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十月革命合理性及其延展历史意义的把握
——再读列宁《论我国革命》
2024-06-10◆张科
◆ 张 科
十月革命是否具有合理性,社会主义革命是否具有规律性,中国革命是否具有必然性,这实际上是三个逻辑相连的重大理论与现实问题。一些别有用心者,以否定十月革命来反对社会主义革命,再进而虚无化中国革命,最终希望借此达到扰乱“四个自信”的政治目的。因此,对三者进行理论和实践逻辑上的厘清就具有现实的必要性。实际上,列宁在《论我国革命》一文中对十月革命正当性的回答,对于社会主义革命一定规律性的阐释,以及对于东方国家革命某种程度的前瞻,对于深入理解上述问题并帮助我们坚定“道路自信”具有很强的历史意义。
一、十月革命的合理性
关于十月革命,长期以来一直存在着否定的声音,这种声音在革命前后就已经大量存在。
(一)党内外的质疑与反对
布尔什维克党内在革命前就充满着质疑的力量,作为布尔什维克党内高层的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就强烈反对。加米涅夫甚至在民主集中制通过举行武装起义的决定后,还把革命的图谋公开泄露给反革命报纸《新生活》报。
革命爆发后反对十月革命的声音分量也是十分之重。一是有着“俄国马克思主义之父”美誉、作为列宁马克思主义入门导师的普列汉诺夫就说:“俄国的历史还没有磨出能够烤制社会主义馅饼的面粉”;二是曾被视为马克思主义的正统传人、作为第二国际主要领袖和理论权威的考茨基,更是把十月革命形象地比喻为“就像一个怀孕的妇女,她疯狂万分的猛跳,为了把她无法忍受的怀孕期缩短,并且引起早产,这样生下的孩子通常是活不成的”,这就是著名的“早产论”。敌对的右翼社会革命党人还派出了女刺客卡普兰,列宁的身体里被打进了两颗有毒的子弹,这也成为导致其过早去世的主要原因之一。卡普兰在审讯中就宣称,她之所以刺杀列宁,就是因为她坚决反对十月革命,她说立宪会议认为,列宁行为偏离了社会主义思想几十年。
十月革命爆发4周年的时候,列宁曾经的好友、后因支持孟什维克而被关进牢狱的苏汉诺夫,在牢狱中写就回忆十月革命历程的《革命札记》一书。在书中,苏汉诺夫强烈地否定十月革命,认为“俄国生产力还没有发展到足以实现社会主义的水平”,因此俄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是违背历史发展规律的,这给人们带来了极大的思想困惑。为了回应这种对十月革命的否定,给人们以社会主义建设的信心,对十月革命的合理性进行阐述就成为必然,为此,列宁通过秘书在病床上口授完成了《论我国革命》一文。
(二)充满革命辩证法的列宁之“问”
面对党内外的质疑与反对,列宁在《论我国革命》中的回答实际上分为四个层次:
第一,列宁以唯物史观来回应。他首先也承认,“俄国生产力还没有发展到足以实现社会主义的水平,这是一个‘无可争辩的论点’”。在此观点上,列宁说道:“既然建立社会主义需要有一定的文化水平(虽然谁也说不出这个一定的‘文化水平’究竟是什么样的,因为这在各个西欧国家都是不同的)。”对于俄国而言,其工业发展水平排在美、英、德、法四国之后,居世界第5位,而且集中化和垄断程度相对较高,以银行为例,12家最大的银行集中了俄国所有银行的80%的固定资产和债券,参与了90%以上资金筹措和工业信贷业务,这就为社会主义革命奠定了一定的客观基础。因此列宁反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首先用革命手段取得达到这个一定水平的前提,然后在工农政权和苏维埃制度的基础上赶上别国人民呢?”这就是列宁之“问”,也就是说为什么不可以先革命再建设呢?
