了,还有这等好事?也不由得警惕起来,问:“你们董事长承包那荒滩干啥呀?”
对方也说不清楚,只是催促他抓紧落实,至于价格方面可以商量。
周旭不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心想,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会被人看上,简直是不可思议。无形中,有个疑问横在了周旭脑海里:莫非那里真有价值不菲的矿产资源?
“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还得村民们点头同意呢!”周旭眼珠子“滴溜”一转,来了个顺水推舟。
“那我们等你们消息。”来人留下联系电话,扬长而去。
周旭通过广播告知村民有人要承包乱石滩。听到这消息,才一会儿,村民们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出现在村委会,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有的说有矿产资源,有的说有宝藏……反正说什么的都有;现场会开得比啥时候都热闹。几个村委会成员也在交头接耳。
“请大家安静!”周旭站在台上摆摆手,大伙儿的议论才渐渐平息下来。
“今天把大家召集在一块是来商议村后那片乱石滩是否同意承包。”
“同意!”村民们几乎异口同声。
周旭感到此事有点棘手,要是真有什么宝贝,那不是肉价当白菜价了?将来万一吃了亏自己还不成了千古罪人呀?可仔细一想,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见着有人真在上面捡到个什么宝贝呀!现在村民们一致同意了,也就让周旭有了些底气,立马打电话给对方,咬咬牙试探性地和对方要五万块一亩的承包费。这个价格在这里已经算天价了,他一直担心这么高的价格对方能否接受。
“好,请稍等,我去请示董事长。”声音传到扩音器上让现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现场变得鸦雀无声,都在等待这个振奋人心的时刻。
“主任,我们董事长已经同意了,后天我们来签订承包合同,给你们打款。”听到这些周旭肠子都悔青了,甚至想扇自己两个大耳光——为啥没抬高点价格呀。
开完会,周旭特地到乱石滩上转了一圈。这里打打,那里敲敲,折腾了一下午,啥名堂都没有折腾出来。周旭纳闷儿了,这样一块荒凉之地还会被人看上,难道自己小瞧了这块地?
周旭一直担心对方不能兑现承诺。还好合同一签,人家二话没说就将几百万的巨款打到村委会的账户上了。周旭好几次问起董事长,对方总支支吾吾,闭口不谈,好像在刻意隐瞒。
没过几天,一支施工队伍进来,把乱石滩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地。
一问施工队的才知道,这里要盖一大片别墅。这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
“一不靠近经济区,二没有风景名胜,三不挨着城里,花这么大一笔资金在这穷山沟沟里建别墅要卖给谁呀?投资方要么是脑子有问题,要么就是钱多得没处折腾。”村民们议论开来,就连周旭都认为是不可理喻的事。
看着几百万现金到账,周旭沉沉地叹了口气……
刚刚处理完分款事宜,周旭就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你们村是不是有位叫王狗剩的老人?”
“王狗剩?”周旭一时想不起来村里还有这样一位老人。
“六十来岁,一米七的个儿头,瓜子脸……”民警非常细致地描述着。
“村里大部分老人我都认识,好像没有这样的老人,等我过去看看。”周旭撂下电话,骑车直奔派出所。
待民警推开接待室的门,周旭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个衣着普通、满脸沧桑的老人,那身衣服虽然有些旧,但十分干净;满是尘土的布鞋预示他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旁边鼓鼓囊囊放着一个黑色皮包和一卷被褥。
老人见他们进来,恭恭敬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拘谨。
周旭的眼睛就像扫描仪一样在老人身上扫了一阵子,问:“你说你是靠山屯的,我咋不认识你呀?”
“我已经离开靠山屯三十多年了,你们这些后生当然认不出我来。”老人思维敏捷,露出一脸灿烂。
“刘旦叔,周海昌哥……”老人一口气说出那么多周旭熟知的名字,尤其是周海昌,那是周旭的父亲。周旭仔细回忆着,可对眼前这位老人一点印象也没有,或许他离开时自己还没有出世呢。周旭一时难以定夺,他决定先把老人带回村子看看再说。
“牛娃兄弟——”警车刚在村口那棵大青树下停稳,车里的王狗剩就朝着大青树下打盹儿的老人喊了一句,急急忙忙下了车。
大青树下坐着一个姓杨的老头儿。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小名儿,而且这声音夹杂着几分熟悉。他先是一愣,“腾”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苍老踉跄的身影朝他走来,他仔细打量着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老人,已经辨认不出他是谁了。
“我是狗剩,王狗剩呀!”
