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欣赏歌剧（一）

○杨赢

纯艺术观念是一种相当晚近和狭隘的建构。

——夏加尔

音乐的真正目的仅是为了感人。

——布洛赫

古典音乐如今已经是小众而高雅艺术的代名词了，似乎欣赏古典音乐必须正襟危坐。而在古典音乐的范畴内，歌剧和艺术歌曲又被认为是更为小众和高雅的艺术。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歌剧这种艺术体裁创立的初衷的确是要造就一种高雅的艺术。我们都知道，文艺复兴时期，不管是美术还是文学，艺术领域的大师和杰作层出不穷。但是音乐领域却乏善可陈。于是，一帮醉心于音乐的文人雅士就想着在音乐领域也要恢复古希腊的荣光。16 世纪末，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有一群人文主义学者组成了“卡梅拉塔同好社”（Camerata）的团体，以复兴古希腊的舞台表演艺术。他们相信古希腊的戏剧中的“合颂”部分实际上是合唱部分，甚至有人认为古希腊的戏剧实际上就和歌剧一样，全部剧情皆以歌曲交代。为了体现高雅，早期的歌剧题材大多取自古希腊神话，比如历史上第一部歌剧是由雅各布·佩里（Jacopo Peri）作曲，取材自古希腊神话的《达芙尼（Dafne）》，于1597 年首演。不过《达芙尼》最终失传。而歌剧界最古老的保留剧目，是1607 年首演于曼都瓦宫廷的克劳迪奥·蒙泰韦尔迪的作品《奥菲欧（L'Orfeo）》，也是取材于古希腊著名的名歌手的神话。

但是，天不遂人愿，这种一开始旨在建立一种高雅艺术的体裁，却是音乐领域中最早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艺术形式。器乐领域，一直到18 世纪末，是受着赞助制度的约束，音乐家大多是由贵族资助，其服务的对象也是贵族。但是1637 年，第一家公众歌剧院就在威尼斯开业，到了17 世纪末，同时有六家歌剧剧团活跃在威尼斯。虽然这其中也不乏地方贵族的资助，但是从这时候起，普通民众只要肯花钱，就能够欣赏到贵族才能欣赏的艺术。一时间，歌剧成为欧洲所有音乐娱乐中最受欢迎的一种。

受众一多，就难免泥沙俱下。因此，和现在不同，歌剧在当年成为了公众娱乐的时髦项目，城市市民晚上只要花点儿钱，就能够欣赏到歌剧。这是一块巨大的蛋糕，因此在歌剧诞生的最初几百年，没有我们现在一部《图兰朵》连演多少年，成为保留剧目的习惯。人心思变，时尚总是转瞬即逝，因此音乐家总是想尽办法创作新剧，来迎合大众日新月异的口味。许多二三流的音乐家都指望写作一部歌剧名声大噪，或是赚笔快钱。像法国著名的启蒙主义哲学家卢梭，在年轻的时候闯荡巴黎，获得巨大的名声，不是靠他杰出的哲学才能，而是一部喜歌剧《乡村占卜师》。当然，现在我们很少听说这部歌剧，正和卢梭的一流哲学才能相反，他的这部歌剧充其量也就是二流的水平。像《乡村占卜师》这样的二流甚至三流和不入流的剧目，才是歌剧史上占绝大多数的存在。我们今天之所以会产生歌剧高雅的印象，除了古典音乐本身已经成为小众艺术之外，时间像一把筛子，把大多数粗制滥造的歌剧都淘汰了，剩下的都是经受了时间考验的精品。

因为要博人眼球，应付观众，早期的歌剧在形式上大多是轻歌剧或喜剧，在旋律上也是追求华丽好听，因此旋律优美，更能展现人声音域和技巧的咏叹调迅速发展，这种影响深远，到了今天不少人对歌剧的认知恐怕也就止于咏叹调了。为了追求好听，甚至还出现了阉伶歌手——为了保留孩童那种纯净高亢声调，或是以男性的气息来媲美女性的声调。当然，这种反人道的方式并不能持久，音乐史上最后一位阉伶歌手死于1922年。但是阉伶的影响在现在歌剧中仍能看到影子，19 世纪前，不少歌剧中的男性角色现在都由女性出演，如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中的书童凯鲁比诺，这个男性角色现在一般由女中音出演，而当年这个角色正是由阉伶歌手出演的。

除了在声音上追求极致外，情节上也大多是大团圆结局，比如经过一系列复杂的阴谋，一位气度宽宏的君主，宽恕了所有罪行，实现和解，皆大欢喜。情节的不讲究，可以说是歌剧的硬伤。哪怕是流传到今天的许多经典歌剧，其情节也大多经不起推敲。比如《图兰朵》中，冷酷的公主图兰朵杀死了卡拉夫王子的侍女，王子一时气愤不已，居然不是选择复仇而是吻了图兰朵公主，神奇的是，在这奇迹一吻的力量下，图兰朵公主居然幡然醒悟。这种狗血剧情，在经典歌剧中，可以说比比皆是。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但凡是在戏剧史上出名的巨作，被改编成歌剧史上伟大作品的比例并不高。可能是经典戏剧注重情节的严密，挖掘人物复杂深刻的心理等等，很难被注重人声表现的歌剧完美诠释。因此，历代的歌剧作者，如格鲁克、瓦格纳都提倡歌剧的革新。可能到了瓦格纳所在的时期，歌剧才实现了音乐和戏剧情节的完美融合。但是瓦格纳的歌剧中，音乐随着人物和剧情而起伏，因而很少有优美的咏叹调，欣赏门槛比一般的歌剧要高得多。

其实，在不讲究情节上，歌剧和中国的戏曲如出一辙。中国的戏曲，如今好像也成了高雅艺术，其实在其产生之初，和歌剧一样，都是草根民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王国维先生在《宋元戏曲史》中对元杂剧有过一番评价：“其作剧也，非有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之意也。彼以意兴之所至为之，以自娱娱人。关目之拙劣，所不问也；思想之卑陋，所不讳也；人物之矛盾，所不顾也；彼但摹写其胸中之感想，与时代之情状，而真挚之理，与秀杰之气，时流露于其间。”现存于世的歌剧，真正打动人的还是其中的音乐，因而许多歌剧爱好者就是从咏叹调入门的。就像时下流行的歌曲一般，不求思想深刻，也不管逻辑周延，但求慰吾心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