第二,列宁以革命辩证法来分析。他批评那些反对者:“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却迂腐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对“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辩证法,他们一点也不理解”。所谓革命辩证法,实际上就是马克思恩格斯认为,经济发展虽然是社会革命的历史前提,但是经济因素并不是社会革命中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革命是各种特定的主客观条件交互作用的产物。“马克思还说在革命时刻要有极大的灵活性”,这里所说的灵活性,是指马克思高度赞扬巴黎公社的伟大创举。巴黎工人就是在游行示威的过程中,看到革命形势成熟随即发动起义并取得了胜利。而且,马克思还曾希望“德国农民战争同工人运动结合起来”,也就是无产阶级领导的农民战争来取得德国革命的胜利。但是对于马克思的这些直接革命指示,列宁嘲笑那些“自称马克思主义者”的人,“像猫儿围着热粥那样绕来绕去,不敢触及”。
第三,列宁以实际形势来判断。一方面是“毫无出路的处境逼迫”,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工人阶级自发起义爆发了二月革命,革命成功后,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窃取了工兵苏维埃领导权,囿于对革命僵化的生产力决定论理解,他们把政权拱手转交给资产阶级。资产阶级临时政府成立后,人们对其仍然抱有厚望,但是它继续并扩大帝国主义战争,又无法解决人民期待的土地和面包问题,革命形势是蔚然成风;另一方面是工农力量的增强,布尔什维克在正确理论方针的指引下,党员人数从两万多人扩展到几十万人,并且在全国苏维埃里获得了多数。在两个条件成熟的情况下,革命的导火索也逐渐形成,资产阶级临时政府密谋在苏维埃大会上对布尔什维克的高层一网打尽。消息传来,面对党内很多人的迟疑,列宁进行亲力说服,最终经过民主集中制通过了举行武装起义的决定。
第四,列宁以历史规律来结论。“世界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不仅丝毫不排斥个别发展阶段在发展的形式或顺序上表现出特殊性,反而是以此为前提的。”列宁认为俄国革命具有特殊性,不可能走跟西方一模一样的道路。他还对即将到来的东方革命进行了预测:“我们的苏汉诺夫们……我们的欧洲庸人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东方那些人口无比众多、社会情况无比复杂的国家里,今后的革命无疑会比俄国革命带有更多的特殊性。”列宁对于社会主义的最终胜利也充满信心,他说:“斗争的结局归根到底取决于如下这一点:俄国、印度、中国等等构成世界人口的绝大多数。正是这个人口的大多数,最近几年非常迅速地卷入了争取自身解放的斗争,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世界斗争的最终解决将会如何,是不可能有丝毫怀疑的。在这个意义上说,社会主义的最终胜利是完全和绝对有保证的。”
综合而言,一方面十月革命如马克思所讲:“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的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从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上来说,十月革命是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的主动历史实践和选择。另一方面,十月革命也如恩格斯所言:“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由此就产生出一个合力,即历史结果”,从客观规律的发展来说,十月革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是各方力量作用客观历史合力的结果。
二、社会主义革命的规律性
通过列宁在《论我国革命》中的上述分析,我们看到十月革命确实具有合理性,但是也有人质疑说只有规律性的、反复出现的事情才能说明问题。那么,社会主义革命是不是具有规律性,可以从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来进行考察:
(一)东方道路理论的“不谋而合”
理论层面。马克思晚年把革命的目光从西方转向东方尤其是俄国,形成了关于东方社会发展道路的“跨越卡夫丁峡谷”理论。马克思的《资本论》传到俄国后,俄国国内对于俄国未来发展道路产生了两派的争论。一派认为,俄国通过农奴制改革会加速走向资本主义道路。另外一派则认为,俄国可以在农村公社公有制的基础上走向社会主义。俄国女革命家查苏利奇就来信询问马克思对此的看法。