“狗……狗剩?”老杨头突然开窍,把这个几乎快遗忘的名字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
“对呀,我就是狗剩。”
“你这老家伙,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死哪里去了?我们以为你……”老杨头禁不住眼睛有些潮湿,“对了,我都快認不出你了,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的?”
“你额头上那道疤呀,还是小时候咱俩打架我给你留下的记号呢!”说着两位老人相拥到一起。
“咋就你一个人回来,嫂子和孩子呢?”
面对老杨头的问题,狗剩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做任何回答。
“走,我领你回你家。”
“我家还在这?”王狗剩一脸疑问。
“在,给你保留着原来的模样呢,这些年你刘旦叔领着大伙儿一直帮你修缮着呢,他知道你一定会回来,还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
“那我刘旦叔近年可好?”王狗剩听到这名字,顿时兴奋起来。
“唉!去年不小心摔了一跤,一直卧床不起,今年开春走了……”
此语一出,对王狗剩无疑是沉重一击,打得他有点措手不及,泪水就像催化剂一样,汹涌地发酵着伤悲,扑簌簌地从眼眶中滚落。
说起刘旦叔,或许他是王狗剩生命中最感恩的人。自从父母双双离世后,十多岁的王狗剩失去管束,经常干些偷鸡摸狗之事,成了村子里的小混混。令狗剩大为疑惑的是,那些人家明知是自己偷了东西,除了路上遇见给他几个白眼以外,基本上没有找过他任何麻烦,其中缘由还是在他偷刘旦家时才知道的。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狗剩翻进刘旦家的院墙,正准备偷他家的鸡时,屋子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紧接着一阵声音传了出来。狗剩以为被发现了,吓得赶紧缩回手,趴在窗户下不敢动弹,仔细一听才知道是两口子不知为何吵起架来了。
“原来你一直都在帮助狗剩那小混混,米呀菜呀的你一直背着我偷偷给他送去。而且他前脚去偷,你后脚就替他擦屁股,给人家赔损失,你这是在助纣为虐!就那么一点点家底经得起你几下折腾?你想让我们娘儿几个喝西北风呀?”接着传出一阵女人的抽泣声。
“狗剩没爹没娘的,是孤儿。本想让他来咱们家,你又死活不同意。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坏,以后慢慢调教会好的。再说我是村主任,我不帮他谁帮他呀?”
“帮,帮!全村这么多人,就你充好人呀,如果你再一意孤行,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听到这里,狗剩全明白了。怪不得他家门口时不时就会有些米和菜放着,那些村民不来找麻烦,原来刘旦叔背地里替自己给村民们赔了损失。他那颗固执倔强的心瞬间被感化了。他暗暗发誓要改掉恶习。狗剩跪在地上冲着窗口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消失在黑夜尽头……
老杨头指了指路边一间青砖瓦房说:“这就是刘旦家,他家重新翻盖了。”
狗剩上前一看,发现大门紧锁着,对着门缝朝里窥视了一番,发现里面其实和村里那些人家差不多。
“不是每年有一笔汇款吗,他家咋还这样?”狗剩不由得冒出一句。
“你咋知道呀?”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见老杨头打量的目光,狗剩接着说:“刘旦对这笔不菲的汇款做了一些调查,汇款人是谁仍然是个谜,对于这样不明不白的巨款他是不会要的,全都拿出去盖学校了。”
狗剩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无奈地摇了摇头。
贫穷依旧让他找到一些过去的影子,顺着这些影子,狗剩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家。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看到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老屋,就像失散多年的母子终于重逢。
村里的老人们听说狗剩回来了,都纷纷赶来嘘寒问暖。问起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干吗时,狗剩只是苦笑,说自己一直在社会上瞎混,干过苦力,反正什么样的苦都吃过。
“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乡亲们一直都在安慰他。
在这即将分钱的节骨眼儿上突然回来一个“失踪”多年的人,引发了很多口舌。
“要是又冒出个李狗剩杨狗剩什么的,这钱咋分呀?……”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冲着这笔钱而来,这让周旭有些为难。
周海昌一听王狗剩没有资格分承包款,气得暴跳如雷,当众把儿子周旭骂了一顿。由此也道出了一段陈年往事。
原来,当年土匪扫荡靠山屯时,王狗剩的爷爷带领乡亲们到山洞中躲藏。不料土匪尾随而来,生死攸关之时,已经在洞里藏好的他只身溜了出去,朝着相反方向跑,边跑边开枪,把土匪的注意力引了过去,最后用生命保护了靠山屯所有村民。
“乡亲们,他们家救过我们全村人的命,有恩于我们。扪心自问,如果没有他爷爷舍生忘死,还会有靠山屯的今天吗?”周海昌的一番话让现场鸦雀无声,一些人不由得耷拉下脑袋。
“其实,分不分我也无所谓。”王狗剩站在人群中说道。
“分!一个都不能少!”周旭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这回,用有色眼镜看他的村民少了,“王狗剩”这个名字被人们重新认识起来。
闲来无事,周海昌和王狗剩还有几位老人总喜欢凑在一块,回味过去的时光。看着对面繁忙的工地,话题也就自然而然扯到上面了。
“狗剩老弟,你说这老板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建什么别墅呀,这不是浪费资源吗,那可是红彤彤的票子,真是折腾得起呀!”