马克思几易其稿,回信中分析道:“一方面,就俄国内部条件而言:一是土地公有制使它有可能直接地、逐步地把小地块个体耕作转化为集体耕作……二是俄国土地的天然地势适合于大规模地使用机器。三是农民习惯于劳动组合关系,这有助于他们从小地块劳动向合作劳动过渡……”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角度分析,马克思认为俄国农村公社的存在有利于向社会主义进行跨越。“另一方面,就俄国外部条件而言,和控制着世界市场的西方生产同时存在”,可以使得俄国积极利用西方先进的资金、技术和管理经验加速向社会主义跨越。这样基于俄国内外两方面条件,马克思认为“就使俄国可以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而把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一切积极的成果用到公社中来”。但是面对当时俄国公社在内外压榨下可能走向瓦解的状况,马克思建议俄国爆发革命以挽救公社和它的发展。马克思恩格斯在为《共产党宣言》1882年俄文版合写的序言中指出:“假如俄国革命将成为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而双方互相补充的话,那末现今的俄国土地公社所有制便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这实际上是马克思晚年在西方“共同胜利论”基础上向“一国胜利论”的一个微妙转变,也就是俄国率先爆发革命,然后再以欧洲的革命爆发来响应和巩固。
马克思关于俄国道路的回信在1925年才被发现,列宁于1924年去世因而也并没有看到,但是却在实践中探索出帝国主义条件下“一国胜利论”的俄国革命道路。可以说,两个马克思主义大师就东方社会的跨越发展道路问题达到了一定程度的理论上的“不谋而合”。而且列宁更为创新的地方在于,在世界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的情况下,他深入探索出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发展不平衡规律,并由此得出:“社会主义不能在所有国家内同时获得胜利。它将首先在一个或者几个国家内获得胜利”,而且,在俄国公社不断地走向衰亡的情况下,列宁从俄国落后的资本主义实际出发来进行跨越的思考,从而形成了他的“一国胜利论”理论。列宁在社会主义革命问题上得出的新的科学论断,有力地回答了东方落后国家社会主义革命胜利的可能性,为十月革命和后来一系列社会主义革命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二)社会主义革命的“中心东移”
实践层面。随着资本主义向全世界不断扩展,资本剥削和工人反抗这对矛盾在各个国家不断延伸。1811年英国爆发卢德运动,工人们看到生产力的发展剥夺了他们的工作机会就群起捣毁机器,但是却没有认识到导致他们痛苦的根源在于生产关系和国家政权;1871年法国爆发巴黎公社革命,工人们认识到生产关系和政权的重要性举行了武装起义,但是由于在组织原则上缺乏集中和权威而导致最终被联合镇压;1889年德国爆发鲁尔矿工起义,轰轰烈烈的工人运动和斗争持续了20多年,最终在改良主义力量的腐蚀和瓦解下销声匿迹。经过19世纪工人运动,20世纪初人们对社会主义革命的认识逐步成熟:一是认识到要夺取国家政权;二是认识到要实行民主集中制;三是认识到要坚决进行武装斗争,最终在1917年在俄国特定历史情况下爆发了十月革命。从地域上我们来看,工人运动和社会主义革命中心恰恰展现出一个自西向东的转移过程,这与马克思革命目光从西方到东方的转移以及列宁“一国胜利论”理论正好是实践上的印证和吻合。
同时,俄国十月革命也是帝国主义战争的产物。随着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转变,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发展不平衡规律逐渐展现。帝国主义国家为了争夺殖民地和销售市场,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一次世界大战导致俄国内外各方面矛盾更加激烈,进而在帝国主义战争导致的薄弱链条上爆发了俄国十月革命。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在俄国十月革命中得以实践,并在之后的历史发展进程中又进一步得到验证。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发展不平衡规律进一步作用,导致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导致的薄弱链条和剧烈矛盾下,又进而爆发了一系列社会主义革命,形成了社会主义阵营。
总的来说,社会主义革命在规律上表现为中心自西向东转移,从一国到多国的历史进程,俄国十月革命包括后来的中国革命都是社会主义发展的必然产物。
三、中国革命道路的必然性
基于理论和实践有力证明,社会主义革命确实具有一定规律性,但是仍然有人质疑中国革命的必然性,以所谓“早产论”“崩溃论”等来混淆视听。
(一)“早产论”的破产