“老哥是不是想住别墅了?”
“当然想啰,做梦都想,难道你不想吗?”
“哈哈,想,想。”王狗剩又道,“如果有一天真的能住上呢,高兴不?”
“唉!这等好事恐怕下辈子也未必能赶上。”老人们无奈地摇着头。
经过半年夜以继日的施工,一幢幢红墙绿瓦的别墅拔地而起,整齐划一的别墅亮相在村民们的视野里。周旭大致数了一下,惊得直咂嘴,乖乖,一百九十八套呢!就连村里唯一通向外界的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也被浇筑成宽阔平坦的水泥路,少说也得几千万呢,真真大手笔呀。看着一排排精美的别墅,再看看村子里那些东倒西歪的土坯房,周旭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自然而然也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把人们羡慕得直咂舌。
穷山沟里盖起豪华别墅的事情早已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各大媒体也蜂拥而至跟踪报道,而别墅的投资方还有其用途仍然是个谜。
这天,周旭在办公室里正忙着,承包乱石滩地皮那伙人又来了,周旭急忙放下手中的工作,笑脸相迎。
“周主任,喜事呀,喜事呀!”
“喜从何来?”周旭被他们一番话给整蒙了。
“周主任,我们董事长说了,刚刚建成的那些别墅无偿捐赠给靠山屯的父老乡亲了。”
“什么?!”周旭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脸惊愕。
“我们说的都是真的,转让协议我们都带来了,就等你们签字呢,我们还要去公证,接受舆论监督。一家一栋,你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来人见周旭不信,把协议亮了出来。
怪不得半年以前乡里统计靠山屯实有住户,原来是为这做准备。
周旭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接过协议,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嘀咕:到底是誰这么慷慨呀,拱手相送就是几千万的别墅?问起董事长是谁,来人神秘一笑,说:“你们自然会知道的。”
一听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村民们呼呼啦啦涌到村委会,围着周旭七嘴八舌地问个没完没了。周旭告诉大家的确有这么一回事,请大家等待最后通知。村民们这才满意地离去。
新家入户仪式在投资方建起来的广场上举行,现场彩旗飘扬,锣鼓声声。
乡亲们披红挂彩,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广场,就连县乡领导都来参加了,电视台、报纸等各路媒体蜂拥而至,长枪短炮记录下这辉煌的时刻。
上午九时,礼仪小姐用甜美的声音宣布:“靠山屯入户仪式现在开始,下面掌声有请王氏集团王董事长上台剪彩!”
现场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人们四处搜寻着王董事长的身影。
“王……王狗剩是董事长?”只见王狗剩挤出人群,朝着主席台走去。人们一阵唏嘘,有的不停地揉眼睛,惊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了。周旭和几个村干部也目瞪口呆。
王狗剩像变了个人似的,微笑着站在主席台上向乡亲们挥手致意。
“曾经有人这样问我:‘投入这么大一笔资金,值吗?我说,‘如果一个人发达了,那算不了什么。要让乡亲们共同过上好日子,那才叫真本事!我几乎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也给乡亲们惹了不少的麻烦。乡亲们一直包容我、帮助我,特别是刘旦叔,他和我非亲非故,那种不求回报的帮助,让我至今难忘。”王狗剩继续道,“我今天的成就,离不开乡亲们的帮助,我的根在这里,我至亲的人也在这里……”
周旭终于弄明白了:人家承包土地盖别墅都是为了靠山屯全体父老乡亲呀,自己把地价抬得那么高,真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台上台下又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乡亲们眼里都泛起晶莹的泪花,也包括王狗剩自己。
(责任编辑 杨蕊嫣)
邮箱:raneh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