持早产论的人认为,中国革命也不具有社会主义革命的客观经济前提,这实际上是机械唯物主义的看法,是片面经济决定论的老调重弹。众所周知,中国革命前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资本主义客观上有了一定发展,工人虽少但非常集中并且有着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对比俄国十月革命,中国革命其实也是主客观条件交互作用、形成历史合力的产物。
中国革命爆发前,中国人民的需求跟俄国一样。第一是和平,中国经过几十年的内外战争已经疲惫不堪,尤其是抗日战争带来巨大人员伤亡。第二是土地,清王朝虽然被推翻,但是民国时期的土地集中和阶级矛盾反而愈加激烈。第三是“面包”,国内生产落后在战争中还遭到破坏,人民最基本的饥饿问题都难以解决。面对这种情形,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战争胜利前夕,就提出了联合政府的呼吁。蒋介石则出版《中国之命运》一书,妄图增强国民党及其个人专制独裁统治。民心所向之下,国共两党也于1945年10月10日在重庆签订“双十协定”。在此过程中,中国共产党也展现出极大的诚意,商定撤出8个根据地,军队裁减到18个师。但是蒋介石穷兵黩武,代表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利益,在美帝国主义的支持下,很快撕毁协议发动战争。这样的革命形势跟俄国又很像,一方面反动派把刺刀顶了上来,人民到了“毫无出路的处境逼迫”。另一方面,抗日战争期间也锻炼和“增强了工农的力量”,中国共产党将列宁关于社会主义革命的理论中国化,形成了毛泽东关于革命和军事的正确思想,并通过“三大法宝”、三大战役、三年解放战争最终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
由此看来,中国革命并不是什么“早产儿”。一方面,它是帝国主义时代社会主义革命的必然产物,第二次世界大战造成薄弱环节,蒋介石发动内战造成国内矛盾重重,所以最终被人民所抛弃。另一方面,中国革命也是中国特定革命规律发展的合理结果。中国共产党抓住了历史周期率的命脉,以土地革命为主线,获得了最广大群体农民的支持,所以赢得了解放战争和国家政权。
(二)“崩溃论”的崩溃
持“崩溃论”的人认为,苏共垮台、苏联解体的“原罪”在于十月革命,中国也会步其后尘陷入崩溃,这完全是“历史终结论”的迷思,也是对苏联解体原因的严重误解。
从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崩溃论”的声音在国际上就不绝于耳。曾几何时,一些人认为中国共产党只会打仗,等着看“共产党搞经济得零分”的笑话。当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取得重大成就时,这些人的声量就归于沉寂。但是当中国后来又陷入“文革”的曲折时,这些人对中国崩溃又是翘首以待。后来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再次让这些人哑言。但是当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多个社会主义国家接连倒下时,这种“崩溃论”的声音又开始达到高潮。
其实苏联解体的根源不在于十月革命,恰恰是因为背离了十月革命开辟的社会主义道路,苏联解体完全是因为采取了错误的改革方向和措施。然而中国共产党,坚定地防止和平演变,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和改革开放,社会主义中国非但没有崩溃,反而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综合国力与日俱增,经济社会发展一枝独秀,新冠疫情下2022年国内生产总值更是突破了121万亿元。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社会的迅猛发展恰恰论证了所谓“中国崩溃论”的崩溃,社会主义制度的强大生命力也有力支撑了列宁所谓“社会主义的最终胜利是完全和绝对有保证的”宏伟论断。
总而言之,中国革命具有历史必然性,在中国这样以小农为主的经济文化更为落后的国家,中国革命正如马克思所言将“农民战争同工人运动结合起来”,实质上是无产阶级领导的农民战争。这样的革命道路,既不同于马克思原先所设想的经典西欧道路,也不同于俄国十月革命的中心城市武装起义,而是通过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是一条更具有跨越特点的中国革命道路。关于社会主义革命,正如列宁所指出的,“一切民族都将走向社会主义,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一切民族的走法都不会完全一样,每个民族都会有自己的特点”。这就告诉我们,要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自信,这条道路不仅具有强烈的历史合理性,而且具有社会主义制度的根本先进性而对生产力具有强大的促进作用。